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倾歌-第12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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姑姑转眸看向侍侯一侧的女官。
女官领悟垂首,蹑步退出宫殿。
殿里安寂,暖香融融,我伏在姑姑怀里,笑意浅浅。此刻这画面,怕是任谁看了都会觉得甚为温暖窝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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怀胎已五月,姑姑的小腹微微隆起。我垂眸看了看,笑道:“夷光糊涂,忘记恭喜姑姑了。”
姑姑一笑,不动声色地将我拉离她的怀抱,手指垂下抚摸着自己的小腹,话语静谧:“有何可喜的?十月怀胎对于女人而言最是辛苦。做个母亲可是世上最不容易的事,要生养自己的孩子,还要保护自己的孩子。若不能,人生也无甚可乐了。”
我微微抿唇,垂眸不作声。姑姑话里有话,不需有灵透的心思,也能听得清楚。
姑姑道:“我听说无颜娶妻了,还是那个南梁的公主?”
我愈发低下头,声音轻轻:“是。”
姑姑哼了哼,忽又笑:“按理他这命本不该活得如此逍遥,楚国公子稳坐齐国豫侯之位……”她啧啧一叹,感慨十分。我闻言却惊,忙抬头。姑姑垂下眸子细细盯着我,脸上笑意显得高深莫测:“不过看他全心辅佐无翌,帮齐国退了外敌,还降服南梁的分上,姑姑我似乎也不该再计较太多。”
我敛眸不言。
姑姑一笑,默了片刻后再开口时,话题已移开:“楚丘那战,听说是他和穆儿的合谋方使凡羽败北的,是吗?”
终于提及此事了。我心跳更加急促,点头:“是。”
“那时你也在?”
“是。”
“望儿领旨去换下穆儿后,你们可曾还停留楚丘上?”
我抬眸,答道:“是,在。不仅如此,夷光还亲眼目睹太子望受难经过。”
姑姑显是没料到我如此直接坦白,面色陡地一变,说是苍白,偏偏两腮泛起的红潮彤如迟暮霞彩的燃燃欲烧。她眸光冷凝,望着我,唇边含笑,容颜俏似月下海棠。
“望儿他……”
我打断她,言道:“太子望去了楚丘后,不知受何人谗言竟因往日私交又招惹被困楚国行宫的凡羽。无颜劝过,未听。那时荆公扮作剑仆闯入酒宴,击毙凡羽后,中军行辕混乱不堪,有楚将失手射箭击中太子望,是以致死。夷光和无颜本欲赶去救援,奈何晚到一步,酿成不幸。夷光该死,求姑姑责罚。”音落,我跪着往后挪了挪,俯首匍匐,贴额于地。
姑姑半响没动静。
许久,她终是冷冷一笑,笑声讽刺讥诮,落入我耳中时刺得我紧紧闭上了眼睛。她伸手扶起我,瞳眼黑深,盯着我的眼睛:“这么说,望儿之死与穆儿无关?”
“太子望至楚丘时穆已下山赶回安城,怎会和他有关?”我惊奇,语气丝毫不差。
姑姑皱眉,冷笑:“你叫他穆?你当初不是不愿嫁他?为何这次又随他来了安城?”
我叹气,苦笑:“往日之事不可说,今时之情难以表。他既不嫌夷光耻为天下悍女而定要相娶,那么他便是夷光的夫君。夫君在哪,夷光自然便跟着他在哪。”
握在我臂上的手指倏地一紧,我吃痛抬眸,只见姑姑望着我,微微笑道:“丫头果真决定了?”
我不能犹豫,重重点头:“是。”
姑姑笑得温柔:“不悔?”
我摇头:“不悔。”
她眸色一暗,愣愣望了我许久,半日,仍是弯唇柔柔一笑,轻声责道:“傻孩子……丫头啊,起来吧,跪着这么久了不累麽?”
我抬眸看了看她的脸色,却不起身,只默不作声地拉过她的手腕,指尖搭上她的脉搏,诊了片刻。
姑姑奇怪:“怎么?”
