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的神妃-第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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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睡过一个好觉。”
“啪”一声,却是君莫愁重重拍案而起:“我就知道,在这鬼地方陛下怎么可能睡得着!说要和他换地方他又不肯,真是死要面子活受罪!”
流苏犹豫了一下,叹道:“依我看,也未必是这月出苑的缘故。”
“那还能是为什么?”君莫愁问道。
流苏望向远处,目光飘渺了一下:“昨晚,值夜的宫女听见陛下在叫那人的名字。”
“那人?”君莫愁坐了下来,目光燃起微微的亮光,声音有着连她自己都未曾觉察的轻颤,“哪个人?”
流苏垂下眼,只觉得双唇似有千钧之重,以至于她的声音也沉重得令自己无法呼吸:“是……光华太子。”
仿佛有声音一般,君莫愁眼中跳跃的光倏然熄灭,她的声音很轻,如同一片被海浪打湿的羽毛,说不出是失望还是心痛的哀凉:“是他么……”
流苏看着她,感觉到她的目光,君莫愁深深吸气,抬起了头,眼中不知何时升起了朦胧的雾,强装淡然的道:“早该知道的,这么多年了,陛下记住的……还是他的名字……”语气是无法掩饰的失落,只是不知道是为了自己,还是为了别人。
君莫愁眨眨眼,弯起嘴角想要说些往日里信口拈来的八卦,只是嘴唇颤抖了几下,竟突然吐出一句自己都没有想到的话:“太不值了!”
一语既出,流苏身体震了震,一时几乎无法掩饰自己面上的异色,举目四顾发现周围没有外人,她面色才缓了缓,只是兀自发白,低着嗓音道:“莫愁,快别说了。”
压抑多年的感情一朝倾泻而出便是奔腾之势,君莫愁根本没有听见她含着七分担心三分警告的话,只觉得自己眼睛酸涩得厉害:“流苏姐,这些年我总是觉得很不值,不管是陛下还是莫……”
“君莫愁!”流苏低喝道。
君莫愁抖了抖,像是察觉到说了什么不该说的一般,陡然用手帕捂住嘴,眼圈红了红,还是没有忍住滚落的泪珠。“太不值了,都太不值了……”攥紧了手中罗帕,她喃喃的低语着,无力的垂下头。
流苏默默的看着她,不知该说什么是好。她服侍海王已近两百年,当年的事她自然清楚,旁观之人,有时甚至比局中人还要明白许多。
这世间□,无非是她喜欢他,他喜欢她,她不喜欢他,简简单单的几句话,却几乎将世间男女都网罗其中不可自拔。在情场中,时常可见过错,也时常可见错过,个中孰是孰非,又有谁能真正理得清楚?
就像口口声声替他人鸣不平的君莫愁,自身亦是情路坎坷。为了一句连托付都算不上的戏言,她像是护崽的母亲一般守在海王身边已近二百年,几乎将一生青春都用在了海王身上的她,又何尝替自己问过一句值得?
一句不值,不知是在说别人,还是在哭自己?
过了不知多久,理智终于回笼的君莫愁挥出一道灵力,将适才流下的泪珠碾做粉尘,嘴角上挑眉眼一弯,又是那个整天叽叽喳喳的无忧女子:“光顾得发牢骚了,倒忘了正事——陛下既然身体不舒服,姐姐为何不请我哥来给陛下瞧瞧?”
流苏见她到底还是平静了下来,心下也是松了口气,淡笑道:“陛下说他没事,只是天气太热犯困,梳梳头放松一下就好。”她嘴角的笑意微凝,目光也沉了下来,“可我总有些担心……看陛下的样子,别又是离魂症发作了吧?”
君莫愁的目光认真了起来,思忖片刻道:“得离魂症的人势必长睡不醒,陛下只是容易做噩梦,倒不像是离魂症。”她叹了口气,想将胸口郁积的郁气呼出,但却不怎么成功,“也许陛下说的没错,是陆地上酷热难熬睡不好的缘故吧。”
“但愿如此吧。”流苏道,愁意依旧淡淡的拢在眉间。又陪着君莫愁说了一会儿闲话,她再回到揽月阁已经是一个时辰之后的事。海王歪在榻上似乎睡得正熟,一旁的宫女打着扇子,一片静谧景象。流苏从一名宫女手中接过扇子,正要接着扇,便听到海王的声音响起:“去做什么了?”
