色事天下-第4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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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此,宫中十数年来气势煊赫、风头无两的列荣夫人,只如一颗西边渐落的黯淡星子,逐渐失去其夺目光芒。
被金公公带出殿门时,列荣夫人停下脚步,回过头来,向皇帝的方向拜了三拜:“臣妾还有个要求,皇上能否应允?”
皇帝犹豫一下,还是道:“你说。”
列荣夫人敛衽拜倒,金红大袖襦裙仿佛也染上了一层灰尘蒙蒙的暗色,不复往日鲜亮耀眼。“臣妾所做的一切,与十六皇子并无半分干系。还请皇上不要迁怒于颐儿。”
皇帝拂袖转身,不再看她:“这是自然,颐儿还是朕的十六皇子,朕必定不会亏待了他。”
金公公带着失势的列荣夫人往含福宫回去后,荣德殿前奔入个着佛头青银丝暗纹团花衣袍的少年,进入殿中后,“扑通”一声跪倒在皇帝面前,恳切道:“儿臣求父皇收回成命,饶恕母妃罢!”
眼前这少年大约便是列荣夫人之子,十六皇子元颐了。他瞧着不过十五六岁上下,生得倒是很有几分他母妃的出众容貌,眉梢眼角已尽是天家贵胄的风发意气,难得的是举手投足间却不见娇纵,不过是未经挫折的锐意飞扬罢了。
皇帝俯身要将他扶起,道:“朕只不过赐你母妃禁足,已然不能算是重罚,你也不必再为你母妃求情了。”
见皇帝不允,十六皇子默了一瞬,竟然膝行着转向洛瑕:“妩贵嫔娘娘,儿臣知道父皇听得进娘娘的话,求娘娘为儿臣的母妃求求情罢!若是母妃以往有何见罪于娘娘之处,儿臣在此便先给娘娘磕头赔不是了!”说完,竟是真要叩首下去。
洛瑕自然不敢就这样教金尊玉贵的十六皇子给自己磕头,忙扶住了他,温言劝道:“殿下使不得,快请起来。殿下听本宫一句,”她见皇帝似是不愿再提此事,已背过身去,便压低了声道,“此番夫人犯下的错,往重了说,是戕害妃嫔的大罪。可皇上还是只将夫人禁足治罪,并不予以实质性追究。殿下想想看,若非是皇上眷顾夫人,夫人现在,可还能仍然保留从一品夫人的名位封号,只是禁足了事?”
元颐一怔:“娘娘是说……”
“此时皇上正在气头上,殿下求情自然无用,反而只会令皇上更为震怒。殿下不如稍待几日,待皇上心情平复,再来晓之以理动之以情?想来夫人禁足于含福宫中,几日内也并不会有事。”
、(四十八)
劝走元颐,洛瑕回过头来,见皇帝靠着榻上的大迎枕,似是不堪忍受一般,正在闭目养神。她便移步上前去,往熏炉中添了一把龙涎香,手中团扇有一下没一下地扇着。不多时,微觉甜腻的香气便在荣德殿中点滴地散染开来。
“皇上是在为列荣夫人之事烦心?”洛瑕知晓皇帝并未真的睡着,漫不经心开口道。
皇帝仍是闭眼,却叹了口气:“列荣夫人入宫十七载,同朕也有多年的情分在。况且她父兄在朝中也都是举足轻重的人物,前朝后宫势力盘根错节。此番她犯下如此罪过,朕实在是不知该如何处置她才好。故而只是将她禁足,爱妃与容华……不会怪朕罢?朕……这也实属无奈之举啊。”
洛瑕曼然一笑,道:“容华妹妹乖巧,定然不会的。此事虽说同臣妾并无直接关系,可是臣妾斗胆,要向皇上求一个恩典。”
“容华妹妹被人下毒,委实是受了惊,皇上不如对容华妹妹有所封赏,以安定后宫之心。”
“唔,”皇帝捋了捋下颌上的长须,沉吟道,“那朕就依爱妃所言,晋她为从三品婕妤罢。”
洛瑕温婉一笑,向皇帝行下一礼:“臣妾代妹妹谢过皇上体恤。”
皇帝晋乔环佩为从三品婕妤的手谕到达紫石宫中乔环佩的福熙阁时,洛瑕正看着她服下药汤去。闻得皇帝手谕,乔环佩眼中微微一动,面上却并无十分分明的喜色,不紧不慢起了身,跪拜在地,道:“臣妾谢皇上恩典,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宣旨的公公走后,只见乔环佩身子一晃,几乎要跌倒在地上。洛瑕忙扶住她:“妹妹可还好罢?”
