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毒不侵-第5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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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还呕出一大半来。
谢老将军眼见他往死路上走了,焦虑得夜不能寐,皱纹又多了好几根。他一直对谢家上下三千条人命心负愧疚,这三千份愧疚如今都集中到望北身上,变成了亲情和良心上的双重牵绊。
到了后来,所有名医的治疗都告罔效之后,谢家病急乱投医,悬赏民间偏方,征寻能人异士,还请了和尚道士和巫师来作法,却仍旧不能使望北好转一些。
几场闹剧一样的法事过后,他病入膏肓了。
直到有一天,一个名叫“唐唐”的女子找上了谢子琅,自称有办法医好谢小公子的心病。
那姑娘身材娇俏,十指尖尖,望之不过十六七岁的妙龄少女,举手投足间却有一股与外表不相称的成熟风韵。身着缁衣的少年背后缚着长刀,也紧随其后进入了谢将军的议事堂。
门口的侍卫把少年一拦,喝道:“来者何人?入内为何不解刀?”
少年抬头,困惑地瞧了他一眼,不理,继续往里走。
霎时间铮亮一片,五六把剑同时出鞘,架在了缁衣少年的脖子上。少年皱起眉,反手去摸背上的长刀,才一触到刀身上缚着的布,就想起了什么似的,把征询的目光投向已经入内的女子。
唐唐看也不看他,对谢子琅笑道:“将军,他是我徒弟,从小在异邦长大,听不大懂中原话。无意冒犯了将军,就饶了他这一回罢。”
谢子琅挥挥手,示意人放行,然后开门见山问唐唐:“你说你有办法医治我家子珩的病?”
唐唐干脆地回答道:“是。”
“不知……是什么灵丹妙药?”谢子琅其实有些信不过这年轻女子的本事。
唐唐坦然道:“是毒药。”
谢子琅闻言,忍了忍,才勉强保持了一个将军应有的风度:“姑娘真是说笑了,我们此番找的是能救人命的法子,不是想送人早些上黄泉路。来人,送客。”
左右侍卫立刻上前,半请半胁迫地要将两人带出议事堂。军人身上天生带有凛冽杀气,他们一近身,缁衣少年便警觉地反手抽出长刀,护在了唐唐身前,浑身肌肉紧绷得蓄势待发,像一只衷心护主的大狼犬。
唐唐却神色未变,小指挑起一缕垂在鬓边的头发挽好,盈盈笑道:“将军可曾听说过以毒攻毒的道理?”
谢子琅遣退侍卫,拧眉问道:“你的意思是,子珩中了毒?”
“不错。”唐唐颔首,缓缓道,“小公子思虑过重,恼、怒、恨、烦、怨五毒郁结于心,排遣不开之下,才会逐日丧失生气。”
相似的话那些大夫也说过,谢子琅略一顿,道:“你且往下说。”
“小公子爱恨过分强烈,故为情伤得尤重。要医好他的病,还须治标治本,让他对旧情释怀。”唐唐说。
谢子琅烦恼道:“这道理谁都懂,可如何治本?我又不能强令他忘记那个姑娘。要真有什么忘情花,忘情水,倒还好了。”
唐唐道:“我这里虽然没有忘情水,却有比忘情水更有好的毒药。此毒名唤‘拈花笑’,喝了这药,就会视前事如尘芥般微不足道,如此便能从情。爱的苦痛中跳脱出来。”
谢子琅将信将疑,道:“果真有这么神奇的药?会有什么旁的损害么?”
唐唐微笑道:“要说损害,或许今后小公子会薄情一些,再也不能对哪个女子动真心了。”
身在权贵人家,不动真心才会省去许多麻烦。谢子琅斟酌了一会儿,想起望北那张惨白的脸,死马也只能当活马医了。
他沉吟道:“这样罢,你先把药交给我,带着你的徒儿在府里住几日。若你的药奏效了,我便马上兑现给你黄金万两的悬赏。”
“二十万。”唐唐道,“我要二十万黄金。”
二十万黄金!那可是临安一年的赋税了。谢子琅诧异道:“先不论这药有用没用,就算是真有用,你也不能这般狮子大开口!”
