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倾歌-第5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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晋穆也起身站直,默然看着他,叹气。
“穆既然来了,我也就放心了。先走一步,后会有期。”言罢他回头,飞身自大开的窗扇跃出,衣影飘行处,旁人只道是有长烟轻扬。
“谁道刺客无情?”晋穆笑,低声道,“天下最有情的,便是他!”
我眺目遥遥望着那个渐不可见、消失在重甍叠檐间的身影,蹙眉时,胸中的悒郁慢慢拢起,一时浓烈得能让我喘不过气来。
他是有情。
而我欠他,也着实太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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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日无话。傍晚时分有侍卫送来城外细作的密报,说是楚梁军队再次前行三十里,围困住了金城。
意料之中的事。我匆匆扫了一眼后,便将密报放在一旁,不多言。
少顷,又有密报送来,言及楚梁大军后,夕阳下有齐国的军旗绵延千里,篝火遍布山野,天边硝烟弥漫,疑是再有大队援军到来。
我执卷仔细看了看,既而喜气满面地吩咐送来奏报的侍卫:“将消息传出去,叫金城的百姓们也高兴高兴。”
侍卫叩首应命,欢悦而去。
一旁的晋穆看着我摇头,好笑道:“原来你这么会演戏。”
见他说话,我赶紧戴上才摘下不久的面具,眨眨眼,不甘地辩驳:“奇怪什么?难不成比你还会装麽?”
晋穆嗤然一笑,伸指倒了杯茶给我:“比我?不遑多让!”
我笑了笑不理他,只抬眸看了看渐暗的天色,担忧:“一日这么快就过去了。你说楚军七日必退,若他在这几日里宣战,该怎么办?”
“兵来将挡。他既要战,那便战。以菘山之险,金城之固,七日内,他尚奈何不得城中守军。”晋穆答得漫不经心,看似丝毫不以为然的模样。
我低头,看了看手边那些自梁国密探送来的白色卷帛,依然不放心:“楚军就算撤退了,那还有梁国。除去水军外,他们仍有两倍于我的骑军和步兵。而且……我阿姐还在他们手上。”
晋穆抬眸,盯着墙上地图沉吟了半响,眸底颜色深湛似秋泓。
“意既能出兵围邯郸,或许,梁国的郾城也不该让它如此轻松、置身事外才是。”许久后,他缓缓舒了眉,轻轻笑道。
我起身,走至他身旁,疑惑:“你的意思是?”
“围楚梁而救齐。只不过,晋国在北,而梁国在南。若要晋国再出兵,那需得过楚、齐任何一国才能到达梁国。如今晋与楚交恶,而齐国大乱,两边都走不得。如要出兵围困梁国郾城,那必须得……”言至此,晋穆忽地停下说话,眼眸转向地图上的另一端时,笑意高深而莫测。
我瞥眸随着他的视线望过去,心念一动,了然:“你说夏国?”
晋穆撇唇,无语默认。
我想起那个年纪虽轻、但心计之深世人难及的夏惠公,不禁暗自叹息,摇头道:“无苏已战死,文姒虽是夏国的公主,但却和如今的夏惠公关系并不亲。如果唐突请援,怕会被拒绝。”
晋穆勾唇一笑,斜眸看我时,目光耀动似星辰低垂。
我被他看得浑身不自在,忍不住躲开眼光,背过身去,嘀咕:“看什么看?没见过麽?”
晋穆笑,低声:“你活过来之后的样子,我还的确没见过。”
我脑中嗡然一响,似是到现在才发现哪里不对。我回头盯着他,奇怪:“从刚才到现在,似乎你知道假冒的无颜是我后,一点都没有惊讶过。”
晋穆点头,看着我:“看上去还是你比较惊讶。”
“你早知道我未死?”我蹙了眉,似是想不明白。
晋穆定睛看了我片刻,忽地眸光一闪,淡然笑开。他伸指自怀里拿出龙佩,递到我面前:“你若死了,它怎么还会时不时地变变颜色?”
我面色先是一红,后又一白。晨时碎裂的凤佩依然被我用丝绢包着收在怀中,若是被他知道了凤佩已不完整……我心中一虚,忙噤了声低头不语。
脸上戴着面具,他自是看不出我此时的神情。估计是当我害羞了,他轻笑着咳了咳嗓子,伸臂抱住了我。“若不是漠北匈奴作乱,我不会……”话说了一半,他又忽地住口不说了。
我抬头看他:“你不会如何?”
