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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色事天下-第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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幔帐内露出的一角裙裾一旋,便消失在了重重纱幕间。紧接着一声轻笑,有个声音道:“料子也只是寻常的绉纱,染色的法子也并没什么,不过往染料里加几分白矾,显出来的颜色较之平常便更细柔了几分。”
那声音也似隔了千重纱,分明该是年轻,听着却闷而模糊。随着风吹纱幕,一股异香细细密密直钻入她鼻间。起初不觉,她呼吸几回之后,只觉着脑子里像是有些发晕,思绪渐渐的有些凌乱,她心下晓得不对,扶着手边一切可扶的物事踉跄着退后几步,这时,手边触到了一样东西。
——独参汤的汤盅。
洛瑕顾不得仪容,一把抓起半大的瓷盅对着嘴直灌下去。独参汤有大补元气、回阳固脱之效,此时用来袪散吸入的异香、令自己清醒是最好。灌下大半盅,她才总算觉着好了些,待再睁了眼定睛去看,幔帐大敞,皇帝面色潮红,在长榻上睡得正沉,而方才说话之人自然早已不见了踪影。
她走近了前去,皇帝的身子整个平摊在长榻之上,尽管筋骨松弛却还在不住颤动,脸上泛着异样的潮红,斑白的鬓角流下大滴的汗珠,喘息也极为粗重。这番情状,分明不是真正陷入睡梦之中。洛瑕凝神一嗅,再次闻到那股异香,忙用手中巾帕掩住口鼻。往后退去时,脚下忽然像是踩到了什么。她低头看去,地上不知是谁遗落了一枚杏色香囊,上面绣一簇绥杏花,花枝疏落,飞针走线煞是精致。
香囊上也隐隐染了一股房中弥漫的香气,然而凑近了闻,味道却并不重,反而还带有另一种清甜气味,分明的昭示着房里的异香并非香囊主人身上平日所熏的香。
洛瑕将拾起的香囊收进袖袋之中,掩着吐息上前探看,见皇帝仍然没有醒过来的迹象,便只得道:“臣妾告退。”施了一礼,退出门去。
金公公就在外头等候,见她出来,躬身上前堆笑道:“小主怎地这样快便出来了?奴才还以为……小主要在里头多耽搁一会呢!”语意暧昧,不言而喻。
洛瑕将食盒递给琼瑶,道:“我不敢扰了皇上歇息,便只得告退了。”见金公公似是不明所以,心中疑虑,又道,“方才我来之前,可有谁来见过皇上?”
金公公道:“皇上午膳前还召见了六部尚书,到赵姬娘娘处用了回午膳,回来之后……便只有盈嫔小主来过。”到此有一丝迟疑。
“盈嫔小主呆了多久?”
“半个时辰不到,便回去了。”
洛瑕扶着琼瑶的手,颔首笑道:“谢过公公了。我宫里还有些事,便先行一步。”
金公公一甩拂尘:“恭送洛选侍。”
既是慕心绮来过,那枚香囊便必定是她落下的无疑了。那异香……大约也是她的手笔。午膳过后到她前来,不过间隔一个时辰,若中间还有别人,遑论其它,金公公侍奉在侧,也不会不知。那异香有如此效力,闻过的人怎会不觉任何异样?如此说来,便只能是慕心绮。
再看方才皇帝的情状,即可推断那香里,分明是含了催情成分的一味药。
洛瑕在西窗下的绣榻上靠了,挥退下一众宫女内监的服侍,将香囊放在鼻端细细嗅来。
她并未受过闺秀调弄香料的训练,但在慕府中少说也见识过几回各式调香过程。这香囊上熏染的气味,大约是寿阳梅花香。因其中鸡舌香气味不同于其余名贵香料中常见的丁香,是以要容易分辨些。
这香囊想来大约是慕心绮平日随身佩戴之物,沾染她的熏香气味较之当时荣德殿中气味要多得多,加之距离她遗落香囊已过了数个时辰有余,荣德殿中异香气味已完全不再能够分辨。因而那一味香料,是否当真含有催情成分,已不得而知。
洛瑕不禁有些失望,若要借慕心绮用催情药争宠有损圣体为名目来扳倒她,如今看来,却是行不通了。
她揉了揉额角,微微叹了口气。
此时琼瑶端着一碟桂糖糕进来,见她恹恹不语模样,笑道:“小主可是觉得无趣了?说来前日府里头送来样好东西,小主可要看看?”
