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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8章

寂寞宫花红-第78章

小说: 寂寞宫花红 字数: 每页4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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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办呢?她的想法不能叫任何人知道,尤其不能让他知道,就憋在心里一辈子吧!死了装进棺材里,埋进土里,也就完了。

皇帝顺从的由她引着坐下来,她的视线落在他肩头的团龙上,恍惚又有些郁闷。她念着他,想着他时,他在驻跸的行在里干了些什么?歌照唱,舞照跳,仍旧是自在非常的帝王生活。

她弯下嘴角,把那些不该她操心的东西通通甩了出去,取犀角的梳子来,冲镜子里的皇帝肃了肃,“主子,奴才僭越了。”

皇帝冷着脸子点头,“你只管料理你的。”

男人家的发质硬些个,皇帝的鬓角分明,头发又浓密又厚实,锦书小心解开他的玉带,那沉沉的发披散下来,长及腰背。祁人遵循“身体发肤受之父母”的老规矩,一辈子只剪三回头发,很多人长到一定程度就停下了,皇帝似乎不是,他的头发乌亮乌亮的,没有一点儿枯乏的迹象。老话说了,要好得打头上起,头上齐整,一辈子过得舒坦。您满大街瞧去,头上油光水滑的一定是住宅门的;头上埋汰的,不是力笨儿,就是水三儿。这话虽不尽然有道理,但大致还是有讲头的,一看皇帝,就知道是个有福的人。

她惨淡一笑,可不是吗!做皇帝的还能没福吗?她又想起自己的父亲,按说他不是个操心的人,可四十岁不到就生了华发,密密匝匝的和黑发交织在一处,远远的看就像个耄耋老翁。后来国破家亡,一辈子走到头,什么也没落下,除了可怜可悲,找不着别的词令儿了。这大概就像命里注定似的,派了你几年皇帝命,多一刻都不让你干,时候到了就撂挑子吧,后头自有人接手。

她不恨皇帝抢了慕容家的江山,她只恨他做得太绝,就跟永乐年的“瓜蔓抄”似的,但凡姓慕容的,一个都不留。千把口子人啊,她的伯伯叔叔们,堂兄弟堂姐妹儿们,个个人头点了地,单留下她,也不过是另有用处,那天永昼要是没出宫,她也不能活到今天。其实活着还不如死了爽利,她看得真真的,先前苦的是身体,后头苦的就是心了。

犀角梳子捏在手里发凉,她顺着头发丝儿一点一点打理,把飞远了的思绪一股脑儿收拾回来,暗啐自己想那些没用的干什么,不是你的东西别惦记,徒增烦恼罢了。

宫里梳头的家伙什不是一把到底,各种精美绝伦的梳篦拿海棠花雕漆盒装着,从大到小依次排列,各有各的讲究,各有各的用处。梳子是顺头发用的,先挑梳齿排列最稀疏的上手,慢慢的由疏到密,最后挽发用的是篦子。篦子不用花哨的质地,大英皇帝崇佛,又兼着木是五行根本,所以大多是用檀香木的。

替皇帝梳头真不是件轻省的差使,以往看刘太监伺候太皇太后,左右一倒腾,三下两下就能成事儿,挽的髻花又结实又漂亮。看人挑担不吃力,到了自己这儿累出了一身的汗,前梳后梳总归是不得要领。

皇帝从镜子里看她,那小模样,梳个头咬牙切齿的,恨不得把他满把头发拧下来似的。他瞧着怪可笑的,一面还要吃痛忍着,好容易束起了髻,两个人不约而同舒了口气。

锦书盯着金砖上的几十根头发发怔,皇帝回头看,叹道,“亏得完了,再过会子,朕非得秃了半边不可。”

锦书忙蹲身把头发一根根收拾起来,一并装进事先备好的锦囊里,边谦恭道,“奴才手脚笨,以往并没有伺候过主子梳头,今儿是硬着头皮当差的,手上也没个轻重,叫万岁爷受委屈了,奴才……”

皇帝料她又是“奴才死罪”、“奴才惶恐”这类的话,忙劫了话头子道,“成了,请罪的话就甭说了,朕猜都能猜出来,再听耳朵都要出茧子了。”

锦书见他这么说悻悻的,闭上嘴不言声儿了。

皇帝站起来拍了拍袍子,慢慢说,“再过两天是花朝节了,朕答应老祖宗游海子去的,到时候你来不来?”

