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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3章

天下倾歌-第7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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侍卫怔住。半响,他笑,垂了眼帘:“记得。”
我抿了唇,心中逐渐了然。于是我椅背靠后,不再和他废话绕圈子,直接问道:“樊天是你什么人?”
他抬眼,眸光骤惊。
我笑了,手指自案上收起,揉向自己的眉尖,面色淡然:“无须惊讶。这很明显啊,我问什么,你答什么,有这么听话的陌生侍卫麽?看来你虽跟了穆侯十多年,他的细密心思你却是一成也没学到。而且……”我望着他的面庞笑,“你和你兄弟长得还真不是一般的像。”
侍卫呆了一下,随后揖手屈膝,欲行大礼:“臣樊阳见过公主。”
“起来,”我垂手挥了衣袖,而后问他,“你如何知道我身份的?”
“豫侯来过密函。”
我点点头,心思在脑中盘旋一下,沉吟再沉吟,我还是微凉下语气,问道:“你跟我说实话,十一年前穆侯那件事,是不是和你有关?”
樊阳垂目,眼睛瞅着自己的长靴,粗大的手指紧紧握住了腰侧的佩剑,额角青筋瞬时突起。
我心中一落,面色暗了暗,厉声:“那事究竟是不是我姑姑命你做的?”
樊阳缓缓仰首,沉稳漆黑的眸子盯着我,里面情绪复杂而又难言。“上有命,做臣子的不得不从。”
我冷冷一笑,拿冰凉的目光下上打量他:“可你最后还是手下留情,饶了穆侯一命,对不对?”
樊阳面色错愕,望着我,说不出话来。
我起身走到他面前,慢踱着碎步围着他转了一圈,叹道:“樊阳是吧?你果然厉害,一心二用,一身二命,既奉齐诏,又听晋令。实在是聪明本事得紧啊!”
樊阳浑身瑟瑟一下,而后跪地,虽是冬日,古铜色的脸颊边却有汗珠滚落。“公主明鉴,臣本要……本要杀了穆侯,但侯爷那时年幼,臣实在是不忍心……”话至痛处,纵是男儿刚强,虎目中也有莹光泛漾,“只是请公主相信,臣身为齐国密探,自然为齐国效忠,此心不二,天地可表。”
我垂眸看着眼前的人,良久。
“起来吧。”我弯腰扶起他,无奈地笑,“你以为你这事只有我知道麽?穆侯那么精明,我都能一眼看穿的事,他岂能不知?还有姑姑……”我摇摇头,手指拍拍他的肩膀,喟然感叹,“樊阳樊阳,你能安稳活到今日可真不容易。”
樊阳擦汗,面色苍白透青,不语。
我转身,背对着他思量一会,方慢慢道:“姑姑虽为齐国公主,但已嫁与晋王襄公,是为晋国王后。你虽是齐国人,但却是直接听命豫侯的密探,以后她若有何要求命令,能做的且做,不能做的,”我冷冷一笑,目寒,“那就不要理睬。齐晋素来交好,如今齐危而晋援,穆侯和豫侯之间也有联盟之约,你今后身为穆侯的贴身侍卫,虽不要你全心忠诚,但也不得再有害他之心。”
樊阳点头言“诺”,想了一会儿后,忽又问:“若豫侯有命要……”
我挥袖打断他的话,声低而冷:“不许胡猜!豫侯有日月之心,君子之道,即便日后或许有可能因某些事与晋隙难,那他也会堂堂正正与穆侯交涉,断不会用这些背后伤人的阴险之术。”
樊阳笑了,称:“公主所言甚是。”
·
帐外号角声响,细闻下是歇营之令。巡逻的士兵开始执勤,经过行辕时,有重重黑影压上白色的帐帘。
我一时无话,于是坐下来,斜身靠着椅背,睨眼望着帐侧的地图,若有所思。
樊阳在一旁静默半响,忽出声问我:“公主,时辰已晚,你要不要用点膳?”
我撇唇,不耐烦:“我不爱吃北方的菜肴。”
樊阳笑了几声,伸手指向青玉食案,道:“不是北方的食物。侯爷早上去帝丘城找了会做齐菜的厨子,这些都是特地给你做的膳食。”
我愣了愣,半天,方自齿间挤出一句话:“他早上去帝丘城就是为了这事?”