我垂眸沉吟良久,抬头时微微一笑:“母子俱安。”音落,心却似割开了一丝细锋,漏入了一阵阵阴沉的冷风,吹得我满心萧索惘然。忍耐不住,我想想,还是补充了句:“姑姑身热,往后还是少补为好。还有殿里这清苦的兰花香,不妨散去,免得闻久了,会闷着姑姑腹中的胎儿。”
姑姑伸手抚着小腹,望着我,若有所思,也若有所悟。沉沉的眸色微微亮了起来,姑姑瞥眸一顾,刹那,她的眼中尽换上了一股睿智练达的笑意。
“我倒忘了,丫头可是东方莫的高徒。”
我一笑起身,不语。
姑姑思了思,忽道:“你和夜览,谁人医术更精?”
我不假思索,答道:“自然是他。”
姑姑狐疑:“为何?”
“夏国王族中人人自幼便习医道、知百草、治伤患,磨砺长久。夷光不过半路从师,加之师父性子又极好动贪玩,他老人家每年留在金城不过两三月的时间。姑姑,你说我这点微末之技又怎能比得上夜览自幼受教的精湛医术?”
姑姑低低“哦”了一声,不再语,只是容颜间似露忧虑和担心,却分明不是为了自己。我心中隐隐一动,想起晋襄病弱的传闻,恍惚明白了几分。
正沉默着无话可说时,殿外突然传来内侍高亮的通报声:“穆侯在外,求见王后。”
“看看,我不过才叫你过来说了片刻的话,有人就耐不下心着急来要人了。”姑姑满含深意地看了看我,我面色一红,无辜垂头。
“宣。”
“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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姑姑起身去里殿换过宫装,女官为她绾了个简单而又不失精致的高髻。安坐凤銮之上的女子,此刻微笑的容颜看起来是分外的端庄慈爱。
晋穆独身入殿来,一袭金色长袍下,身姿修长孤峭。他瞥过眼眸看了看我,正待撩了长袍单膝下跪时,姑姑挥袖:“免。”
晋穆微微弯腰,揖手:“儿臣见过母后。”
姑姑一笑,低低叹道:“穆儿难得来我凤仪宫,今日过来,是存了孝心看母后呢?还是不放心夫人,来要人?”
晋穆笑而不答,只扬手自袖间取出几卷锦书,道:“母后今日未去前朝,有些事外臣不方便入后宫,而夜览又被妍女叫得先回了府,于是只能儿臣将事情揽了过来,特地将这几封奏折送过来。请母后玉笔批下。”
姑姑笑了笑,淡淡道:“你穆侯既回了安城,朝事已与本宫无关。今后诸事你拿主意,不必再辛苦跑来跑去,落得劳累。”
晋穆皱眉:“可是父王闭宫休养前说过……”
姑姑一挥衣袖,笑颜空明:“无妨。今日二十,是整日,我能够去见他,到时我自会跟他解释。”
晋穆想想,收回锦书不再坚持,笑道:“如此,儿臣便先处理了今日朝事。若明日父王有何新的旨意,到时再请母后示下。”
姑姑略一颔首,不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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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对答了几句,不多会儿,有女官出来提醒姑姑喝药的时辰到了,姑姑言称身乏,我和晋穆不敢再多叨扰,忙躬身退出了凤仪宫。
宫外,轻风送爽。斜阳谩辉,两人的影子在地上拉得长长的,一动不动。
晋穆盯着我看了半日,最后终是冷冷一哼,手指伸来一言不发地拉着我便走。只是他指尖拢上我手臂的刹那我颤抖了下,慌忙将手缩回。他拧眉,目光先是怀疑,后又一定,落指毫不迟疑地掀开了我胳膊上的衣袖。
手腕上方,有纤细的五指手印红得发紫,衬着白皙的肌肤,银色的衣料,怵目惊心。
“她掐的?”晋穆低喝,眸子里怒色隐隐。
我不动声色地落下衣袖,道:“小事。无碍。”
他又瞪了我片刻,而后倏然掉头,大跨着步伐急急离开了宫廷。
我费力地跟在他身后,裙裾长得总是绊人脚步,让我好不着恼。好不容易走到宫外停着的马车前,他站在那里似静静等了我许久,当我靠近他身旁轻轻唤了声“穆”时,他背影一颤,随即猛地转过身,将我横抱而起,一跃跳上马车,关了车厢门。
“你和她到底说什么了?竟惹她气得如此。”
“太子望的事。”
晋穆皱皱眉,似了然又似迷茫,笑容古怪得很:“她怀疑?”
我摇头,一笑:“她从不怀疑。问我只不过是为了确定我的立场。”
晋穆的眸子亮了亮,低头望着我,胳膊收紧,神色期待的:“那你怎么说?”
