色事天下-第2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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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哦?那么为着元颀,妩卿可是连自己入宫来的初衷,都抛在脑后了么?”
初衷。怎么能忘呢?她当初不辞辛苦入得宫来,不正是为了三年后的归去么?既然无论如何都是要离开他身边的,那么同元颀的一段情……若是她能早些放下,是不是还能好些?
她忽地恨起这样寡断优柔的自己。
紫檀座掐丝珐琅兽耳炉中盘旋着腾起袅袅的烟雾,隔着那缕缕芬芳,慕心绮以手支颊,一笑明艳不可方物:“彼世时碍着那一群乌合之众,我怕顾此失彼,不曾细看妩卿眉眼,如今看来,倒也当得‘妩色绝伦’四字。”
“你说什么?”
她说彼世?她又怎会晓得彼世?难不成……慕心绮当真是……竟然连相貌模样、言谈笑语都是一般的……果然,将他们带的这里来的白衣女子,便是慕心绮了么?
有神通如此,慕心绮此人,真真是不可小觑。
“还不明白么?”慕心绮半掩了唇,吃吃笑道,“是谁带你们到这里来的,你我二人心里都各自清楚。妩卿这样一个七窍心肠的明白人,难道竟还看不出来,我是谁?”
她将自己整个淹没在暖热的泉水中,乳白色的温汤兑了牛乳,嗅起来有种奇异的馨香。琼瑶手握象牙白玉的尺梳,轻柔地为她梳理着披散在池外湿漉漉的长发。
“小主的头发真好,又黑又密。宫里头娘娘小主们梳起发髻来,都繁冗得紧,小主这样的头发才好,撑得住发钗。”
“日日梳着那样繁复的发髻,还要簪戴着满头沉得那样的发钗步摇,瞧着虽好看了,可也当真是受罪。若是年轻些,倒也罢了,待到年纪渐长,头发也少了,不是更难过。”她有一搭没一搭地同琼瑶道,手中掬起一碰水,淋在肩上。
“小主!小主!你做什么?小主正在沐浴——你不能进去!”
门口拉扯推搡之声一时之间大了起来,听那声音却像是琼琚。洛瑕才披上外衣回过头去,又听个沉然的男子声音道:“我不欲伤了琼琚姑娘,还请姑娘让上一让。”
琼琚狠声道:“给十三皇子的话早已送过去了,殿下又何必再教祜城大人夜闯紫石宫?!”
“殿下也有句话,让我来问一问常在。”
门外祜城顿了一顿,将声提高了几分:“殿下问常在,是不是有苦衷的。”
门里,琼瑶服侍着洛瑕穿上寝衣,听她沉思一瞬,一字一句,平平稳稳道:“我是有苦衷。”
“听到了?听到还不快走?”
祜城得了答复,告了退便转身隐去在夜色中。洛瑕听着外头静下来,出声唤道:“琼琚,你进来。”
殿门被推开,琼琚应声而入。
“小主别恼奴婢,奴婢不过是不想小主再见了十三皇子的身边人伤情。”琼琚绞着手指,惴惴不安地生怕她怪罪。
“哪有什么恼不恼的,你也并没做错甚。”她淡淡回过头去,“我也该庆幸,他并没自己前来,不然,我也当真不晓得,自己会不会失了心神。”
“若是没旁的事,你们便都下去罢。”
琼瑶琼琚二人告了退,到寝殿外,琼琚带着些忧色回头望了一眼,道:“小主她……今日大小姐是同小主说了什么,竟教小主无端端改了主意放下十三皇子?”