樊阳眸光闪了闪,神色间陡见恍然。他低了头,嘴角一扯,偷偷地笑:“臣听说公主原本是要嫁给侯爷的。”
我坐直身,看着他,没反应。
他叹了口气,解释:“臣并非多管闲事,也并非胆大敢过问公主的终身大事。不过……臣近身侍侯侯爷十多年,真的从未见他如此对待过其他任何人。”
这话让我听了胸中憋闷。
良久,我才轻轻“哦”出一声,眉尖深蹙,不是愁,不是哀,不是费思和难解,只是愧疚和心疼,或许,当我侧眸看过食案上那些熟悉而又精致的珍馐时,心中有过一抹能温暖我整个人的感动。
早知今日,又何必当初?当初该是他出现时却不见其踪,今日又何必用心至此。诚意拳拳,徒增了我的烦恼和他的不甘。
我起身走至案边,坐下,拿起筷子夹了一口菜送入嘴中,细嚼慢咽。骤而味道沁入舌尖,我拧了眉,低眸扫过案上的菜式,心神微摇。
这是,金城宫廷的御厨手艺,怎会突然出现在帝丘?
我侧眸看了樊阳一眼,放下了筷子,手指一动,拿起了放在最外侧的点心。
朱砂雪糕,融着桂子和薄荷的味道,雕成了活灵活现的鸾鸟图案。
我转眸想了想,轻轻一笑,将雪糕递至唇边。
“樊阳,你也吃一块。”白色一闪,我扔了点心过去。
“这个图案?”樊阳捧着手中的点心,惊讶。
我笑看着他:“怎么?”
樊阳摇摇头,眸底光芒晃动,偏偏脸上笑容憨厚非常:“臣是觉得像朱雀。”
我闻言点头,了悟。
·
鸾鸟,又名朱雀。朱为赤色,似火,南方属火,故四方取象中,朱鸟七宿,位在南。
少时,帝丘山顶南下之道,有银光忽闪如练。
夜寒深重,露水湿衣,我拉紧了身上披着的斗篷,脚下一顿,停在了一处孤峭的岩壁下。一束火把插在微开的石缝间,光不甚亮,但在暗沉一片的天幕下,显得招摇而又易见。
风刮得厉害,火随风动,一时肆虐狂舞得咄咄张扬,长烟散去,一朵烟云;一时那火又凝做了轻轻一线,隐隐约约,似随时要熄灭的微弱。光影起伏,竟将黛青色的岩石映出了魅影侧侧的浮光之色。
“出来吧。”我负手站立,直眸盯着石壁之后。
一语既落,里面有黑影闪出,稳稳停在我面前后,二话不说,俯身就拜。“奴见过公主。”低沉柔媚的声音,微带一丝尖锐的暗哑。
果然是宫中内侍。
“起来吧,”我挥挥衣袖,见他起身站好后,方轻声问道,“那点心是你做的?”
“是奴做的。”内侍抿嘴,轻灵的眼珠子滴溜溜一转,面庞干净文秀,只是神色间却露出了远超于他年龄的机警和世故。
我看了看他,有点不解:“究竟是秦总管派你来的,还是豫侯?”
