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屐归去-第1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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做不了的生意我们会退银,不瞒不骗,不欺老少,我们不欠别人什么。”
她抿嘴,倒也反驳不了什么。她不确定他的话一定对,或许有人不能接受,可也未必没道理。瞳子转了转,她决定不予置评。
和公乘先生闲谈,她是乐意的。
时光易过,她正努力填补对他认知上的空白。
茶总管来看过她,一身朱衣,皓齿巧笑,是个秀绝美人。她见了她桌上的葫芦丝,好奇这种乐器的形状,拿起吹了几下她们的话就此多了起来。
夜多窟主的庐山真面目她也见到了。闵友意,果然是个形俊之人,有些滑,有些花,却不会令人觉得轻鄙。他送了一块玉扇坠子给牙牙。
还有一位发色苍灰的形俊公子,她见到时,他正在为长不昧轩里的一架葡萄施肥。据他说,这架葡萄是他特意种的,因为山间的土壤和气候都适宜。跟在苍发公子身边的还有一位姑娘,苍发公子唤她“麟儿”。走之前,苍发公子送给她两朵艳丽的蘑菇麻豆,一看就知道是毒的。原来,这位就是厌世窟的庸医窟主,江湖人称“雪弥勒”。
饮光、须弥两位窟主是夜里来的,带来几名师傅,一进房就对她和牙牙上下其手,从头量到尾。第二天黄昏时刻,一堆四季衣裙和胭脂水粉送过来她用不到啊。
四月二十二这一天,她端了一盘蒸过的糯米圆回长不昧轩。七破窟部众真的很多,她以为自己穷极无聊做了过多的糯米圆,没想到每天都有别窟的人来这里拿几盘,说是端回去同享。就她手上端给牙牙的这盘,走到长不昧轩时只剩下两块,沿路走,沿路有人对她笑,神神秘秘的,当然也不忘顺手拈一块。
牙牙一早被忍行带出门,想来不会回家吃午饭,两块留给她下午吃也够了忖着琐屑的念头,她迈过轩门,目色微微一撩,她知道那些人为什么对她笑了。
绿油油的葡萄架下,一道修长身影清清俊俊站在那儿。他什么动作也没有,只是站在藤下,头微微昂起,不知是盯着葡萄的卷须还是在沉吟。当微风打起那片青底白蔓的袍角时,玄空中仿佛有神人抚响了灵妙的乐曲,悠悠的,在她心上吹起微微涟漪。
听见脚步声,他回头。
“祝大爷,你回来了。”她将盘子放在藤下的石桌上,一步一步来到他身边。
他好像“嗯”了一声,又好像没有。俊容一如既往地冰着,眼中也没什么特别情绪,仿佛藏了深渊在里面。
“祝大爷,这棵葡萄甜不甜?”她学他一样昂头看藤蔓,“前两天,翁公子来给它施过肥。”
“这是昙种的。”他伸手摘下蔓角的一根丫状绿须,“以前种时,被昙的药不知毒死多少颗苗,直到有些苗适应了他的毒药,才两年成藤,三年结果,长成今天的阴凉。”
庸医喜欢在各窟乱种东西,葡萄葫芦丝瓜南瓜,他们随他喜欢。每当葡架成荫时,他爱摘些葡萄须放在口里叼着,微微的酸,带点涩,用昙的话说——“健胃清脾”。
她盯着他慢慢咀嚼那弯弯的葡萄须,仿佛,只那含在唇边的绿须,已是他此刻满足的所在。江湖、名利、牵挂、厮杀、责任、惆怅,所有所有,统统在这根绿须尖端,他笑一笑,摇一摇,咬一咬,然后,含笑,吞入腹中。
这个男人
这个表里如一的人呢
仿佛受了牵引一般,她的手慢慢伸到他腰边,徐徐、徐徐收拢,在他腰后扣环。鼻尖蹭了蹭他的衣袍,她慢慢将耳朵贴上他的胸口。
如果说思念是情感的发酵粉,语言的搅拌则会让情绪更加弹韧。
“祝大爷,我缺点多多,以后还请你多多包涵。”
昔时的我或许爱你,却未到今日这般浓烈。所以,我放得开。
今时的我放不开
他低头,掬起她的发,指发相缠摩挲片刻,轻轻应了:“好。”