锦书低头琢磨,身上的伤好利索了,上夜得回到正轨上去了,仍旧是春荣守前半夜,自己守后半夜。上半晌大抵是在榻榻里歇觉,太皇太后也不乐意让她多在皇帝眼前晃悠,所以绝没有机会去游什么海子的。于是她摇头道,“奴才不在值上,大约是去不了的。再说宫里事儿忙,奴才还有好些地方要收拾,万一老祖宗缺什么短什么,打发人回来取,奴才还得另张罗,总得有人留下看家才好。”

皇帝皱了皱眉,“在节令儿上你还这么忙?阖宫没别的人了?倒光叫你操持?那样的好日子就在值房里头闷着?”

锦书在什锦槅子前站着,身后是官窑的美人觚,疏朗朗插了四五枝桃花,那淡淡的粉色,称得她的眉眼愈发的温婉。皇帝看得失了神,她的脸颊渐渐泛红,目光闪躲起来,装着镇定的应道,“不会闷着的,咱们宫女儿可以趁主子们歇觉的时候出去散散。眼下天不热,节气儿又怪好的,晌午到园子里走上一阵子,给花树赏个红,平常不得见的小姐妹也能见上一面,再好不过了。”

皇帝挪开视线作势清了清嗓子,她不去,这什刹海游得也没什么乐趣,心里说不尽的失望沮丧,半晌又道,“这趟咱们家的姑奶奶们又要进园子,怕是有你好忙的了。”

锦书知道他说的是老姑奶奶和小姑奶奶们,她们是皇姑,老一辈的是圣祖爷的血脉,小一辈的是和皇帝一个世宗爷的御妹们。年下帝姬们进宫拜年她见过一回,一个个金尊玉贵的,小皇姑们和皇帝也亲,见了面不叫“万岁爷”,也不叫“主子”,只管他叫“皇帝哥子”。

锦书笑道,“奴才侍候是应当的,老祖宗喜欢和皇姑们聚在一处,说这才是人道天伦,只要老祖宗高兴,比什么都强。”

皇帝呆着脸说,“难为你……”话说了一半猛然打住了,难为你什么终究没说出口。这里头对她来说有大把的酸楚,他不敢轻易去揭这个伤疤,怕揭开了是血肉模糊的惨况。

锦书转过身去收拾匣子,一面计较着怎么开口替宝答应求情,这时皇帝说起了那些皇姑们的处境,“朕料着必定又要来和朕哭诉,可公主驸马分府住是历代传承下来,朕要是坏了规矩,朝上的那些道学酸儒又要聒噪上一阵子,联名俱表,上奏弹劾,搅得朕不胜其烦。”

南苑国的祖训很怪异,等级分得极严苛,公主们出嫁后不和驸马同住,除了大婚时候在一块儿三天,往后公主住公主府,驸马回驸马府。平时公主是君,驸马是臣,进幸一次内务府要记档,后头还有精奇嬷嬷们管束,所以夫妻一世,有的只见过几十趟面。比如大内或是哪个府办事儿,公主们在内府,驸马们在二门外吃酒谈天,夫妻近在咫尺,却不得相见。锦书暗暗咋舌,这种缺德主意也只有南蛮子想得出来,生生拆散人家夫妻,不是违反伦常是什么?宇文家取慕容氏而代之,公主们地位跟着水涨船高,可这几百年的老规矩却如影随行,到了宇文澜舟这里并没有什么大改观。

皇帝看她脸上表情千变万化,猜她大概是颇有微辞的,难得有机会和她独处这么久,他倒想听听她的意思,便道,“她们要夫妻同居一室,要夜夜与自己的丈夫厮守,你说朕该不该准她们的奏?”

锦书看着他,反问道,“男有室女有家,这是人伦,万岁爷觉得不该么?”

皇帝被她一气儿回得噎着了,心道好丫头,说话不带将就的!他原当她又要搬出什么“主子家务事,做奴才的不敢过问”之类的含糊话,谁知道她这回傻大胆。皇后张嘴就是法度,偏她要说的是人伦。皇帝有点醒过味儿来了,将心比心,就拿眼前人来说,她没跟着他呢,半分名分也没有,自己是白天黑夜的想,人家拜了堂,结了发,凭什么不能和自己的男人在一起?