“一分银子一分货。万两黄金,那是孟婆散的价,喝下之后前事忘得精光,连自己姓甚名谁都不知道,状若痴儿,将军可要?拈花笑却不会损害人的记性,脑筋照样很清爽,只是对爱恨看淡看开了而已。”唐唐不疾不徐,意味深长地道,“若将军真嫌贵了,小女子还可以再送一剂别的毒药,二十万两黄金却一文钱都不能少。”
谢子琅沉默地看了她半晌,忽然开口问道:“你是……蜀中专卖人毒药的唐善柔?”
唐唐嫣然一笑,大方承认道:“将军好眼力。”
“罢了,若是这药真的奏效,二十万就二十万。”谢子琅朗声笑道,“就当是跟江湖上的人交了个朋友。”
谢老将军得知有了灵药,当天晚上即遣开下人,亲自把唐唐的药喂给了侄儿喝。据说谢小公子当时吞咽都已经困难了,一碗药从热的喂成凉的,大半个时辰都没喝完。
征战多年的老将军,在端着空碗出来的时候禁不住老泪纵横。
半个月之后,唐唐带着二十万两黄金离开了临安。
七六、天茗阁东家 。。。
五年后的后越国都山阴。
三月的江南,男男女女都开始换上轻薄的春衫,走动起来,长袖飘飘的煞是好看。小姑娘用一口吴侬软语沿街叫卖着杏花,时不时停下来,眼馋地瞧着路边摊子上刚蒸出的清明团子。脚夫担着被货物压弯了的扁担,吆喝着穿过熙熙攘攘的人群。
经历了一次动乱之后,这个千年古城再次焕发出了生机。三年之前,谢之崎领兵攻入了皇宫,前朝昏君被太监们割了头献给谢老将军,三百年的后越王朝至此覆灭,江山从此改了谢姓。新皇登基之后,恢复科举,任用贤能,减免徭役和赋税,把前朝贪官污吏霸占的田产土地归还百姓,很快就赢得了民心,流亡在外的后越百姓渐渐地都回了故乡。百姓是最实际的人,只要日子过得红火,龙椅上坐的是谁于他们并无区别。
“且说那日谢家军五万将士在宫门外,布置下两人合围的铁撞木,一齐大吼三声‘破!破!破!’,震得守门御林军抖了三抖,震得太和殿里梁上灰尘扑朔朔往下掉,震得倒霉皇帝一骨碌儿从龙床上滚落……”
天茗阁里,说书先生正讲到精彩处,引得一帮茶客聚拢在一处,津津有味地听。
徐寅兴致缺缺地听了一会儿,略显烦躁地把杯中茶水一饮而尽。
天茗阁原本是江南首富沈家的产业,自从沈家牵连上一桩朝廷大案被满门抄斩之后,这茶楼便落在了前朝国舅爷的手里。在那之后天茗阁一直是徐家在后越最大的客户,合作得很好,茶楼中几乎所有的茶都是从徐家收购的。从徐家铺子里面出来的茶叶,可以不用验货就直接摆上天茗阁的柜台出售。后越改朝换代之后,这茶楼也物归原主,据说新东家是沈家幸免于难的一个外孙,不再开给徐家各种优厚的条件,提出要重新审查各家的供货资格。
自从徐定文过世之后,徐家的生意一日比一日艰难了,底下铺子关了三分之一,再也不复昔年一家独大的情况。徐寅按捺下烦闷的情绪,如今徐家没了对客人挑三拣四的资格与能力,只有被人家挑的份,少不得只能耐心一些了。
他同其余茶商一起,坐在大堂里,等着轮流入内同大东家面谈。
雅间的门一响,前面一个蜀国的茶商一脸喜气地走了出来。周围的人上前去打听,他抱了抱拳,笑道:“托各位的福,今年天茗阁的竹叶青和蒙顶山都由我家供啦。”
竹叶青和蒙顶山是蜀地特产的茶,其余茶商的经营种类中均无涉猎,与他们的利益并未冲突,故旁人纷纷恭喜这茶商。唯独只有徐寅脸色阴沉,徐家几乎卖天下所有的茶,在场的任何一个茶商谈成了生意,都要从徐家原有的份额中夺去一份。
“徐老爷,大东家有请。”正在徐寅焦躁时,小二朗声叫道。
原来是轮到徐寅入内细谈了。谈生意,万万不能输了气势,他整了整袍襟,掩饰下焦躁的神色,带着仆从,昂首阔步地随小二进了雅间。
桌子后面,衣着华贵的男子年纪轻轻,看上去还不及弱冠,低着头看账本时,眉头锁得紧紧的。徐寅在心底轻蔑一笑,是个二世祖就安心做个二世祖,充什么能耐装模作样地看账本。看不明白了罢?