我微微抿唇,垂下眼帘,不答。
晋穆也不再问,只是移了手指揉了揉我臂上伤处,笑声闷而低沉,性感十足中却丝毫不掩他此刻心里的高兴和得意。我正羞赧得要推开他的身子时,他却紧紧抱住我,火热的唇一下子落在了我的脸颊上,而后渐渐下滑。
我惊得忙用力挣扎着逃离他的怀抱,坐到他对面,望着他,余慌犹存。
“怎地?”他怔了怔,微笑暖暖,伸手想要拉我回去。
我却别扭避开,脑中想起无颜含情含笑的模样,心底忽地隐隐划过一丝悲哀。
“以后可不可以不要……”我眸光一软,正待以哀求的语气想要请求他的承诺时,他蓦地冷笑,侧过脸去,点点头,语气冷漠僵硬:“不必说了。我,答应。”
我咬住唇,缩了缩身子,坐去了角落。无人说话,车厢里气氛凝滞压抑,憋得人喘不过气来。我的目光随意落在了一处,金色袍袖下,他的手指拢成了拳,用力死死,直至森白的指骨嶙峋凸起。
我闭上眼眸,心疼心乱,方才在姑姑面前还维系着冷静果断的思绪此刻纠结成一团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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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府中后,两人身影疏离,俱是冰着一张脸,相对无语。用过晚膳,晋穆去了梅林后的大书房,妍女倒是守诺拖着夜览一起来了侯府,在西楼缠着我,笑语清脆。
妍女说了会话后忍不住转眸顾盼,奇怪:“穆哥哥呢?”
我告诉她:“他在大书房。”
“他怎地这样?在宫里忙了一天的政事后回府也不知陪陪嫂嫂,当真无趣。”妍女皱了眉毛,替我抱怨了一通后,忽而眸子一转,搂着我的胳膊粘了过来,笑容狡黠:“不对啊,穆哥哥那么喜欢你,怎舍得让你一个人冷清在此?怕是你做什么惹他生气了吧。”
闻言我顿觉尴尬。
夜览面色发僵,胸口起伏,好不容易噎入喉的茶差点被喷出来。吞下茶,他咳咳嗓子,笑得无奈:“妍儿莫要胡说。”
妍女放开我,咬唇想了想,忽道:“嫂嫂放心,我帮你去叫穆哥哥来,不管谁的不是,我定要他先赔礼诚心。”言罢,不待我和夜览说话,她便身影一闪,一道红烟掠飞出阁楼,风风火火地直奔东院梅林。
夜览本站起身想拉,奈何迟了一步,手臂扬在半空中,许久,方缓缓垂落下来。他回眸看着我,又咳嗽了一声,俊脸微微发红:“别介意,妍儿心热性急,被宠坏了。”
我倒不觉什么,只笑道:“其实妍女此时走了也好,夷光正有事想单独请教意哥哥。”
夜览笑笑,容颜复又清冷下来,淡淡道:“何事?”
“意哥哥是夏国公子,自是精通医道。听说襄公病弱难以下榻,不知意哥哥有没有帮忙诊治过?”
夜览摇头,眸色平静,所有的锋芒情绪皆被掩藏:“没有。父王自从病后交权给母后便谁人也不见,除了每月逢十的日子母后可幸得与他一谈外,其他人,皆被禁步落峤谷之外。”
我心中一动,问:“落峤谷?”
夜览执杯吹了吹茶,慢慢饮着,不慌不忙道:“是安城郊外一处王室别舍,环境幽静,极是养人。”
我“哦”了一声,不再言。
“怎地?你想见父王?”夜览一转眸子,笑道。
我起身走去书架旁,手指无意翻动了几卷书简,漫不经心道:“我倒不是很想见他。怕只怕,过了今日之后,他会想见我。”
夜览莫名:“父王想见你?”
我挑了一卷竹简轻轻握在手里,回眸,笑而不答,只淡淡道:“意哥哥知道凤仪宫天天燃着什么香吧?”
夜览勾了唇角,微微一笑,不言。
坐回书案后,竹简翻开,我的声音更加懒散,仿佛呓语一般模糊轻轻:“那香啊,我今日给解了。”
一旁,响起茶杯重重落上案几的声音。我侧眸打量了夜览几眼,只见他眸色深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