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熊-第2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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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这话时，她那张远离阳光的脸也因为皱纹的波动，显得异常生动。
在当年，女节做成第一把弹弓后，弹弓这种武器迅速为所有的秦川人所接受。之所以能被骄傲的秦川人所接受，是因为弹弓的确拥有其他武器所不具备的优势：
1． 做工轻巧，便于携带。
2． 杀伤力强。
骄傲的秦川人开始效仿女节，纷纷做起了弹弓，不论男女老少，人手一把，然后披着驴皮兴高采烈地冲出城去。
卢飞已经开始了第二次的渡河进攻，涿鹿士兵举着弓箭，划着木船正要登岸，突然发现从秦川城冲出无数头驴子。这些驴子都是直立着身子，前腿还撑着一支奇怪的木杈。惊慌不已的涿鹿士兵立即射出羽箭，可锋利的羽箭很难戳进驴子的身体，多数在接触到驴子后便纷纷掉落，即使有能戳进驴皮的弓箭，也不见驴子倒下，而是依旧兴高采烈地朝他们奔来。
向来强悍的涿鹿士兵终于闻到了死亡的气息，没等他们来得及掉转船头，秦川人弹弓上的石子就飞了过来，那些石子不打别处，专朝涿鹿士兵的眼睛上打。河面上又是一片吱哇乱叫，没了眼睛的涿鹿人更加不能逃命，只是绝望地在河面上等死。卢飞又赶紧下令岸上的所有人下水去营救渡河的士兵，可乱飞的石子让他们无法上前半步。将军卢飞再次顿首捶胸，秦川城前后河上的驴子们又是一阵欢呼雀跃。
涿鹿将军卢飞两次渡河未成，手下的兵士又死伤大半，这让他大为恼火，本想组织第三次渡河，可对秦川城冲出的无数头驴子和飞上飞下的石子胆战心惊，索性按下人马，等待机会再次渡河。
两次击退了涿鹿人的进攻，秦川城生机勃*来，骄傲的秦川人套着珍贵的驴皮趾高气扬地走在大街上。他们兴奋于他们不但会高超的驴叫，还有惟妙惟肖地装扮驴子的本领，他们争相模仿驴子的神态、动作，甚至躺下来四肢朝天学驴子一样在大街上打滚。
所有的秦川人聚集在了大街上，秦川城已经不再是人的城池，而是驴子的天下。人们相互之间也不再用人的言语交谈，而是通用驴叫。他们用驴叫商讨着秦川城的未来。首先，他们要选举一个新的城主。
新城主的人选已经有了，那就是我有熊。
秦川人是骄傲的，但他们相信权威，崇拜伟大的人物。在我的指挥下，他们取得了两次胜利，而且打败的还是北方涿鹿的蚩尤部落，这让他们感到前所未有的荣耀。
现在的秦川城没有比我更合适、更有资格做城主的人了。人们用驴子的欢叫欢迎我的出现，然后用驴子热情的嘶鸣求请我做他们的城主。
我的心砰砰跳个不停，谁会想到，就在几天前，我还被人无情地称做傻子。可我在秦川城的所做所为也并非是因为我真的英明神勇，变得聪明了。其实遇到危险时我心里也是无比的惊慌失措，最后迫不得已，用一种傻子的方式做了一些傻事罢了。
不过很多年后，我对这件事还是津津乐道，说做秦川城主是我人生最为光辉的一页。
做上秦川城主的我立即下令修护城池，囤积食物。我不担心卢飞再次渡河进攻，因为秦川人有厚重驴皮的保护，还有弹弓这种威力巨大的武器，涿鹿人是攻不下秦川城的。我担心的是秦川城很快就没有吃的了。秦川城处在四面临水的伊洛河上，河两岸驻扎的又是涿鹿士兵，驴肉和麦子都送不到城里来。
秦川城的困境（2）
河岸上的涿鹿将军卢飞也想到了这一点。秦川人没有木船，我们的驴子和弹弓再厉害也无论如何过不了河来，谁见过有驴子游泳的呢？于是他下令在河岸上严密布防，等着秦川人全部饿死。
秦川城的驴肉和驴肉干都吃完了，只剩下了不多的麦子，我也为此忧心忡忡起来，赶紧招来大将军力牧，吩咐说，一定要和涿鹿人开战。冬天快到了，再这样被卢飞围困下去，秦川人就得饿死了。
大将军力牧也不无忧虑地说，那我们就打过去，把涿鹿人全杀了吧。
我说，我们没有木船，过不了河。
力牧说，那该怎么办？
我说，让卢飞他们打过来。
大将军力牧领受了我的命令，意气风发地登上土坯城楼，朝卢飞的人马高声喊道，你们不是要攻打我们秦川城吗，怎么不打了啊？
卢飞也找了块石头，高高地站在上面说，我们在吃烤鱼呢，等吃饱了再去攻你们的秦川城。