那青年听到动静,抬起头,不冷不热地招呼道:“坐。给徐老爷看茶。”
徐寅忽然看清了他的面貌,犹如当头一棒,大惊失色:“你是……望北!”
五年的时间,让他少年时的些许青涩与稚气完全褪去,取代以贵族青年勃勃的英气,但除此以外,五官轮廓并未发生多大改变,仍旧是那副不卑不亢的样子。
徐寅霎时间忘记了身份与地点,眼中看到的只是私逃的前仆人,一跃上前揪住他的衣襟,“辰儿在哪里?!”
垂手侍立在望北身边的随从立刻一左一右地把徐寅架开,喝斥道:“放肆!怎敢对小王爷无礼?”
“小王爷……?”徐寅愣愣地重复道。
望北慢条斯理地理了理衣襟,漠然道:“徐老爷此行是来谈生意的罢?那么旁的事,我也没必要回答你。”
徐寅脑中一片混乱,经他提醒,才想起了此行的目的。他稳了稳神,满腹疑窦地在望北对面坐下了。
“听说徐老爷这回运了两船茶叶到山阴来?”望北把账本一合,言归正途。
徐寅仍旧在震惊中有些回不过神,不明白为何从前的下人就成了“王爷”,只能呐呐地应道:“是,是。”
“可有细目单子?”
徐寅无力地招了招手,示意跟来的仆从把单子递过去。
望北接过单子,一目十行地浏览了一遍,嗤道:“徐老爷想得真周到,生意还未谈成,先把价钱写上了。”
徐寅探过头看了一眼,果真每种茶叶的名字与斤两后面,还跟着单价,尴尬道:“我们徐家原本与天茗阁做生意,一直都按着这些价来的,想是账房先生誊写单子的时候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失误,失误。”
望北道:“如此也好,省得我还要再一样一样跟你谈一遍。”
徐寅听到这话,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的意思是,这回的货,照单全收了?果真有这么好说话?当年自己对这仆人可没有过什么好脸色那。
“这单子上有的茶叶,天茗阁全要了,不过价钱要打对折。”望北接下去说道。
徐寅额上青筋一跳,差些气得蹦起来。对折!亏他说得出口,其实他只是想要伺机报复徐家,才刻意如此压价罢!但徐寅还不能翻脸,勉强挤出一些笑容道:“对折?小王爷……说笑罢?算上运费,我连本都捞不回来。”
“你以为,我有前朝国舅那样好糊弄?徐家贿赂底下掌柜,暗中承诺账房回扣,才有了单子上这般虚高的进价。”望北把账本子朝徐寅怀里一摔,嘲道,“以前老爷子给人送回扣时,我就在旁边站着。徐家这点伎俩,还想瞒过我去么?”
徐寅张口结舌,半晌后才道:“那也不能……价钱可以再商量……”
“对折。”望北斩钉截铁道,“要不然你就原路把你的两船茶叶运回去。”
茶叶这东西,在三月份新上市的时候价钱一天一个价地降,清明前半个月还贵如黄金,等过了清明,就不稀罕了。若是这两船茶叶全部运回长安,来回运费尚算小事,耽误了出售的最佳时期,降价带来的折损能让徐寅这一趟血本无归。
徐寅脸色剧变,急得嗓音都高了一个调:“不行的,对折我连本钱都收不回来。价钱再商量商量,看在当年老爷子收留了你的份上……”
“看在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