乔环佩勉强勾了一勾唇角,露出一点笑来:“婢妾不妨事,倒让姐姐担心了。”
洛瑕扶着她在桌边坐下:“这是什么话?本宫将你视作妹妹,担心是自然的。可是身子还未好全么?”转念一想,也笑道,“也是了,俗话说,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妹妹才服药几日,定然还需好好调养才是呢。
她面色虽不似前两日蜡黄惨淡,却仍是苍白不见半分红润,连开口说话亦是极费气力:“姐姐,这几日……都有谁来看过婢妾?”
“盈妃姐姐倒是日日都来,这你是知道的。皇后娘娘来过一回,你正睡着,皇后不让叫醒,叮嘱了铃儿好生照看你便走了。淑妃娘娘间或也来过两回。再便也没谁了。宫里拉帮结派是人之常情,要本宫来说,只要能得清净,便是门庭冷落些,本也算不得甚坏处。”
“……是么。”环佩低下头去,瘦削的肩头也沉下去,洛瑕一个瞬间几乎以为自己看花了眼,她这副形容,看起来怎地竟像是有几分落寞?
“环佩,你这是怎么回事?这几日来但凡醒着,便见你魂不守舍。该不会是这一回用药上还有甚不对的地方罢?”
乔环佩摇了摇头道:“姐姐多虑了。这回的药,婢妾吃着没甚不好,想来身上再过几日便无大碍了。”
洛瑕狐疑地瞧她一眼,心下仍是怀疑未退,便着意试探道:“身上的病容易好,可终究……是心病还须心药医呢。”而后果然见乔环佩面色一震,竟是将目光移向了别处,话音里听得出分明的强笑:“姐姐说得也是。只是婢妾小小年纪,又哪里来的心病?不过身上小病小痛罢了。”
语罢,洛瑕笑了一笑,接下来两人半晌都没说什么话。又过片刻,铃儿忽地上前来,礼了一礼道:“禀贵嫔娘娘、小主,盈妃娘娘宫里的珍珑姐姐传话来说,淑妃娘娘请贵嫔娘娘与盈妃娘娘一道过去麟趾宫吃茶呢。”
乔环佩如获大赦,忙道:“既是淑妃娘娘请,姐姐还是不要迟去了失礼才好。姐姐自去罢,婢妾自己不碍事的。”
洛瑕自是不放心她,握住环佩的手,向她与铃儿都谆谆叮嘱道:“定要注意身子,切不敢乱吃旁人送来的药。铃儿要好生看顾你家小主,断然不敢教她病中还胡思乱想。”
铃儿应道:“是,贵嫔娘娘,奴婢知道了。”
卫淑妃的麟趾宫不同于其余妃嫔宫中尽是些奇花异卉,而是遍植了高大挺拔的苍松,枝干冠形极为优美,针叶苍翠。葱葱郁郁一片望去,也为简朴素净的麟趾宫平添了几分超脱尘俗的灵秀之气。
淑妃烹茶的小榭便建在一小片松林之前,其间茶水香与松叶枝干自然散发的芳香融合在一起,令人在不曾察觉之间,便心神宁静了许多。
今日一同到场的,除却洛瑕慕心绮二人,还有同卫淑妃交好的周昭仪。周昭仪亦是静心避世之人,已数年未曾涉足后宫争斗,闲来以礼佛参禅为乐。由于心境平和,她虽并未施严妆、着华服,却也不很显老态,正巧相反,倒是很有几分出尘脱俗之人的清和风度。
几人互相见礼问安之后,便各自分宾主落座。
四只青花缠枝纹的茶盅已摆放在几人面前,其中茶汤似甘露,碧清微黄,嫩绿色润,透明清亮。周昭仪托起茶盏,在鼻端一嗅,品评道:“香馨高爽,确是上品。”
淑妃含笑道:“请几位妹妹一尝本宫拙作。”
慕心绮低唇一品,闭了眼细细思索品鉴,不多时抬起眼笑道:“此味鲜爽,浓郁回甜,味醇甘鲜。再看这茶汤黄而微碧,清澈明亮,其中茶梗芽叶纤细纯整,色泽嫩绿油润。想来是蜀地蒙顶甘露。”
淑妃摩挲着手中茶盏,轻言细语道:“本宫少年时曾在蜀地客居数年,尝过这蒙顶甘露的滋味后便不能忘怀。如今一去数十年,唯有庭前烹茶,聊以遣怀罢了。”
洛瑕思及彼世,也有些黯然,敛了眉苦笑:“娘娘思故情切,无端端倒是惹得嫔妾亦是心生伤感了。”
淑妃瞧着她:“本宫倒是忘了,妩贵嫔入宫,亦是背井离乡,远离故土。本宫自小并非是在族中长大,不比卫氏嫡系一宗与慕家来往如此密切,可也听闻慕家祖籍荥阳,距都城并不相近。贵嫔自荥阳族中而来,不知族中长辈可都还安好?”