他眸子一凝,再开口时,却改了话锋:“我会早些来找你。”
我轻笑,微微颔首:“说得好听。”
他面色一变,很是不满:“你不信?”
“信。自然信!”我笑着离开他的怀抱,挑了挑眉,得意:“只不过我还是比较相信自己亲眼见到的那匹白马。忘了告诉你了,你给我的那匹白马实在通灵,居然懂得千里追随主人,凭空出现在聂荆家附近。”
晋穆讪笑,侧过脸去不再看我。
我心中一动,走到他面前,仰面看他:“那些日子是你陪在我身边的,对不对?”
晋穆眸光微摇正要开口时,窗外却有人先轻声笑起,连连啧声而叹:“女娃当真聪明。居然连这个也能猜到。”
我回头,看到斜倚窗棂、嘻笑不恭的东方莫。他懒洋洋地坐在那,眉目清俊妖娆,橙色衣袍与落日晚霞连成一色,霞光四射时,宛若他周身也绽放出了熠然的光彩。
我脸红,忙跑出他身边:“师父何时来的?”
东方莫不答,只扬手摘了我脸上的面具,笑道:“这个好玩。借为师用几日。”
我为难,扭过头看晋穆。
晋穆冷冷地瞧着坐在窗上的人,拒绝得果断:“不借!”
东方莫拧眉,不悦地瞥眼看晋穆:“我说你这小子懂不懂尊重长辈?当日你让我不说是谁救了女娃,我已守诺不说了,如今她自己猜到了,可不算我违背诺言!”
我闻言一惊,不信:“你说是谁救了我?不该是聂荆麽?”
“当时聂小子被为师命去夏国凤翔城给你偷药材去了,怎么会是他?”东方莫哼然一笑后,忽地展袖揽过我的脖子,在我耳边悄声道,“可别怪为师不提醒你,当日那个拿匕首插入你胸膛的,可正是这位晋国的小侯爷……”
话音未落,我只觉面前忽有冷风袭来,东方莫猛地住了嘴,甩了衣袍飞身退后三丈,跳脚骂道:“穆小子,你要作甚么?”
晋穆咬牙,挥掌再次劈过去:“叫你胡说八道!”
东方莫一边逃,一边嘴里还忙着狡辩:“我胡说八道?那日不是我去明秋殿唤醒了你,给你易容成聂小子模样的麽?”
我闻言赶紧拉住晋穆的衣袖,惶惑看着他:“师父说的可是真的?”
晋穆冷面不语。
东方莫怔了一会后,这才小心翼翼地跳着跑过来,奇怪:“你刚不是猜到了麽?怎么此时还问他这话?”
晋穆恨声,扬了手又要打:“她猜到的根本就不是这件事。”
东方莫怔了怔,醒悟过来后,只得嘿嘿一笑,挠了头躲去窗旁,眨巴着眼睛装作无辜地看着晋穆:“老夫……老夫误会了。女娃你就当老夫胡说好了,万不要相信!”
我涩然,攒住晋穆衣袖的手指慢慢冰凉,心头脑间,此刻萦绕的唯有一句话:我这命,原是他给的……
晋穆叹了口气,面色一僵,咬了唇不说话。
东方莫想了想,讨好笑着把面具送过来重新戴到我脸上,转眸看晋穆:“老夫不借面具便是了。两位都不要不说话了吧,也不要再生老夫的气了啊。”
晋穆半敛了眸瞧他,神色淡淡:“不行。”
东方莫锁眉,苦恼道:“那你还要老夫如何?”
晋穆扬了眉,慢慢勾唇笑了。晚霞侧影下,衬得他的脸色清冷而又媚惑:“去夏国找惠公,为齐国求援军。”
“他?”我惊声。
“我?”东方莫再次跳开,仿若避之不及般远离晋穆。
晋穆凝眸,望着东方莫笑:“那你去还是不去?”