“奴既是总管的人,也是豫侯手下的密探之一,”内侍低声回禀着,眼帘一垂,尽显聪明的眸子立刻被挡在长长的睫毛下,“豫侯说公主不食晋国的菜,所以让奴跟在你之后北上,侯爷还说到了帝丘第二日必定会有人去城里找能做齐菜的厨子,他让奴趁机混入军营来伺候公主。”
我闻言忍不住笑:“他倒料事如神。”
内侍笑了,伸手自怀里取出两卷锦书递到我面前:“可是奴临行前秦总管也来找过奴,说公主之前嘱咐总管让他北上派人可随时为他联系到公主,总管见奴还算机灵,也命奴跟来,说有要事他会飞鹰传书,让奴想办法将飞鹰带来的帛书交给公主您。这不,我在路上曾收到一卷来自总管的帛书,还未送到公主手里时,今日傍晚却又接到了一卷。总管说过,明黄为急,淡黄为缓。第一封淡黄,奴以为不急,想着慢慢送到公主手里就好,岂知这第二封却是明黄……奴怕万一,只得冒险请公主夜行出来。”
这内侍当真机灵得紧,办事稳妥周全,难怪无颜和秦不思会同时选中他。我接过锦书,笑道:“正该如此,你做得很好。”
“公主夸奖,奴之幸。”
我笑了笑,手指勾动,先打开了第一卷帛书。
“奴跪呈殿下知,长庆殿姬妾已尽散,非奴所为,是豫侯亲为。”
我咬咬唇,想起临行前对秦不思的嘱托虽有些尴尬,但脸上笑容却禁不住地嫣然绽开,一时心动而满足,似有甜意在胸中慢慢滋生,虽不至于浓得化不开,却渐渐让我忘却了近日所有的苦涩和烦恼。骤而全身暖意融融,仿佛我并不在彻寒的冬夜,而在轻风微拂的春日。
收好第一卷帛书,打开第二卷。
“奴有急报欲知殿下,前夜宫中有故人密探公子。那人走后,公子连夜召蒙、白两将军议事。第二日奴去长庆殿请安,却见公子不在。有宫门侍卫说公子晓时出宫,领樊天驰马往西北方向离去。奴本以为公子是去部署战事,查勘地势,岂知公子整日未归。……另,钟城有报禀奴,说公子已离齐去楚。”
我凝目看着,笑意骤然僵在唇边,心中顿寒。
离齐去楚……我就着火光重新看一遍,明帛黑字,字字惊心怵目,看得我心绪陡然大乱,拿着帛书的手指微微颤抖。
倏而,我摇摇头,心道:不会,他不会做什么有悖于齐的事,必定是中间有了什么问题。我垂眸思了片刻,而后扬手将帛书靠近火把,燃尽。
“公主,可是出了什么事?”内侍不放心,凑上来问。
我扬眉笑,故作淡定无事的模样:“没事。就算有事,也没事!”
内侍惶惑。
我深深吸口气,懒得再解释,也没力气再去说服自己、说服别人。于是我转身,抬步朝来时方向走回。脚下步伐千斤重,步步难行,再不见来时的矫捷和轻松。
深夜,天空有鹰隼盘旋,啸声响亮凄切,上冲苍穹,下渗人心,听得我瑟瑟一个寒噤。
故人,能让无颜离齐去楚的故人,天下唯有一人。
爰姑。
我用双手抱住了自己的臂膀,上下磨蹭着,给自己一点温度。
·
行辕里,又无人,烛火再歇。我木然行入,木然走近里帐,坐在塌侧怔了不知多久,忽闻外间传来了窸窸窣窣有人掀帘入帐的声响。
“她何时回来的?”有人在低声问话。
“酉时左右。”小心翼翼的回答,是樊阳在禀。
“晚膳吃过没?”
“吃过了。公子看上去很爱那些齐菜。”
那人沉吟。
樊阳却又问道:“侯爷用了膳没?要不要属下命厨子再做些送来?”
晋穆冷淡:“我不饿。”
樊阳噤了声。
“下去吧。”
“喏。”
·
眼前昏暗,有人轻轻踱了步朝里帐走来。我没有闪躲躺下装睡着,只抬眼看着屏风之侧,那个眸色微疑的金衣鬼面公子。
曾几何时那张在黑夜中吓得我失声尖叫的鬼面如今对我而言已是一张再熟悉不过的面孔,纵是凌厉恐怖依旧,但鬼面下那双明亮眼眸透出的温和和坚定却瞧得人心安稳,别无邪思。
我似乎对他笑了笑,又似乎没笑。那句“离齐去楚”仍然一字一字重重刻在脑中,闹得我浑身无力,神思涣散。
他拿下了鬼面,走到我身边坐下,沉默一会儿后,笑问:“为何不睡?”
“你不也一样?”毫无意识的话,脱口而出。
“嗯?”他不解。
我转了眸看着他,弯了弯嘴角:“你下午去哪了?”
他愣了一下,而后微笑,抱住我,如实回答道:“去了北边军营,和将军们商讨楚丘战事。如今墨武带着第一拨骑兵已出发了,将会趁夜潜入楚丘之后;第二拨将于卯时而出,迎敌之侧,诱敌深入。稍候大军会自明日巳时出发,届时重兵合围,楚丘不愁难攻下。”
我点点头,笑,说废话:“你真的很会打战。”可是即便你能打赢,还能不能帮到齐国,我却不知。
他伸手握住我的指尖,惊道:“你身子怎么这么凉?”
我低头,悄声:“我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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