鸾:我的前半生,我的后半生-第12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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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阿玛……呵呵,皇嬷嬷你可知道这次御驾亲征皇阿玛根本就不让我去,连个参军的资格都不屑给我!他定是还恨我!恨我!恨我!”他红着眼睛大声吼道,声音大得震落梧桐枝桠上的积雪,顿时唏唏簌簌掉了满地。
“皇嬷嬷,我生来是皇帝的长子,却注定永远做不了太子;我这辈子唯一爱上的女人,她爱的却不是我;我想去战场冲杀,做一番事业阿玛却不给我机会。他这么恨我,自我出生就不喜欢我,那又为什么要生我!”
“帮我问问皇阿玛,不管我做什么为什么都是错!胤礽不管做得再错他却总是庇护,既然我生来就是个错误为什么要生下我!为什么要生下我!!!”
他的哭声盖过了山顶呼啸的风声,山谷中只听得那“生下我—生下我—生下我”的回音一遍遍浪潮一般冲刷徘徊。
听他语带凄楚,我不禁也红了眼圈。
玄烨……你听到胤禔的哭声了么?他……也是你的儿子。
瀚海
110.
康熙三十五年春,皇帝下诏亲征。
调集了八旗精兵十万,分东、西、中三路,剿灭噶尔丹。黑龙江将军萨布素从东路进兵;抚远大将军费杨古从陕西,甘肃,由西路进军,截击噶尔丹的后路;皇帝亲自带中路军率劲旅从独石口北进。同费扬古约期会师与土拉。三路大军以夹攻之势进军漠西。
*
出征的那天,又是一个大晴天。
天空干净通透,偶有祥云在五凤楼上朵朵盛开。
黄瓦红墙的五凤楼重檐飞翘,雄伟而壮观,犹如一只朱雀展翅欲从白雪覆盖的大地上飞向碧蓝的天空。
百万京师黎民百姓家家户户设香案,摆着酒食,箪食壶浆地欢送王师。
“轰轰轰”几声天崩地裂般的炮响之后,正阳门、天安门、和午门的中门卸了大栓,缓缓开启。左掖门前的畅音阁里的大罄、笙、笛、箜篌、萧、云锣之声大起,一时,钟鼓齐鸣。
“天子就要从这里出来了!”
那两声炮响地动山摇,老百姓们抑不住激动纷纷簇拥到正阳门外的御道两旁新搭起的黄绸帷幔外等着能有机会一窥天颜。
一队队持有龙旗宝幡的二十一队羽林军不断地从午门潮涌而出,直到素伦带着百余名怒衣鲜甲的戎装侍卫威风凛凛,骑着御马出了午门。
见午门外本空旷的广场上此刻黑压压地站满了将士,铁铸一般。代天子留驻京城的皇太子胤礽带领着各宗师王公、贝勒、贝子和六部九卿数百人肃立在御道旁恭送亲征的皇帝。
突地,钟鼓声停,五凤楼上数百名侍卫持角螺朝天“呜呜”齐鸣,皇太子领衔跪地,率百官三跪九叩。
果然,玄烨头带金盔,着明黄缎绣平金龙云纹甲袍,策马而出。
“皇帝万岁,万万岁!”
在震耳欲聋的高呼声中,侍卫装束的我驱马走在素伦领衔的侍卫方队里面跟着前面那个最高贵的身影缓缓前行,阵阵心驰神摇。
我,又一次亲历了这个伟大时刻,又一次见证了属于他的历史中最亮眼的一笔。
回过头去不舍地再看一眼……碧空如洗,巍峨的五凤楼的琉璃瓦在旭日下反射着灼目的眩光,微眯了下眼,想再看一眼代父督国的储君,我的儿子。
胤礽鸦鬓玉冠,着一身尊贵的杏黄色朝服跪在万人的最中央,广场上的轻风扬起他的袍角,衣袂飘飘,丰俊而又威仪。
心神不由一恍,他这模样……这模样气质有几分神似当年的玄烨。就像一瞬间,他都长这么大了。
微笑着准备回过头去,却不经意地越过他的肩膀却看到了他……费扬古身旁的那位年轻的将军。
*
四月天山路,
今朝瀚海行。
积沙流绝塞,
落日度连营;
战伐因声罪,
驰驱为息兵,
敢云黄屋重?