第十一章 文采纵横意自殊
在化地窟生活,对花信而言是一个分水岭,即是对过往的告一段落,也是一种新的开始。
她恢复了花信这个名字后,窟里人都叫她“信姑娘”,在化地窟只有他叫她水然。“水然”原本是爹给她取的字,因为生长在云苗一带,苗人没有中土文人的风雅,她的字反而没怎么用到。
他的作息非常规律。清晨,卯正时分(约六点)起身,梳洗之后在轩内练一套剑法,初夏的早阳笼罩在他身上,让她不止一次地困惑,为什么世间会有他这么一个人让她放不开?辰时过后(约八点),他开始处理窟内事务,有时候会下山。到了酉时(下午五点),他会回来和她们一起用饭。闲时他爱练字,有时将牙牙抱上骑佛阁,教牙牙练一些奇奇怪怪的字体。
一直以来,他和她之间最亲密的举动也就是搂搂抱抱,其他再多就没有了。他要发乎情止乎礼她是不反对,除了隔一道墙,他们相处时真像老夫老妻。特别加上一个叫“白螺爹爹”的牙牙,一家三口(貌似)的感觉就更像了。
她自问不是菟丝性子的人,随着环境的慢慢熟悉,她决定找件事做做。首先是牙牙的读书问题,她知道,女子无才便是德,可她也不能让牙牙整天疯玩吧。将熟悉的人在脑中过了一遍,她想请公乘先生当牙牙的夫子。向公乘先生一提,先生当即应允。此后,牙牙便随着公乘先生读书习字。
她的小女儿厉害呀,不足五岁已经有做功课的意识了。读了几天书,就会背着手有模有样在她身后吟诗,摇头晃脑:“烟树绿微微,春流浸竹扉。”
然后——
“娘,你为什么给我起名叫花牙?”小女娃学会思考了。
她捏捏女儿的鼻头,“不叫花牙,难道你想叫花葱?”
这个时候,花牙会嘟着嘴说:“我可不可以让白螺爹爹给我改名字?”
“不、可、以。”她坏心眼地戳破女儿的美梦泡泡。
小女娃继续思考,“先生说,我改叫白螺爹爹为爹,我的名字就可以改了。”
她结舌。公乘先生,你不用在后面推波助澜吧?
当她第三次被女儿堵得没话说的时候,轩外传来一道轻趣的呵笑。她侧目,是茶总管。
“那你以后就要叫祝牙了。”茶总管袅袅走进来。
蛀牙?她嘴角扭曲,有点笑不出来。
因为她懒得费力气出化地窟的门(那真的是门吗),所以都是茶总管来找她,有时会随行两名貌美如花的少年,有时则不会。茶总管喜欢音韵,初时跟她学吹葫芦丝,随后索性抱来一架琴放在骑佛阁下面,到化地窟时总会与她聊一聊,弹一弹。
牙牙因为茶总管的来到岔开了改名的念头,抱着她的小枕头午睡去。
今天是五月十五,刚过了芒种,暑气渐浓。好在山中阴凉,茶总管一袭轻柔夏衫,额角并没有见汗。
“水然,”茶总管将手中把玩的葫芦丝抛给她,正色道,“我一直有件事想请你帮忙。”
“什么事?”她坐到琴台边。
“做七破窟的副总管好不好?”
副她差点歪到地上去。扶着台角稳住身子,她睁大眼瞪茶总管,只差大叫——麻豆,我何德何能?
“怎么?你这是愿意、惊喜、天将降大任的表情吗?”茶总管果然会“察言观色”。
她哪里愿意哪里惊喜哪里天将降大任了?在心里悄悄抱怨,她依旧保持瞪眼无语的状态。第一,她不清楚茶总管话中的真意;第二,她和她们虽然熟悉了,但还没到生死相依的地步。她一向不喜欢蹚浑水。
“你愿意吧?愿意吗?”茶总管蹭到她身边,激动得一把握住她的手。
她略微羞涩地垂下视线,盯着被茶总管包住的手,瞳孔微微一缩。事实上,她没什么真正称得上知心的朋友,从小在摩奈圣教,有的只是玩伴,而且她要比同龄人更早一步懂得尊卑,懂得适时地隐藏和收敛来保护自己。可以说她是没有朋友的,更没有体会过朋友之间如此亲密不防的肢体接触。
“愿意?是不是愿意?水然,你一定愿意对不对?”茶总管把她的沉默当默许,自我陶醉。
虚弱地夺回自己的手,她很清晰地吐出三个字:“不愿意。”
“啊”茶总管气馁地垮下肩,失望无比,但不死心,“不多考虑一下吗,水然?”