流苏动作一凝,见海王依旧闭着眼睛,并没有看到自己变幻的神色,不由松了口气,笑道:“哀侯夫人新跟月出苑的宫女学了沏茶之法,特地叫奴婢过去见识一下。”
“她是找不到敢喝她沏出来的茶的人,专门哄你过去试毒吧?”海王说出了最符合君莫愁性格的判断,声音轻柔,如果单单听他的声音,势必会以为他此刻在微笑,“所有人里面,难得的只有她这些年没怎么变。有时候听她说话,朕都觉得自己年轻了不少。”
流苏苦笑。海王只有二百多岁,正是意气风发的年纪,但言谈举止之间的暮气,每每竟比已逾四百岁的自己还要重。她一生未嫁,早将海王看成了自己的孩子,闻言心中一疼,叹道:“陛下风华正茂,自然年轻……倒是奴婢已经老了。”
“流苏,你跟着朕多久了?”
“陛下,奴婢从大荒历九万九千七百九十六年开始服侍陛下,现在已经有一百九十七年了。”流苏道。
“一百九十七年,已经过了这么久了么?”海王的声音有着淡淡的恍惚和飘渺,“朕记得第一次见你的时候,你穿着淡粉的宫装,在长信宫前的小花园喂鱼,头上的玳瑁钗是比目鱼的形状,在阳光下一闪一闪的,甚是好看。”
“陛下还记得。”流苏心中一阵温暖。
海王道:“朕的记性一直很好。”他顿了顿,突然淡淡道,“流苏,你还记得朕当年的样子吗?”
流苏手一抖,手中扇子掉落在地,发出很大的一声响。
“陛下……”她几乎是瘫软般跪倒在地,声音被掐断似的顿住,面色浮出了一点惶恐。
见她跪下,其余宫女吓得也跪倒在地,年轻的面孔上满是惊恐与不解。她们都是二百岁上下的年纪,还太年轻,年轻到根本无法理解“当年”二字于海王而言究竟是包含着多少不可提及的东西。
当年,当年……当年侍奉海王的宫奴几乎都出了宫,而今的宫中没有人知道当年,也没有人能与海王提及当年,除了流苏与君莫愁。而在这二人之中,更是无一人敢于海王提及这个“当年”。
“你只管说吧,”海王没有睁眼,声音似乎深海的水,平静,没有一丝波澜,“这话是朕起的头,你还怕朕罚你不成?”
流苏低下头,声音颤抖:“陛下那时候性子很活泼,也爱笑。”
“爱笑?”海王重复道,声音平静依旧,听到流苏耳中却是冰冷得刺心。
“是的,陛下,”流苏头低的更低,“您已经有一百八十九年没笑了。”
海王睁开眼,起身走到琉璃镜前。明珠镶嵌成的华美花纹间,映出一张素淡华染的脸,依稀还是当年的模样,只是眼角的朱砂痣红得刺眼。
“清澈喜欢跳舞,唱歌,还喜欢笑……”
脑海中突然冒出这样一句话,琉璃般的轻蓝明眸闪过一丝恍惚,犹如海面上的雾气,浓重,即使是阳光也无法穿透。
海王怔住。
这句话……是谁说的来着?