洛瑕微抬了眼:“什么好东西?”
琼瑶抿唇一笑:“奴婢这便去取来……”正说话间,琼玖忽地开了门,怀抱一把七弦古琴,笑盈盈道:“琼瑶姐姐不必跑了,琼玖已拿过来了。”语罢,径自越过琼瑶,将那琴小心放在了洛瑕面前的长案上。
琼瑶脸色微不可察地沉了一瞬,却又在片刻间恢复得滴水不漏。
琴名飞泉,通身朱漆,面上亦露出大片黑漆,间或可见熠熠金屑,螺钿为徽,琴底为鹿角灰胎,发蛇腹,冰纹断,龙池凤沼亦有蛇腹断纹,紫檀岳尾,焦尾冠角浮雕其上,极具古韵。
这琴是从前她刚到慕府时,慕晟得知她略通琴技,便送了这样一张琴给她。她入宫时,琴弦已断,便没有带上,如今……她的手指停在已是完好无损的琴弦之上,略按了几个音,弦鸣之声苍润停匀,温劲清醇。她耳力一向并不很好,现下听这琴声,倒是再辨不出瑕疵来。
琼玖见她神色凝重,抚在琴身上的指尖微沉,只当她是喜不自胜,兴冲冲道:“上午府里头来人将这琴送进来,说是给小主解闷的。琼瑶姐姐仔细,原本是要她呈上来的,只是奴婢也想摸摸这名琴,便自作主张抱进来了,小主和琼瑶姐姐不会怪我罢?”
她一副天真不解事的模样,任谁都怪罪不起来。洛瑕微微笑了:“不怪罪。”琼瑶亦笑了道:“小主都不曾治你的罪,我又怎会怪你?”
琼玖吐舌扮了个鬼脸,欢喜道:“那奴婢先告退了。”
洛瑕含笑看她退出门去,回过头对琼瑶道:“这琴从前不是已断弦了么?”
琼瑶道:“孙嬷嬷想着小主在宫里日子闷,便着人重新修好了送进宫来。”竟是只字未提慕晟。
慕府细论起来,终究慕晟才是真正的主人,即便府中的孙嬷嬷再受人尊敬,再如何管着府中大小事务,可是牵扯上了宫里,又怎么会是她能以一己之身就做出决定要送东西进宫来的事?此事慕晟不可能不经手,至少也不会不知情。琼瑶只言孙嬷嬷,只字不提慕晟,也不知是不是受到了慕心绮的嘱咐。
洛瑕上下打量了琼瑶几眼,目光似是不经意般垂下去,拨弄着两指上的玳瑁镂金护甲,闲闲道:“琼瑶,将琴捧到屏风后头去罢,我且消遣会。有些时日不曾碰了,怕是生疏了呢。”
略试了几个音,她指尖一动,七弦之间便流淌出古朴圆润的曲声。
弹的是一曲《晚云收》,这曲子她从前原本不会,到慕府之后,为着入宫,慕晟才着人教她了些宫中时兴的风月婉转的曲子。
她不记得是哪一个教过她的宫里出来的老嬷嬷曾说过,宫里的女人不需要有自己的喜好,皇帝的喜好便是她们的喜好,即便是自己擅长的,也得是为着皇帝而擅长。以色事君,不如以才事君,以才事君,又不如以情事君。她对皇帝是定然不可能有任何情愫的,色事他人,却又难得几时好,便只得着手诗书礼乐、歌舞制香,以求得皇帝一朝宠幸乃至长久荣华。
她自己也是一般的可悲。
其实她自己并不太像是个在二十一世纪受现代教育长大的新型年轻人,对一切和自由有关的东西都兴趣缺缺。即便是如今宫阙深锁,即便她也曾想过要逃,也从来不是因为想要自由。
琴弦铮然一声,为一曲作结。洛瑕低下头去看自己双手,指腹攒了一层半透明的薄茧,十指尖尖,半滴阳春水也不沾。作为妃嫔,不过歌筵舞榭承欢侍宴,诗词歌赋信口拈来,无论是当真风雅还是附庸风雅都无人在意。正是入宫以后,她才忽而觉得,从前的两个月,她那样的苦心研习到底是不是真的有意义。洛瑕还不曾见过宫里旁的妃嫔,却也多少听说过宫里的娘娘小主们,歌舞音律大多也粗通,可都不过只是花架子而已。甚至赵姬,这个在慕心绮入宫之前就宠冠六宫的女人,甚至即便是在年轻娇艳的慕心绮的万千荣宠之下也依然长幸不衰的女人,她权掌六宫,但也并没什么是能特别上得台面的一技之长。