“当时我候在外间,并不知大小姐都说了些什么。只是两人仿佛是谈了许久,小主出来时,面色竟是惨白,一路回到宫里,竟是一句话都没说。我瞧着,也觉担心得紧。”琼瑶也叹,两人一同往廊檐下的曲栏上坐了。琼琚道:
“做宠妃瞧着风光无限,可背地里苦极不说,今上年纪也大了,谁知还能有几年的寿命……”她出言无忌,琼瑶急得几乎要来捂她的嘴,却被琼琚推开了,又道,“这也罢了,且不说宫里旁的娘娘小主们,不大年轻倒还好些,大小姐和咱们小主,正是花一般的年纪,怎么能白白断送在这样一个半截身子都躺进棺材里的老头子身上?纵然是皇上又如何?不是我说,咱们公子什么都好,只这全然不顾大小姐与咱们小主的终身幸福一样,却教我看不过眼去。”
琼瑶也知晓她性格,本就是无拘无拦的,还好此时紫石宫并没谁会踏足,原本的宫里人也早都清洗过,不然琼琚这番没遮拦的性子,也委实是危险得紧。
“公子又有何法子呢?大小姐入宫前,咱们府里的情形,你也不是不清楚……公子只大小姐一个嫡嫡亲的姐姐,哪里会愿意教她进宫去受那份罪。”琼瑶瞧了一眼洛瑕的寝殿,回过头来,“为着咱们府里想,我自然是不希望小主同十三皇子归隐田园,可好歹侍奉小主了这个把月,总是有些情分在的。单单为了小主考虑,十三皇子若是真能带小主远走高飞,离开宫里这块地方……于小主,也未尝不是个好归宿。”
她生性沉稳,素来谨言慎行,如今说出这一番殷殷话语来,足见对洛瑕是极关心的。琼琚抿了抿唇,忽地有些忿忿:“十三皇子么,倒是好的,只是身边那个侍卫祜城,我却实在是……”
“实在是什么?”见琼琚似是被气得立眉瞪眼,她也不免笑着打趣她。
“那祜城总像是同我有何深仇大恨一般,总之……便是不对路。按理说,十三皇子待咱们小主那样体贴,怎么无端端养出一个这样的侍卫,整日里只知晓横眉冷目地刺人,半点温和情趣也无……”她这样念叨着,更甚比手划脚,显然是被这侍卫气得不轻。
更漏壶中的木箭又浮起了一分,正是戌正,当是洛瑕平素就寝的时候。
琼琚面露不悦,一臂指摘着她眼中那祜城的种种不是,一臂与琼瑶起了身,往后头去唤环佩和铃儿值夜。
窗边的烛火动了一动,洛瑕手中的杯盏也是微微一颤。她费了好大气力,才将自己的声音变得稳了些。佯作平淡地为对面的空杯里斟了七分满的云雾茶,她道:“十三,我也想见你。”
于是房门被推开,长身玉立的男子一张对她惯带了笑的清癯面容上神情有些复杂,看似的平静下且还不知掩藏着怎样的暗流汹涌——洛瑕这样想着,又见值夜的环佩铃儿两个小丫头在门外探头探脑地往里看,便带了点笑温和吩咐道:“你们先下去罢。”
两人道了是,也不等洛瑕说话,元颀已进了房里,返身阖上了门闩。
“你不怪我?”
“妩儿,我只想知道,你的苦衷是什么。”
洛瑕捧起茶盏,轻声道:“十三,你可试过,离家万里,却连归路也无?”
“我不知道为何我会到这里来,可几乎是自我一来到这里起,便已然知晓了如何归去。只是归去的那一条路当真难走,当初同我一起来到此处的那些人如今音讯全无,没人可以帮我,我若是要归去,除却我自己,竟是再也遍寻不到第二个人能够助我。”
她微微向前倾身,握住面前他的手:“十三,是我对不起你。”
是她对他不起,他那样的深情,她这样一个不合时宜之人,自问是当不起。她这样的不能决断,日后……伤的怕是不止他与她两个!
“似此星辰非昨夜,为谁风露立中宵……妩儿,前两日,我还想着,你我若是得以相守,即便是要我弃下皇子身份和爵位、与整个元周为敌,也未尝不可。只是却不想今日……”他将声音压得极低,洛瑕心底几乎是控制不住的缩紧着骤疼了一下,听他又含了几分笑意道,“不过,我素来不肯在治国经纬一途上用心,有这样想法,也不定是因我想要逃避身为皇子的责任。”
“可是无论如何,你的心意,我总是明白的。”
洛瑕指尖微颤,极缓地捧起了茶盏来,慢慢啜下最后一口。她是动容了,为元颀如许的深情,只是……却还是没法子,让她放弃她一直以来都想要走的那一条归路!