东方莫挑眸与他对视了半天,终于,在霞光渐隐而夜色初上时,他缓缓垂了眸,认命苦笑:“去便去。反正庄公那边也缺药,世间奇药夏国最多,走一趟凤翔城也无不可。”
晋穆展颜一笑,颔首有礼:“那就辛苦东方先生了。”
东方莫长长叹气,转身离去时,还不忘回头叮嘱我:“庄公那边,先用延命散维持着,等我回来再说!”言罢他点足跃身,宽袖长扬时,似云烟飞去。
“他能去夏国请到援军?”我不安地握住了晋穆的手指。
晋穆垂眸看我,笑意深深:“金城内外,没人比他去夏国更适合。”
我蹙眉,怀疑:“不是开玩笑?”
晋穆弯唇,睨眼细看着我:“你觉得呢?”
难说!
我低了头,不做声。
“放心吧,你那师父,天下间要说比他还要聪明的人,怕是真数不出几个来,”晋穆软下声,轻轻一笑抬臂抱住我,道,“你以为刚才他突然出现是偶然麽?他就是来要这个任务的。”
我抿唇想了一会儿,再抬头时,不禁笑道:“你既能轻而易举看出他的心思,莫不是说你比他还要聪明。”
晋穆默。
许久后他才扬眉笑起,骄傲:“我似乎真的比他还要聪明些。”
我嗤笑无语,偷偷给他一个白眼。
作者有话要说:
公子归来
夜已沉,宿云微微。薄纱一般的轻雾浮动缥缈时,偶见谧蓝天幕上依稀露出的粲然星辉。傍晚侯须陀的军队于敌军之后故布疑阵后,楚梁大军就地安营扎寨,再无进一步围拢金城的行动。金城内外,此夜看上去安静得一如平常。
晚膳后,晋穆陪我去城墙巡视守夜禁军的防备。沉迷夜色中,远方篝火烧腾缭绕,大大小小、密密麻麻的营帐层迭涌起,数不清的高耸哨台伫立前方,气象森严可见。甚至在倾耳细听下,还隐约可闻敌军连夜布兵操阵的号角声自远方此起彼伏地呜咽传来。
我微微蹙眉,冷笑:“他们倒是志在必得的架势。所谓嗜者近食,急不可待,怕就是如此了。”
晋穆回眸看了我一眼,笑了笑,不语。
我凝眸再观望了一会儿后,正要下楼离开时,有禁军将军领着王叔的近身内侍秦不思匆匆而来。
“公子。”秦不思屈膝欲行礼。
我挥手:“免。可是父王那有什么事?”
秦不思揖手,甩袖时拈了兰花指:“王上刚醒,要见公子您。”
“父王醒了?”我惊喜,回头给晋穆递了个眼色后,急步随着秦不思下了城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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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仪宫侧殿。窗扇大开,夜风阵阵飘入,寒凝了一室浓重的药香,吹乱了一室璀然的灯火。
入殿前,我脱去了披在身上的斗篷,入殿后却乍逢这般刺骨的寒气,我不由得深深皱眉,侧眸看向秦不思时,面色不豫。
秦不思惶恐垂眸:“王上嘱咐的。说药味难闻,命小人开了所有的窗扇透透气。”
我闻言好笑:“药味难闻,多燃些龙涎香怯味便行了。去关了窗子吧。”
秦不思迟疑,偷眼瞟了瞟我。
“还不去?等什么!”我略敛了笑容,不悦。
秦不思弯腰,这才转身去做了。
我拿玉钩挑起了罩在龙塌前层层垂落的明黄烟罗,掀起最后一帘金色帷帐时,王叔疲软苍白、虚弱不堪的面庞清晰落入我的眼帘。
“王……父王。”我轻声唤他,跪在了塌侧。
王叔微微睁眼打量我,素日温华炯然的眸子在此刻淡无光彩,漆黑沉沉中,唯余见不到底的深邃。
我拧眉,抬手倒了一杯茶融入延命散,喂入王叔的口中。
“父王,你觉得怎么样?”
王叔扯了唇角轻轻一笑,眸间好不容易现出一丝光亮时,他移手握住我的手腕,缓缓道:“叫……其他人都下去。”
“是。”
我扭过头,吩咐守在侧殿的众内侍宫女:“都下去吧。没有召唤不准进来!”
众人低头,忙躬身退步而出,片刻后,殿内仅剩下我和王叔二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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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开始的许久,满殿安寂。王叔抿着唇,只凝眸瞧着我,却不说话。此时的他,目色迷离,面色暗沉,再无往日坐在金銮上的王者威仪,也不见平日待我时慈爱宠惜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