然而对于慕心绮,她其实知道的并不多。
入宫前慕晟乃至每一位嬷嬷都并不曾向她提及过关于这位慕家大小姐的太多事。洛瑕只依稀知道慕心绮生得色冠都城,十五岁及笄之后,神州诸国不知有多少豪门高阀的公子贵胄踏破了门槛向她求亲,而这位炙手可热的佳人却在十六岁时被元周五十有八的皇帝选入宫中,成了承平皇帝后宫之中十五年来第一位新晋妃嫔。对此,神州天下的王孙公子们无不扼腕叹息。
思绪乱了。洛瑕放下了手,一时之间也没了心思继续弹下去。
她收起了人前非得端持不可的闺秀姿态,腰肢微弯,伏在了琴案之上,一手拨弄着琴弦,飞泉在她指间发出零零星星的响声。片刻后甚至抬手取下了固定发髻的玳瑁横簪,散了发阖上眼去,几乎像是要睡着的模样。
她想起从前在慕府的时候,为着应付日后宫里头各类夜游宴饮,也曾请来名家着意学过琴棋书画一类。作画即便学了也是一窍不通,下棋她也不过学得一两分皮毛。书法一途,是由慕晟亲自指导,她原本多少写得几个小楷,字迹倒也隽秀,只是慕晟瞧了,每每却总说是小气,硬生生逼着她摹了一整本《灵飞经》,总算大抵练成一手秀媚舒展的簪花楷字。礼乐之道亦然。她从前也是学过几个月的,说穿了也只是入门水平,后来为入宫,又于棋弈作画一道不大通,只得在乐技上下大气力。
入宫不过二十日左右,她却已觉得这宫中,并非是外面的人所言的那样,至少表面堆砌了各种各样令人眼花缭乱的繁华锦绣,大约是因为这里的妃嫔大多都已年纪不轻的缘故,芳华逝去,年轻时的心气也都被荏苒的时光磨得不剩什么。即便她还不曾见过她们,也可以大致想象这些有的甚至已年过半百的的深宫妇人们,珠玉满头,然而渐现老去的面容上却只一层妆粉胭脂填满眼角纹壑,瞧在眼里只觉繁琐腻味。
她想,怪不得赵姬能够长宠不衰,在这样一群青春不再的女人里,她三十四五的年纪,也委实是芳华盛极了,更遑论去年入宫的慕心绮。她被选进宫中时才十六岁,碧玉年华正当,貌美又有手腕,无怪她如今炙手可热,宠冠六宫。只是,在皇帝已近六十的年岁入宫的女子,是注定了生不出孩子来的。
而在这后宫里,生不出孩子的女人,怎么可能爬得上去。
她忽然有些可怜起慕心绮来。
“……特晋为正六品常在,今夜荣泽殿侍寝,钦此——”
宫门前遥遥传来的拉长的尖细尾音,洛瑕一惊,回过头去。
作者有话要说:关于男主的存在,我想说的是,他一定是会登场的,就在不远的将来。(握拳)


、(七)

该来的终究还是要来。
几个年长的宫女将她从浸满了合欢花瓣的浴盆里捞出来,又为她换上了妃嫔侍寝时穿的象牙粉的蝉翼纱时,洛瑕终于回过神来。
她已经不记得自己是怎么领了旨,怎么说着一口“谢主隆恩”之类的场面话,又是历经了一番怎样的迎来送往,便要这样被妆扮一新,送到一个皇帝老头子的龙榻上去。
真真是笑煞人也。
她忽然笑起来,一旁为她系上氅裘衣带的年长嬷嬷莫名其妙地抬头看了她一眼,眼中流露出一丝微不可察的轻蔑。然而那一眼转瞬即逝,洛瑕低下头来对她说话的时候,她的目光已经迅速地低垂下去。
“嬷嬷,凤鸾春恩车可是已等在外头了?”
那嬷嬷这才抬起头来,淡淡道:“回常在的话,早已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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