“不了。”她很果断。
“我不是开玩笑。”茶总管用手撑住脸。
“谢谢。”她坚决不蹚浑水。
茶总管叹口气,指尖随意拔着琴弦,铿锵几声后,她慢慢坐正身姿,手底的音律开始成形。她弹的是《极乐引》,琴音如江水碧流,阔而广,绵而润,潺潺涛涛,天水一色。听了半曲,花信忍不住拿起葫芦丝伴和。
微风中,葡萄卷须,一道轻婉悠扬的长曲破空而起,绵绵不绝,时而直如垂发,时而婉转似丝,与《极乐引》相生相和,堪为“铁击珊瑚一两曲,冰泻玉盘千万声”。
好一曲!
好一曲琴、瑟、合、鸣!
两人沉浸在曲乐之中,浑然不知轩外站了几道人影。
也不是外人,几位窟主和侍座而已。
“两个女儿家,在那里琴瑟合鸣干什么?”闵友意抱臂低喃,语气不掩羡慕,“为什么和茶总管合鸣的是信儿?为什么和信儿合鸣的是茶总管?”
祝华流没说什么,双眸却不移骑佛阁下吹曲的女子。
闵友意突然拐了他一下,“喂,你已经弱水三千啦?”
他轻笑,“弱水三千,只取一瓢。一瓢足以”
“解渴?”闵友意截下他的话,摇头,“可若是这一瓢喝完了,以后又犯了渴,怎么办?”
他怔怔不及,旁边有人替他答了——
“再取一瓢。”苍灰发丝随风轻扬,显然是厌世窟窟主翁昙。
“哦——”闵友意眯眼戏谑,“弱水三千,只取一瓢。原来心有所动,却不是为水而动,为的是那一只瓢啊。”
翁昙颇有同仇敌忾的义气,竟道:“这句话的本意是:纵然有三千弱水,但我只要有一只瓢在手里,够了。”
祝华流瞪这两个家伙,“那瓢要是被水冲走了呢?”
闵友意骄傲地一抬下巴,“再买一只!”
“好提议!”翁昙拍手。
“献丑。献丑。”闵友意抱拳,情态猖獗。
扑哧!扑哧!他们身后传来数声闷笑,各家侍座对活宝窟主的唇锋交战已是忍俊不禁。
祝华流无声叹气,“你们怎么都来了?”这个时辰聚到他长不昧轩来,非奸即盗。
“窟主,我尊让商那和修传令:今日未时三刻,长不轩昧议事。”身为化地窟侍座,忍行尽职地告知自家窟主,虽然说得迟了点。
果然非奸即盗。议事到师地楼不是更好,到他的小院干什么——他偏头瞟了忍行一眼,责备都懒了。
他们的那点心思,他理解,他完全理解。
风动葡萄藤。
曲乐悠悠,琴音缓了下来,丝乐却渐渐欢快,时促时张,犹如青鸟戏云。
翁昙盯着须叶卷卷的绿色藤架,突然说了句不相干的话:“华流,你练字的时候别伤了我的葡萄。”谁都知道华流拿剑和拿笔一样,他前段时间刚施过肥,娇弱的藤蔓可不要被华流的剑气伤到才好。
祝华流不置可否。
“庸医,你这颗葡萄到底什么品种?”就算闵友意吃了几年,他还是不太清楚这棵葡藤的种类。你见过一年结绿果一年结黑果的品种吗?
“我不是说过吗?”翁昙撇嘴,“圆的叫草龙珠,长的叫马乳,白色果实的叫水晶葡萄,皮色发黑的是紫葡萄。《汉书》上记是张骞出使西域时带回中土的。”沉吟片刻,纵长美目竟然看向祝华流,“《神农本草经》上记,多吃葡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