辛苦事亲征。
——康熙御制诗
这一次亲征到目前为止貌似比康熙二十九年那次来得恰意。
行程虽是第一次亲征的数倍距离可大军带了足够行军八十日的水草粮食不说,三军人马十万众军备马匹皆是精良,再加上有当今天子亲自领中路督军而行,君臣将士同心,益发的士气高涨。一连行军两月余仍旧精神抖擞,虽风尘仆仆全军上下却无疲意。
中军大营队伍中,前锋兵走在最前,依次为绿营和察哈尔兵、镶黄旗和正黄旗兵、皇帝御营居中,后有正白旗和正红旗兵、镶白旗和镶红旗兵、镶蓝旗和正蓝旗兵。呈星星拱月之势前后环绕着御营。
正义讨贼之师经沙河、南口、怀来、赤城,出独石口,向西北进发即要踏上无水无草的戈壁漠西。
康熙三十五年三月十五日,那日没有日出,塞北的狂风刮得天泛着灰色。新出芽的嫩草还没有力气抓紧地表的沙土,让那大风卷起,在这辽阔的草原没有任何阻挡迂回,风卷着土,土夹着沙,真真的飞沙走石,壮观却又放肆。
午时刚过,被风吹来的墨色暗云瞬间洇满了天幕,天色越发黑沉下来,如夜暮的天空居然扬起了飞雪。无奈,中军只好驻于滚诺尔。
“真是人不留客天留客啊!方才滚诺尔的旗主送来五百只羊,一百坛奶酒,二十只鹿和三千斤木炭来犒军啦。”安顺在那喋喋自语,今天这场突来的大雪,看似让他很是兴奋。
有酒有肉,今日这雪来得真是时候,不过我纳闷的是……
“皇上这就收了?”连日来一直以行程为重的皇帝大人婉拒了征途上诸多台吉、旗主的“好意”,今日怎么就跟着变天儿似得转了性情?
“收了!”
这声气……幔帘一掀,这人卷着外面的风雪寒意踏步而入。
呵……他回来。叫内侍即刻递上暖炉,笑着走上前去想给他宽衣。
“今天天气诡异,冷得紧,回帐看看你穿得可暖了。”他摆了下手示意不用换装,“不用更衣,外面风紧雨雪也大一会儿还得出去,看看将士们驻营。”
我的手已是伸了出去,只好在他在他镶有一圈黑色海龙毛的披领上微拭,拂落几片还未融尽的雪花。
“这次怎么就收了滚诺尔旗主的‘孝敬’?敢情这位大人有什么过人之处,被我们皇帝陛下青睐?让你这人领别人一次情当真不容易。”
这次出征准备充分有粮有草有肉干,沿途遇到小城均没进城驻军,没杀牧民一头羊,军律森严。二百多年后有只叫做中国工农红军,那军中的《三大纪律八项注意》纲领精神贯彻下来也不过如此吧,王者之师啊,庄严而威仪。
“粮不够了,有人送肉来;下雪了,有人送木炭。这雪中送炭之情怎么能让人不领。”他莞尔一笑,拉过我冰冰的手放在他掌中搓揉,直至回暖。
“雪中送炭……呵,这蒙古旗主看来颇通汉文,这么应景的事,做得倒也不俗,这马屁可当真拍到了地方,拍响了。”
“茉儿,粮不够了。”听得我玩笑,他脸色镇静异常。
啊……我转头看他,见他神情认真并不似说笑。
“不是已带了八十天的粮草吗?这才六十多天……难道……”
京里出事了?不知道为什么我就直接的想到京城。
“十几天的粮草根本不够,今日伊桑阿他们算了下,大概还需至少四十日的粮食才能够维持抵达土拉的行程。”他来回的踱了几步,又道:“你可知漠西的水土地理?滚诺尔以西就是寸草不生的朔漠,沙碛瀚海的戈壁中即便是偶见湿地水草,在这天寒地冻的天儿里,战马估计连嫩芽也是难觅。”
“所以在未进得漠西之境伊始就应该补给齐全,也意思是说我们要在滚诺尔这里驻扎几日以等后面补给跟上?”是要在这里住下来了,是这个意思吗?
