猎梦人-第2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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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剩十分钟。”那迪娅的声音近乎失真。那幅画下方的地板上堆满了空药瓶。若尔果口中正骂骂咧咧,刚才他的针头居然在一个骑兵的护胸甲上折断了。大卫已经看不清自己的动作,他只顾拼命地刺,拼命地扎,机械地抽拉着针筒在画上乱戳一气。动物用两滴,人用一滴……他仍在竭力控制剂量。但画上的人和马多不胜数,还不算那些瘫倒在泥浆中、双手握着断刀死去的战士,以及中弹身亡的马匹。连死人和死马也得麻醉吗?他实在没勇气拿这些愚蠢的问题打扰那迪娅,为防万一,画上的活人死人、活马死马他一个不漏,统统注射。眼前的画面越来越模糊,他只能依稀分辨出那些扭作一团的身着军装的小人儿,还有那些年迈体衰的梦游者,他们甚至在夜间都不肯坐下来休息一下,要么挥舞刺刀,要么高举马刀,正欲杀个痛快,不料动作永远凝固在那一瞬间。那迪娅继续用低哑的声音告诉他事关油画命运的一些古怪规则:“如果看见一匹马或者一个人倒下了,那就证明注射的剂量太大。他(它)倒不一定会死,不过就算他逃过此劫,也难保不会偏离原先的位置。你明白我的意思吧:只要有一个人,哪怕只有一个人变换了位置,这幅画就不再是当初的那幅了。到时候我们弄到手的只不过是一幅赝品。只要有一个士兵擅离岗位,为了贪图睡觉舒服而蹲进战壕,《康斯达特之战》就与印在画册和馆藏作品名录中的那幅画不尽相符了。你该清楚我要你怎么做了吧:拔出针头的时候务必确保没有一个士兵倒在地上,假如出现这种情况,你可以用食指尖由下到上地捋一捋画布,迫使他们重新站起来。这一招很管用,他们都会自动恢复原来的姿势。”忽然间,大卫觉得脑袋里一阵轰鸣,手心里满是冷汗。他知道间离粉已经失效了,必须停下来再吞一枚药片。但他一方面不敢打乱大家的步调,另一方面又担心噩梦降临,让这次行动全盘砸锅。不行,停下来服药太奢侈了。这是他生平头一次做出如此壮举,迄今为止,他不过是个不起眼的小强盗,时不时地抢劫附近街区的商铺和珠宝店。而这幅画则完全是另一码事,它保准能幻化成一件辉煌卓越的艺术品,其威力绝不亚于索莱尔?马于斯的那件杰作。这次他带回现实的将不再是注定熬不过检疫隔离期的小玩意儿。说不定他们还找不到足够大的箱子来迎接他的梦晶呢,届时博物馆方面将不得不采取非常措施,火速派出所有专家赶赴现场……玛利雅娜多半会立刻收场她那套振振有词的说教,转身离开,钻回她那口模范寄宿生的大箱子里睡上一觉。这下子,再也没有人胆敢置疑他的老化。与他从睡梦深处抢来的光芒四射的战利品相比,福乐广场上的那尊巨型雕塑将像一束凋谢的雏菊般黯然失色。
哎唷!针头突然在一柄刺刀的刀身上打了滑,狠狠扎进一名满面灰黑的旗手的胸膛。大卫迟疑了一秒才稳住针筒,他分明看见那小人儿双眼蓦地睁开,眸子里迸射出凶光。“还剩五分钟。”那迪娅宣布道,她胸前的体恤被汗浸得湿了一大块。若尔果脸上像浇了油一般汗光淋漓。“赶快把画取下来,快。”年轻女人发号施令,“趁电子眼还没醒,我们刚好可以掐着时间冲出去。”
大卫掏出一张刀片,紧贴着边框切割画面。那迪娅也跟着动手。不料涂在画面上的清漆竟很牢固,他们折腾了好一阵才划破。“大卫!”那迪娅累得气喘吁吁,“对面壁橱里放着把梯子,我们要爬上去才能割开画的顶部。”
大卫浑身一抖,立刻扔下注射器,转身面向壁橱,谁知这家伙居然往后一跳,仿佛一头性情乖戾的野兽,不容任何人靠近。这可不是个好兆头。眼前这些被扭曲的景象预示着一个新的噩梦正在酝酿。他的神经开始像高压电线短路一般噼啪作响,迫不得已,他伸出一只滚烫的手找出药粉,慌乱地在手背上倒了点间离粉,匆匆吸入。一股炽热的灼痛感瞬间充斥鼻腔,像火烧一样在大脑中蔓延,仿佛一根鱼叉,直直地插进他的头部。过了一会儿。壁橱的门终于乖乖地向他靠近了。他打开门,拖出一个窗户擦洗工专用的矮凳。之后的几秒钟他有些迷糊,待到又睁开眼时,只见那迪娅和若尔果正将那巨大的画布摆在地上。“得把它卷起来才行,”年轻女人解释道,“就跟裹地毯差不多。”大卫禁不住哈哈大笑起来,觉得这个比方滑稽透顶。
“你眼看又要上浮了,”那迪娅厉声道 ,“控制住自己,你想就这样被拽走吗?”
