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屐归去-第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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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牙拍拍裙子,伸出小手指,“白螺叔叔,你以后再来这里,一定要到牙牙家玩哦。到时候,我会准备好多好多礼物送给你。我们打勾勾。”
是不是打了勾勾他就能走?他头痛地蹙起眉心,不拂她意地勾住那根细小的手指头。
花牙摇了两摇,放开,果然站到谢三身边让他上马。他看了谢三一眼,谢三明白他的意思,“公子放心,属下等一下就把牙牙姑娘送回家,不会让人欺负她的。”
俊目徐徐浮移,从谢三身上移到昂头的小姑娘身上。静默片刻,他伸手在花牙头上很轻很轻地拍了拍,“听娘的话。”
“嗯。”
翻身上马,黑骏昂首扬蹄,飞驰而去。
待一人一马消失在驿道尽头,谢三这才牵着花牙的小手慢慢往城里走。五六步后,他僵住,颤抖抖问身边的伙:“你说公子是不是忘了什么?”
“什么?”伙计满脸茫然。
“比赛啊——”谢三哀叫着捂住眼睛。窟主啊,为什么你这么神龙摆尾呢?
因为郁闷回去又要给自家窟主飞鸽,他们全都不曾注意到立在城门外茶档边的那道纤弱身影——花水然。
也就是五年前的花信。
从甘泉山庄初见他的那一刻起,她就做好了面对他刁难的准备。但他却任花牙黏他缠他,全不提当年她用计李代桃僵一事。表面上看,他们相安无事,可她心底隐隐有一丝不安,不知为什么。她倒宁愿自己是杞人忧天。
她是一个将自己的未来计划放第一的人。她可以为摩奈圣教做任何事,但是她也有一个底线,超过底线和尊严的事,她不会做。然而,居事国,必闻其政,在摩奈圣教毕竟不是长久之计。当年她萌生离教之意,却未必就要入中原,未必就要进入七破窟的范围。她要的,是撇得干干净净。否则,不不呰于离开狼窝又入虎穴。
她又不是傻瓜。
从小爹就说她很聪明,可又时常提醒她不可外露,功高必然震主,言事必惹祸端。口是祸之门,舌是斩身刀,闭口深藏舌,安身处处牢。她现在已经很少去直视他人的眼睛了,因为怕自己眼中隐藏的东西泄露出来被人发现。所以,她总是低眉垂眼。
“无多言,无多事,多言多败,多事多患”纤影垂眸一笑,回身入城。
他送给牙牙的刀,牙牙献宝似的拿给她看。刀鞘两面各刻了两行铭文,牙牙不认识,她认识,一面写着“佩之有错,不佩有过”,另一面是“既错又过,错过错过”。
既错又过,错过错过
第五章 寒枝淅沥叶青青
一个月后,熊耳山。
茫茫山霭卷着初春的寒气奔驰在天地间,如果你能突破重重机关陷阱上了山,你会看到几只铜柱,铜柱后是用两只奇粗大柱撑起的华丽大门,柱是檀色,上面刻了两行草体大字:“电波机变,色丝妙绝。”
这里是夜多窟。
飞鸟掠空而上,转眼来到山腰地带,转翅斜斜飞过数十仗,眼前又是一座清凉静怡的庄楼幽院。
楼院有两道大门,左一道朱红色,右一道紫檀色,双门斜斜相对呈北斗七星式的广角。门前铺着大理石板,光洁如镜。青色围墙向两方延伸,拐入绿林之中,有气冲牛斗之势。无论是墙上还是门上都没有字,甚至,两扇大门上都没有铜首双狮锁,只在双门之间的夹角处放了一只镇角香狮子。
以手推门无论你用多大的劲,门就像胶合了一般,纹丝不动。若是遇上脾气不好的一个火大踹上去,痛的绝对是脚。
飞鸟不会笨到去踹门,震翅高飞,越过墙门之后回头再看,墙内也有一只镇角香狮子,正好与墙外那只方向相反。向内的双门上各有一字,朱红门上为“化”,紫檀门上为“地”,门缝正好穿过两字中间,完全没有破坏字体的笔画。
七破,化地窟。
数年前,曾经有位风水先生去七佛伽蓝上香,正巧遇到七破窟的人去捣乱,阴错阳差之下将他和一票小和尚一起搬到化地窟来了。那风水先生一到此地,激动得语无伦次,颠来倒去念着什么“雾隐藏龙,腾蛇盘居,妙啊,妙啊”。我尊见这风水先生轻趣可爱,特别请他入内喝茶,风水先生在化地窟走了小半圈,拍掌直吟,“妙啊妙啊,物华天宝,龙光射牛斗之墟,人杰地灵,徐孺下陈蕃之榻。妙啊妙啊,真可谓雄州雾列,俊采星驰妙啊妙啊妙啊妙啊”
他要背《滕王阁序》去和尚堆里背好不好?