见他脸色神情肃然……不是,我对自己轻道。
果见他眼神一凛:“不能!中军要是在这里好吃好喝的等着,那岂不是弃西路大军不顾?费扬古他们定比我们更早接触葛尔丹贼兵,本早已定好的两军夹攻,东路军堵截之势,岂能独我中军畏缩不前。唉……乏了,茉儿,给我揉揉。”他叹了口气,坐了下来以手支额。
松了他颌下的明绸缎带,取下海龙冬冠,轻轻给他揉着额头两侧。
“放心……张廷玉的折子说是粮道出了问题,草原突来的几日大雪阻碍的行程,过几日就会到的。”他的眼半睁,看我忧心忡忡,拍了拍我的手,顺势拉我坐在他膝上。
“烨儿,会不会是京里有变?”
会是谁呢?索额图?离京的时候不知道我是不是多心,总觉得皇帝也有意在削弱赫舍里家的权势,因为让太子督国却安排了三个辅政大臣,第一辅臣就是佟相——佟国维。第二是大学士李光地,由左都御史于成龙负责督运粮草军备,内大臣张廷玉处理军务奏报,那第三辅政大臣索额图比起来宛然就是半个闲人了。
“我担心的却是西路,想我中军都缺粮,那西边群山峻岭山高地险,补给更是不便。如果费扬古那也缺了粮……他那边可是主力大军足有七万人马啊!”
我心跟着一紧,西路是主力足有七万多人马,如果缺粮,那……后果真不敢去想像。
“胤禔也在费扬古将军麾下,当初求你让他入军本是为了立功……但若是西边也缺粮,那地界人迹罕至,找个牧民都困难,定是要累他饿肚子了。不知道他会不会怪我。”靠在他肩上轻道。
“欲做精金美玉的人品,定从烈火中煅来;思立掀天揭地的事功,须向薄冰上履过。胤禔,我给他这个机会。”
见他定定地注视着我……直到我点头领情,他才满意地拉了下嘴角。
思立掀天揭地的事功,必向薄冰上履过吗?如果冰不够厚不足以载人也得必须履过?
不禁喟然,转头往窗外望去,见那黑压压的云层压得人仿佛透不过气来,风起云涌中仿佛潜伏着一股巨大的力量,蠢蠢欲动……
征途
天地间何处是战场
何处是家园
天地间曾有变迁
人间恩怨恨难断
风起时剑花满天
谁拨琴弦犹在耳边
扇舞飞旋剑问鱼肠
征途烽烟无限
——《征途》
*
在滚诺尔时曾经担心地问过玄烨是否京里有变,我可不愿一语成谶,侥幸地希望只是粮道暂时出了问题而已。
恩……也许,那点希望真的仅仅是侥幸。
这年的三月十八,皇帝的圣寿节恐怕是他有生以来最为简陋的一次。在朔漠的条件自是不能与宫里相比,但就算是黎民百姓逢个节庆过个生日也要吃顿好的吧。可皇帝毅然拒绝了准备在军中为他庆祝圣寿的将士们的好意。那夜风雨交作,他不入行宫安歇,却雨服露立,俟众军士结营完毕,与营中军士炊饮同膳。
“皇上也不听奴才们的劝,看着将士们一个个驻营完毕才进膳,吃的……吃的……呜呜!今天是圣寿节啊,奴才该死……”小九子抹了把脸上夹杂着雨水的泪,语不成声。
窗外,雨好像来得小了,不似方才的狂急肆意。那牛皮帐篷发出滴滴答答的声,如鼓槌敲打一般清脆,频率却是慢了下来。
“吃的什么?”
“窝头,就一个窝头!奴才送上去润口的奶茶皇上青着脸看也不看一眼。”
“哦。”
“宛仪,您不去劝劝皇上?今日是圣寿节,历朝历代别说皇帝,有哪个王爷将军试我们皇上这般?就算是市井小民过个生日还割两斤肉打几两酒乐呵乐呵呢。”
“恩,知道了。”眼眶渐渐发热,我别过脸去。
“宛仪您……”他见我漠然不语,有些发急:“您不心疼,奴才还心疼呢,可奴才的话皇上听不进也不愿意听,求您……”
我不心疼?那人从小到大可是个听得别人劝的主儿么?
转过身去抹了一把湿湿的脸颊。就算与他亲密如我,在他卯定着要做什么的时候,却没有我置喙的余地。他定是有他的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