寂寞宫花红正文 第九十二章 重阴未开
'更新时间' 20111217 08:48:19 '字数' 3707

皇帝感慨道,“她们真该谢谢你,只有你愿意替她们说句公道话了。”

她立刻转个弯,低头道,“奴才混说的,万岁爷别当真才好,说得不对,万岁爷只当没听见就成了。”

皇帝往槛窗下一靠,悠然笑道,“朕才刚看你挺豪气,怎么这会子又谨慎起来了!”

锦书低头说,“奴才糊涂。”心里暗道,准不准的随你高兴,反正是你家的老姑奶奶、姑奶奶们。你要是不愿意见她们松快,就拿规矩压着她们吧!横竖她们也过惯了这种聚少离多的日子,几十年夫妻下来,人堆里认不出自己的男人,究其根本,就是那个倒霉规矩害的!

依着南苑的惯例,公主招驸马就跟皇帝翻牌子似的,公主得招,驸马才能进府,住上一晚,第二天天不亮就得走。招的次数还不能多,内务府霸揽得宽,哪年哪月点的名头,几时几刻进的幸,通通的都得记档。公主们脸皮子薄,多了怕人背后指点说难听话,加上有谙达太监和精奇嬷嬷劝着“知道羞耻”,明面上的不算,暗地里夫妻有个小来小往的,还得给这些教导规矩的人填塞银子,原来天经地义的事儿弄得像做贼一样。

公主们心里苦,有冤无处诉,她们这些穿金戴银的体面人儿,过得还不如普通百姓舒坦。指着皇帝发话,皇帝问了太皇太后的意思,老祖宗也摇摆不定的没主意,所以这件事情就耽搁下来了。

皇帝像下定了决心,他说,“朕总瞧着姑姑们妹妹们哭,心里也不好过。这趟趁着她们进宫搬道恩旨,叫她们夫妻团聚,也过个好节令儿。”

锦书蹲身道福,“主子,您圣明。”

圣不圣明的暂且不论,皇帝心里冲斗得厉害,他想她八成不在乎听他就宝楹的事作解释,他想说,犹豫再三,话在舌头尖儿上滚了滚,又囫囵吞了回去。他下不了这个气儿,也放不下这脸面,弄得半点帝王尊严也没有,上赶着讨好她似的。

锦书收拾完套梳退到墙角垂手而立,偷着觑他,他垂着眼不知道在琢磨什么。窗户开了半边,窗下原有个接雨水的大缸,正午的日头照着潋滟水面,光线折射在他袖子上,冉冉浮动,映得石青的缎面泛出一团银晕来。

他那样的温文尔雅,那样的眉目清朗,内里却有嗜杀的本性,这是开国皇帝必须具备的特质。锦书无奈地叹息,咫尺天涯,不过如此吧!

两下里默默无言,隔了一会皇帝突然道,“朕回头奏请太皇太后,把你调到御前去。”

锦书愣了愣忙摇头,“奴才是敬烟上的,得伺候着老祖宗。老祖宗待我好,我也得回报她。”

皇帝心里发凉,知道她是找托辞,可他怎么办呢?一天不见都念得慌,要撂手不管决计办不到。他迟疑道,“这趟选的秀女里头你挑合适的留下调理,至多三个月,等带出来了叫她顶你的值,你到朕身边来。”

锦书听得嗓子眼儿都发紧了,腿颤身摇如大厦将崩。他满脸的不容置疑,她愈发抵触,执拗的说不成。

皇帝的眉毛直挑起来,长这么大没人对他说过不成,偏她胆大包天,不把他的圣旨当回事。他很想呵斥她,问问她懂不懂规矩,他发了话,她怎么敢违逆!可是天晓得,他连一句重话都舍得说她。他想那就再议吧!也确实有很多方面要事先铺排好。

锦书梗着脖子站着,随时准备迎接他的雷霆震怒,谁知他“嗯”了一声竟作罢了,反倒让她不是滋味起来,一颗心抻面似的揉扁了又拉长,拉长了又揉扁,总之飘飘荡荡没了依托。

她顾忌的太多,太子也好太皇太后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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