夜多窟主闵友意第一个受不了,“你给老子闭嘴!”他提起风水先生的衣领抛下楼,反正下面和尚多,接他一个不多。
雾隐藏龙,腾蛇盘居——部众们出奇地喜欢这种风水说法,至今还时不时自恋一下。
临着朱红门的是一座青瓦飞檐的双层楼阁,门边双柱题字:“师有所成,思有所成。”上方草体行书三字——“师地楼”。
楼外影木稀疏,风吹叶摇,一派清幽焚香的白莲境界,里面居然
很热闹!
若大的正厅内,数十张长桌纵横交错,摆放得可以媲美八阵图。事实上,桌子的位置的确是暗藏玄机,但在不懂的人眼里,根本是乱七八糟。每张桌子后都坐了人,或男或女,乱中有序。除开大声小声交谈的,另有人奋笔疾书,两耳不闻窗外事,有人端茶凝眉,思家思国思美人,还有人掩卷扶额,先天下之忧而忧。
厅尽头坐着一个正在读书的年轻人,容貌清秀斯文,气质只能说他非常非常之内敛,敛到完全看不出有什么出尘脱俗之处。不过当他从书中偶尔抬眸时,静如湖面的脸上会迸出刹那的精犀,像一抹流光镀在脸上。
他是化地窟侍座,忍行子。因为他姓灵,部众们都叫他“灵侍座”。
他看书很慢,久久才翻一页。那书的书名偏偏又很长——《江湖俊杰死前必做九十九事》。回忆起来,这书是他家窟主几年前在一家小书摊上发现的,当然,他手上这本也不是原本,据他家窟主说,原本在路上遗失了。他们按书名四下寻找,终于在一家快要倒闭的书铺里找到了两本。有了内容,要印多少本都不是问题了。
这书很经看,字字珠玑。他就常常一页看上两三个时辰到两三天不等。
“灵侍。”端茶凝眉的那位部众突然扬声,“咸宁伯指名要化地五残出单。他要求是五残出现后再给目标。他出的价格很高。”
“找五名部众去。”忍行子不抬头。
端茶凝眉的部众双眼一亮,笑起来。
“灵侍”又一名部众扬声,他还不及道出困惑,忍行子倏地站起来,指着左侧方的一张桌子大叫——
“快,艮位!把两张桌子连起来。”
部众们先是齐齐安静,然后看看窗棂透进来的日光,“轰”的一声动起来。
他们已经很习惯自家侍座突然爆一句“快,搬桌子”了。没办法,天不助他们就自助,谁叫他们家灵侍是个方位痴,重风水。灵侍不但让他们搬着桌子移来移去,就连他自己卧房里的桌子椅子也是三天一小变,五天一大变,有一次还差点开不了门(床都大挪移了)。不过他们家窟主非常听灵侍的话,至于信不信灵侍的风水之说,他们就保留了。
前段时间,夜多窟主有一次进不了师地楼(桌子把门抵住了),他不耐烦,跳上二楼以“鬼哭狼嚎”大骂:“灵忍行,你给老子够一点好不好,移个桌子就腾蛇飞龙了?谁信?管你是龙是蛇还是泥鳅,老子一样下锅!下次再让老子进不了门,老子把你师地楼的墙拆了听到没有!还有你们——你们——你们——都给老子听清楚,不要他说搬你们就搬!你们要是很闲就去老子那里练功,夜多窟外的铜柱你们练了几根,啊?姓祝的,你听到没有——老子不说第二遍——”
呜,把他们化地窟上上下下都骂遍了。六月为什么不飞雪?