——“同他的一段情,若用得好了,也不定会成为你在这宫里头,最强大坚实的一份助力呢。”
慕心绮轻轻巧巧的话语犹在耳畔,说得倒是十分轻易,她……也在试图按着她教的法子来。她内心深处对元颀那份铺天盖地的悔意、情意与不舍,却是不知何时便会将她溺毙在其中……宫里头的情意,果然,是甜美却致命的鸠酒啊。
如今,再说她的本心,其实从未想过要算计于元颀,怕是没人会信了罢?
“妩儿。”
她方抬起头来,便已整个人被他纳入怀中。
元颀身上带着夜露的寒凉,夹杂着初冬寂夜里霜霰的冷冽气味扑面而来。洛瑕无言地闭上双眼,他身上伽南香的气味浸透她四肢百骸,是如他一般的落拓清朗、修隽疏狂。
“你说你是有苦衷的,我便会信。妩儿,你要记得,我总是在这里的。无论你有朝一日是要归去,抑或是继续留下,我总会陪着你。便是不能生死与共,至少,我会尽我所能,庇护于你。”
洛瑕拼着咬住唇,将快要抑制不住的泣声咽回喉咙里去。
她颤抖着声线,咬牙道了声“好”,只是那声音,却似已是哽不能言。
他冰凉的唇落在她发顶心,近得那样缠绵,洛瑕几乎可以感受到他双唇微微的翕动,于是他的声音听起来便也有了一种模糊的不真切感。他道:
“我真想带你走。”
她颤抖着伸出双臂,试探着、慢慢环住了他的腰。她说:
“十三,我只有一辈子,只会给你,再不会给旁的人了。”
他的声音,听起来是带几分极力抑制了黯然的低笑:“……是么?妩卿此诺珍重,元颀自当守此一生。”
洛瑕神情一伤,终究还是没能忍住,开口道:“十三,你等我三年,三年之后的六月廿五,若是我还未能归去……”她深吸一口气,“若是我到那时仍是归去无门,只要你待我还能如初,无论如何,我都会不顾一切出宫来,陪在你身边,随你天涯海角。”
三年之后,辛卯年乙未月癸未日子正一刻,若是她无法离开,那么说什么也要去到他身边。这一世,她最为深重的执念,除却归去,大约,便只得元颀了罢。便是相识不过月余,相知不过数日,倾心相许更是才不过经历了两回日升月落,可是世间总有些情意,并不需多少岁月绵长,却能积淀得如同历尽千秋般深重。她不晓得同元颀是否也是一般的,可她却能够晓得,她这一辈子,便只得他了。便是身旁千万人来去,在情之一事上于她,也都不过过客而已,唯他一个,是将她整颗心的情意,都满满的占去了的那一个。
“为你,便是等上三年又有何妨?留个念想,比起什么都没有,总是要好些的。”
他这样的天潢贵胄,却说出如此一番话来。洛瑕不忍再听,只微微点了点头。
“只可惜到底人生在世,并不是只靠着个念想便能活着一辈子的。”
她的指甲留得并不很长,可是拳却握得极紧,指甲几乎要嵌进肉里去。她同元颀之间,那一份最初的、最纯粹的情愫已经到此为止了。就在这一夜,她便要转身离去,重新回到后宫里那无休无止的争宠斗狠之中。那里不会有他,不会有她的归宿,有的只是无数诡谲迭起的风波与算计;她还要将自己清清白白的身子,交给一个腐朽到骨子里头去的糟老头子,去同一些或年老或年青些的女子们争夺这样一个她觉得恶心的糟老头子的宠爱——这样的日子,她至少,要过三年。
而三年之后,谁又能知道是怎样一回事呢?或许,她已在后宫倾轧里送了命;又或许,她成功回到了彼世;再或许,她没能回去,可是活下来了,出了宫,同元颀厮守一个甲子轮回……只是,谁又能晓得以后呢?
元颀忽而将她拥得极紧,仿佛生怕他一松手,洛瑕便会如一捧流沙自他怀中消逝。可是,到底翠辇难辞金阙,几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