她说得对,大卫此时也比方才冷静了许多。奇怪的是,才不过一眨眼工夫,这幅画似乎已经变得面目可憎,毫无意趣。大卫暗自怀疑,真有必要拿走它吗?
那迪娅和若尔果肩上各扛画轴的一端,沿着长长的画廊大步向出口走去。“两分钟。”年轻女人的声音发颤。见她神色如此惶恐,大卫有些摸不着头脑。两分钟之内能办妥不少事情呀,比方说……这里他们跑起来了,把地板踩得乱颤,整栋楼里回荡着类似千军万马厮杀时的呐喊声。那迪娅凝视着监视门口的那只电子眼,发现它的金属眼睑正缓缓地抬起来,“吱嘎吱嘎”的摩擦声响个不停。他们拼命地冲向出口,不料却被门槛绊了个踉跄,摔了个倒栽葱,骨碌碌地从入口的旋梯上滚了下去,四仰八叉地躺在博物馆门前广场的台阶上。就在这时,只听“啪”的一声,电子眼骤然掀起了防护眼睑,一下子从昏迷中清醒,即刻间恢复了监视功能。“搞定了!”若尔果欣喜若狂。那迪娅竖起食指放在唇边,示意他闭嘴。那幅画轴也随他们滚落下来,摊开在广场中央,犹如一张流光溢彩的镶丝边的地毯。一场雷阵雨过后(几时下的雨?大卫没有一点印象),水洼中的雨水在画上汇成了一汩汩细流,闪耀着虹彩般的光芒。年轻人本想知道画面会不会因沾了水而受损,但嘴里却说不出一个字来。夜晚的寒风袭来,他冻得牙齿格格作响,这才意识到身上的衣服早就汗湿得可以绞出水来了。潮湿的空气无情地侵蚀着他的神经,抵消了间离粉的药效;大卫跳下台阶,动作迟缓而浓重,双脚落地时头颅里隐隐作痛。他蹒跚着向前挪动脚步,身子一摇一晃,竭力保持平衡;而那迪娅和若尔果则在一旁抢救湿透的画布。若尔果没能及时将画从水洼中捞起来,那迪娅按捺不停,压低嗓门不停地责骂他。“你冷静点!”大卫上前劝道,“颜料上有清漆,应该不会轻易褪色吧!”
“你不懂!”年轻女人尖声道,“画上的士兵会被冷水泼醒的!真该死!这跟拿水桶往他们脸上倒水有什么区别!?”