海王从不怀疑自己的记忆力,可以说,整个无毒天几乎找不到比他记忆力更好的人。但有的时候,总有些声音,有些记忆,莫名的浮现出来,任他如何回忆,也寻不到起始和根由。
就像他能清楚的描述出莫言织出的每一匹鲛绡的颜色和花纹,能数得清初见天欲雪时举着笤帚追着他打的时候究竟跑了多少圈多少步,能记得起九锋刀锋般凌厉而艳魅的笑容,却唯独忆不起一个人的脸。
记忆的苍莽深处,只剩下那一年的那一天烟花,天心灯在海风中摇摇晃晃的升起,胭脂般的色彩,红得那般娇艳和温暖。耳边回荡的心跳声强健而有力,微微抬头,便可以望见那双子夜般的黑眸,似乎有无尽星河在其中流淌,溢彩,流光。
作者有话要说:君莫愁是个标准的八卦生物,只是没心没肺的段数还比海王低了点儿,鉴定完毕
这是《搜神记》中的雨师妾:那女子发红如火,肤白胜雪,穿着黑丝长袍,领口斜斜直抵腹部,酥胸半露,一个碧玉环子为钮扣,在腰下裁开,莹白修长的玉腿一荡一荡。她双眉如画,眼波似水,浅浅的一抹微笑,瞧起来风情万种,妖冶动人。
这是《山海经》中的雨师妾……雨师妾在其北。其为人黑,两手各操一蛇,左耳有青蛇,右耳有赤蛇。一曰在十日北,为人黑身人面,各操一龟。
话说雨师妾在搜神记里是一绝代美女,但是在山海经里就是一黑炭头,耳朵里还吊着两条蛇……大晚上的撞见这么一个人,亲们想象一下会是什么效果?
、割鹿之会
在无毒天的历史上,大荒九万九千九百八十九年是一个很不寻常的年份,不仅仅因为海国的海王开以往未有之先例登上陆地,更因为其与时任东皇国太子的东皇顾缨相遇。二人的相识不仅创立了东皇国与海国这陆海两大霸主交好的开端,在无毒天气运、神史上更是具有不可磨灭的意义。当然,后者会放在后面的章节中详说。
当时参加割鹿会的海王绝不会想到,自己为探查烛九阴之行所找的一个借口,在日后竟然产生如此大的影响。彼时他要所做的,只是随在众国主的行列中,向着上方的神明敬上一尊酒而已。
透明的酒液在青铜尊中隐约摇晃出暗青之色,这种高粱酿制的酒本算不得什么名贵酒种,只因数万年前东皇玄嚣曾同诸国国主痛饮此酒订下割鹿之盟,便得了割鹿之名。不知是沾染了那位睥睨绝世的东皇的名头,还是资质天生,随着尊中割鹿酒的晃动,一股呛辣的气味隐隐散出,颇为凛冽逼人。
海王举起酒尊,酒液晃荡,隔着垂香冠的鲛纱,映出他琉璃般轻蓝的双眸,恍如止水。
割鹿会的规矩,在酒宴开始之前,众国主需引酒祭众神。第一杯,自是献给太皇氏。这次盛会被安排在皇城最高处的摘星殿举行,大殿深处众神玉像巍立,有山岳潜流之势,众神拱卫之下,红衣长发的太皇氏因而显得甚是单薄柔弱。
海王凝眸片刻,慢慢移开目光,和众国主一齐将手中之酒浇落于在雪白的香茅之上。动作舒缓,那种舒卷的高贵优雅仿佛是从骨子里慢慢沁出,即使是一个再平常不过的动作,也是一幅绝美的画。可这幅画却是冷的,就像画师在作画时以冰雪之水研磨颜料一般,那股清冷从每一丝、每一点中缕缕透出,虽不浓重凛冽,却扑面生寒。
今日的海王是冷的,明确的来说,在他看到东皇昭身后的少年时,周身气息便冷了下来。以往举止自持有度的他,甚至注目于那少年足足一弹指的功夫。当然,这一点异常并未为多少人所发现,因为少年出现的那一霎那,所有人的目光便被牢牢吸引在了他身上。
发如鸦羽,肤若冰雪,五官华美若骄骄朝阳,灿烂灼目到了极致,就连殿内沉肃庄重的光线都似乎瞬间被那濯濯容光所点燃。偏偏气息又极冷,玄服金带,尚未完全成熟的身体高挑峭拔,彷如重雪下骄然的青松。
美人,绝世的美人。
诸国之人脑中几乎同时掠出这样的话。
陶唐王目不转睛的看着少年,丝毫没有觉察到自己正吧嗒着嘴,将一副堪称酒囊饭袋的虚浮面孔给抖露了个十成十。东皇国的顾缨太子素有神之子的美名,更有琴曲通神,容貌若仙,是同辈之中的翘楚。他不是没有听说过传闻,不过世间传闻十中往往有九为假,也就未曾当真过。只是不想这东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