洛瑕一怔,有些勉强道:“长辈都尚好,谢娘娘挂心。”口里这样说着,心中却是没有底。自族中前来都城一事只是慕晟为洛瑕入宫而杜撰出的身份背景,她其实从未去过荥阳,更加不会晓得慕氏宗族之中的许多事。若是淑妃就此揭过倒还罢了,可若是她再细问……洛瑕下意识看向慕心绮,她不知是否应该将自己入宫的真相斟酌着合盘托出。
作者有话要说:我一直想知道的是,为什么从来都没有人留言 ̄□ ̄||
、(四十九)
“哦?本宫却是从未听你提起过,令尊是族中哪一房?”
洛瑕强笑了一笑,道:“家父并非慕氏族人,出身慕家旁支的是嫔妾外祖母。嫔妾与慕家不过沾了些许亲缘,并不算是正经的慕家女儿。”
却见慕心绮一笑,指着洛瑕向淑妃与周昭仪调侃道:“她啊,便是觉着自己出身不高,才不愿多提,表姨便不要迫她了。”
拜高踩低一向是宫中常事,淑妃与周昭仪亦是明白人,慕心绮这样解释,洛瑕含糊其辞便也可以理解,于是自然地揭过了这一页,不再提及。
“前些日子本宫借给周妹妹的《华严经》,不知妹妹读完了没有?皇上寿诞将近,本宫想着这几日抄写经书为皇上祈福。妹妹若是读完了,不如待会本宫便命人跟妹妹回去取。”
周昭仪颔首:“不必劳动娘娘宫里人了,嫔妾回去便着人将经书送回麟趾宫。”
淑妃笑道:“多谢妹妹。”
“说来,乔婕妤为列荣夫人毒害一事,本宫也有所听闻。乔婕妤是妩贵嫔宫里人,不知如今可已是好些了?”
见周昭仪问起乔环佩,洛瑕忙道:“谢娘娘关心,婕妤妹妹身子已恢复许多,想来不日便可康复了。”
周昭仪淡淡叮嘱她:“兹事体大,此番乔婕妤无事倒也罢了,若是她万一有个三长两短,皇上不定会只处罚下毒之人,便是贵嫔,也极有可能被牵连其中,担一个治下不严的罪责。”
洛瑕一惊。周昭仪冷眼旁观,自然看事透彻。诚然如她所言,此番所幸她们发现及时,环佩并无大碍,若是有个万一,恐怕洛瑕作为令下毒之人有了可乘之机的紫石宫主位,亦也难逃罪责。紫石宫中住着两位正当得宠的妃子,会成为别有用心之人誓要拔去的眼中钉肉中刺,也实在不足为奇。不论是环佩中毒身亡也罢,抑或是洛瑕受皇帝责罚也罢,皆是中了仇者下怀。看来树欲静而风不止,这后宫里才不过平静了几天,各路人马便按捺不住着要出手了。果然富贵闲人,这些妃嫔生于富贵之家,又入了宫中享尽尊荣,才会终日闲暇,只能凭借勾心斗角聊以遣怀罢了。
“谢过昭仪娘娘提点。方才嫔妾想起,既然列荣夫人禁足,后宫之事千头万绪,不可一日无人处理,嫔妾欲要向皇上进言,求皇上令皇后娘娘重掌摄六宫事之权,方才能一正法纪。”
淑妃也道:“本宫也是这样想,皇后娘娘称病多年,但声名贤德,积威犹在,从前数十年处理六宫事务,也是游刃有余。况且……”
慕心绮浅啜一口,轻声笑道:“况且列荣夫人掌权多年,皇后已是名不副实,从前是力不从心,如今既然身上好了,自然不会放过任何的机会重夺大权。”
倚松轩风声飒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