其实夜多窟主也不是小气的人,事后他们打听才知道,灵侍把夜多窟定我居的凳子移了位。定我居什么地方啊?夜多窟主的居所耶。偏生灵侍移了位却不提醒,害得夜多窟主回来绊了一跤其实没绊到夜多窟主,就是把他骗回来的长孙姑娘给绊了一下,结果长孙姑娘撞到脑袋,额角青了指甲大一块。长孙姑娘谁啊?夜多窟主的心尖最高点耶。灵侍的“偷偷摸摸”不呰于拍了老虎屁股,还拍青了一块,老虎能不怒吗?
所以他们受点牵连也可以理解。
噼里啪啦,等他们移完桌子,忍行子长长舒了口气,坐下,微笑,“继续。”
鸦雀无声
“今天的事议到哪里了,公乘先生?”忍行子问刚刚坐下的一位老先生。
这位老先生穿长袍儒衫,年近五十,面下有须,在部众之中算是年长的了。他是化地窟的文书先生,在世上无亲无故,独身一人,但和善可亲,学问渊博,又喜欢逗人,部众们都很尊敬他。窟里人每次见了他都会恭敬地叫一声“公乘先生”。他之所以愿意留在七破窟,用他自己的话就是——“怎么,你们看不得老朽在窟里养老吗?”
“议到青棂绝妙的单。”公乘先生含着趣笑瞥了眼先前被打断的那名部众,对答如流。
“青棂夫人的大女儿?”忍行子若有所思。江湖上,提起“南花北地鲸蜃宫”,大家会不约而同想到青棂夫人。鲸蜃宫地处南海一带,据说别的不多,就是美女多,当今宫主正是青棂夫人。见过青棂夫人的人都说她是个风华绝代的妙女子,夜多窟主闵友意曾经慕名“拜访”——说硬撞也不过分,他们以为夜多窟主是冲鲸蜃宫美女去的,不料他回来后放言江湖:“青棂夫人,我见犹怜。”好在鲸蜃宫没追究这话引来的流言风闻,此事不了了之。青棂夫人有一女一子,她最疼的不是儿子,却是长女青棂绝妙。青棂绝妙继承了青棂夫人的美貌,为不少青年俊侠所仰慕,前些年传青棂绝妙爱上一名江湖人,离开鲸蜃宫,后来不知为何只身返回,终日闭门不出。仰慕者多方打听,才知那江湖人负心薄情忍行子抬眼问:“她想买谁?”
“习非酒。”
忍行子双眼一亮,不及开口说什么,师地楼外传来一道熟悉的调子——
“噫——议事啊!”
众人的视线“刷”一下子转向门外那道风流身影,齐道:“见过夜多窟主!”
闵友意笑着捏捏耳朵,“你们家窟主呢?”杏花眼斜斜一瞥,青山的妩媚。
“化地窟主此时应在长不昧轩。”忍行子站起身。门外虚影一晃,人就不见了。
长不昧轩是祝华流居所,轩内有座小阁,名为“骑佛阁”,是他练字练剑之处。骑佛阁下层只有六根大柱,第二层是间四面推窗的书房。闵友意走进去时,乍起的春风将树上初生的粉色花瓣摇了下来,一时桃色点地红斑斑。闵友意深吸一口气,听骑佛阁上传来轻叹:“今年花似去年好,去年人到今年老”
“始知人老不如花。”他昂头,快乐地接道。
“喂,老子接得不好吗?”
“你那是什么表情?”
“你非要提醒我老吗?”祝华流居高临下看了他一眼,将手中的紫毫笔搁下。
闵友意纵身跃上,端详了他一会儿,语不惊人死不休:“你在思春?”
祝华流嘴角一扭,“你当我是你?”
闵友意从他书台上找了一把折扇,打开来摇得呼呼作响,“正所谓,莺莺燕燕春春花花柳柳真真事事风风韵韵娇娇嫩嫩,停停当当人人。”
他不得不瞪了闵友意一眼,以示警告。这只蝴蝶已经没救了,他知道。你别希望对他说一句“青竹蛇儿口”他就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