大卫一听便急了,虽然拿不准自己是否听懂了这一新理论,他还是抓起画布的一角,试着把它从地上提起来。出人意料的是,这东西居然死沉死沉的。接下来的事不难猜到,麻烦来了……霎那间,画面上浮现出无数个小白点。那是眼睛,成千上万双相继睁开的眼睛,马和战士们的眼睛。他们齐刷刷的目光猛地穿透了污渍斑斑的清漆,将画面的晦暗之色一扫而光。
“该死的冷水,”那迪娅上气不接下气,“他妈的!他妈的!他妈的!催眠药的效果就这么全给毁掉了,这下他们马上就会发火。看来这幅画我们是没法搬进汽车了。”
大卫觉得噩梦的利爪已经嵌入了他的肩膀,他预感到大事不妙。眼看即将大功告成……距离汽车不过五十米,难道他们注定要功亏一篑吗?大卫想用指甲戳那画布,但这无异于张开手去抓一个插满银针的针垫,何况他的手指刚刚被集结在画框附近步兵手中的刺刀扎破了。画中早已人声鼎沸,嘈杂的喧闹声赫然入耳,画面仿佛一具在冷风中哆哆嗦嗦的活生生的肉体,吹得皮都起皱了。“快闪开!”那迪娅叫道,把他使劲往后一拽,“危险!他们就要反击了!”但大卫仍然死死抓住赃物,无论如何也不肯放手。冷不防一颗微型炮弹飞过来,击破了他的上衣,从他耳边咝咝地呼啸而过,他这才突然理解了年轻女人的警告。画上总共有数千门大炮,这发炮弹不知是从哪儿发射出来的,跟手枪子弹差不多大小——威力大得可以让他的脑袋开花。“走吧,”那迪娅扯着他的衣袖央求道,“已经全完了。我们根本没办法再接近它。这些名作都经过防破坏处理,遇到袭击或是抢劫时有能力自卫……它会朝所有晃动的东西开枪,一听见巨响,警察就会不请自来。快跟我走,行动失败了,咱们逃吧!”
大卫怔怔地立在那儿,头几乎要缩进肩膀里。此刻的广场上炮声隆隆,回音震耳,让人误以为行刑队特意挑选了博物馆正门作为处决场地。画面中的炮口直指那些雕像和柱廊,炮弹带着呜呜的风声四处乱飞,爆炸声此起彼伏,画布上陡然升起浓浓的火药味。他跟两个伙伴一起趴在台阶上,头也不敢抬一下。“噩梦终于来了,”他心想,“可事情本来似乎在向好的方向发展呀。”为什么广场上会冒出这一摊摊水洼呢?难道神不知鬼不觉地就下雨了吗?……或者会不会是因为天穹顶不住水压,让海水渗进了梦幻世界?
若尔果匍匐着朝汽车的方向努力爬去,泽尼奥医师则在车内冲他们做了个表示遗憾的手势。凄厉的警笛声从街道尽头传来,一闪一亮的警灯渐渐由远及近……大卫重新站起来,咬紧牙关,最后一次向那幅画伸出手,绝望地比划了一下。“呯!”一颗炮弹擦破他的眉弓,顿时血流满面。“我们总有一天会卷土重来的!”那迪娅脸颊蹭着他的鬓角,噙着泪道,“等下次吧,快跟我走,快走啊!”终于,他同意了撤退,。正当他们逃离广场之时,若尔果忽然扑通倒地,两块肩胛骨之间出现了一个黑洞,静静地淌出血来。空气在纵横交织的枪林弹雨中猛烈振动,仿佛成千上万只蜜蜂一齐疯狂地搜寻着猎物。小伙子直直地倒下了,嘴张得大大的,似乎毫无抗拒之心,任自己重重地摔在地上,一动不动。“若尔果!”那迪娅歇斯底里地叫喊着,“若尔果!”大卫在一旁茫然不知所措。震耳欲聋的轰鸣声已经让他快发疯了。上千门微型大炮朝他们不断开火,炮弹噼里啪啦砸在车上,挡风玻璃被打得全是洞眼裂痕。他下意识地跑回去,把小伙子抱起来,扛在肩上。若尔果轻飘飘的,像没重量似的,他身体的轮廓也在逐渐消失,仿佛梦幻世界无情的法则正在将他的名字从人物名单上划去。那迪娅打开车门,就在这时,她突然一抖。大卫见她眉心紧蹙,面容扭曲,一副痛苦不堪的神情。紧接着,年轻女人背靠汽车,解开了皮夹克衫。她身上在流血,腹部有个黑洞,正在迅速扩散。“不!”大卫声嘶力竭地咆哮道,“不要这样!这是我的梦!我才是主宰!不能这样!眼看梦境犹如脱缰的野马般失去了控制,他豁出性命也要管住它。可要想死死攥住马鬃谈何容易!它恣意狂奔、势如破竹,以电光石火般的速度直冲悬崖而去。”
“不——要——啊!”他撕心裂肺地吼着,呼喊声化成了鲜红的字迹,铭刻在夜空中,噩梦立刻退却了,仿佛只要你的吼声能盖过那些大个子牧羊犬,就能把它们吓得噤若寒蝉。那迪娅腹部的斑点顷刻间消散了。趁泽尼奥发动汽车时,大卫将年轻女人一把推进车里。汽车一溜烟驶出人行道,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