力牧听到烤鱼，重重地舔着嘴唇。战争一开始他就再也没有吃到鱼，最近几天来他只能啃麦子饼，卢飞的话勾起了他对鱼肉的向往。他强咽着口水，刚要开口喊话，口水就又肆无忌惮地流了下来。这让他身边的士兵看到了，莫名其妙地问，将军怎么流口水了？
力牧说，你没听到他们说在吃烤鱼吗。
士兵又不解地问，鱼怎么能吃，我们秦川人可是只吃驴肉的。
力牧本想给他解释说其实鱼肉也能吃，而且比驴肉好吃，但这样一来就可能暴露自己原来是个渔夫的秘密，于是力牧紧张地转过头，接着对卢飞喊道，你们还是快点来攻打我们吧。
对岸的卢飞也接着喊道，我们现在还不想攻打你们啊。我们一过去，你们用驴子吓我们，还有石子打我们，我们可没那么傻。
力牧继续喊，你们过来吧，我们不用驴子吓你们了，也不用石子打你们了。
卢飞耻笑道，我可不是傻子，我就在这里等着，等你们饿得差不多了，我再去攻打你们。
力牧气急败坏起来，跺着脚说，等我们都饿死了，你就打不成我们了。
卢飞不说话，将烤熟的鱼举到眼前，用鼻子使劲闻了闻，然后晃着脑袋装出一副陶醉的样子。力牧的口水又开始泛滥起来。口水泛滥的大将军力牧开始用不屑的言语来抵抗舌头对鱼肉的向往，卢飞，烤鱼有什么好吃的。我会做炸鱼丸，味道比烤鱼好吃一百倍。
力牧的炸鱼丸并没有引起卢飞的兴趣，卢飞依旧自顾自地啃着烤鱼吃。倒是力牧身边的士兵对炸鱼丸产生了兴趣，伸着被力牧泛滥的口水打湿的脑袋，渴望着力牧给他解释什么是鱼丸。可被鱼肉深深引诱的力牧哪还顾得上给他解释什么，一脚踹在了他湿淋淋的脑袋上。
秦川城的麦子也很快吃光了，骄傲的秦川人垂下了高昂的脑袋，开始寻找秦川城里任何可以吞咽的东西，房檐上没有来得及搬走的鸟窝，被秦川人拿了下来，将鸟蛋吞了下去。地面上的小草已经没有了茎叶，他们就挖出草根下咽，连城墙里面那圈死了的柳树的皮都给剥光了吃，
等所有的鸟蛋、草根、树皮都没了后，秦川人依旧饥饿。每天秦川城的大街上，无数佝偻着腰背，眼睛散发着绿光的秦川人都为干瘪的肚子忍受着巨大的痛苦。饥饿难忍的秦川人开始脱下驴皮，将驴皮放在水里煮了吃，驴皮吃得差不多时，秦川人就拆下弹弓上的驴皮条煮了吃。驴皮和驴皮条也吃完了，秦川人就横七竖八地躺在大街上，等待着死亡。
秦川城的困境（3）
瘦得皮包骨头的大将军力牧又来找我，我这个被所有骄傲的秦川人所崇拜的，敬若神灵的新城主也束手无策了。他们本来就不应该依仗我，我只是个傻子而已。
大将军力牧无奈地说，干脆我下河去打鱼吃吧。
我点点头。
大将军力牧带领自己有气无力的士兵不得不去河边捕鱼吃，可没等他们接近河岸，对面的羽箭就铺天盖地地飞来，没有了驴皮盔甲防护的秦川士兵很快被戳得像个刺猬。
力牧逃进城来，蹲在地上嗷嗷大哭起来，埋怨起自己当初干嘛非要做什么大将军，弄到现在要被活活饿死。
转眼间冬天到了，伊洛河水位已经退了很多，一场雪后，河上结起了厚厚的冰，卢飞的人马就可以踩着冰过来杀我们了。秦川城活下来的人已经不多，剩下的这些也都在绝望地等待着死亡。女节搀扶着我和大将军力牧一起来到大街上，我要再看一眼无比崇拜我的秦川子民，与他们做一下诀别。
奄奄一息的秦川人看到了他们敬若神灵的城主走上了街头，都涌出了仅有的泪水，坚强地爬起来，用虚弱的驴叫表示他们最后的敬意。秦川人是我见过的最好的人了，他们对于一个傻子的爱戴让我热泪盈眶。
我和女节、力牧，还有残存下来的秦川人，蹲坐在冰天雪地的秦川城的大街上，悲壮地等待涿鹿人来杀死我们。
天一黑，又下起了雪。我就听着躺在秦川城街道上的几千没死的人呜呜的声音，像是在哭，又像是在笑，那是冻得受不了的声音，我这辈子就再没听到过这么怕人的声音了。一大片一大片，就像潮水从我们身上涌过去。雪花落下来，天太黑，我们看不见雪花，只是觉得身体又冷又湿，手上软绵绵一片，慢慢地化了，没多久又积上了厚厚一层雪花。
我和女节紧紧地抱在一起，又饿又冷，谁也不会去盼望自己能活下去。我推推女节，说，你睡着了吗？
女节说，没有。
我鼻子抽了两下，对女节说，这下活不成了。
女节听了这话鼻子里也酸溜溜的，她说，死就死吧。
接下去我们谁也没说话，我开始想自己的心事，想城北村，想我的爹娘，我的哥哥，还有死去的嫫母，想着想着心里像是被堵住了，都透不过气来，像被人捂住了嘴和鼻子一样。
到了后半夜，街上的呜咽渐渐小了下去，我想他们大部分都睡着了吧。只有不多的几个人还在呜呜地发出声响，那声音一段一段的，飘来飘去，听上去像是在说话，你问一句，他答一声，声音凄凉得都不像是活人发出来的。那么过了一阵后，只剩下一个声音在呜咽了，声音低得像蚊虫在叫，轻轻地在我脸上飞来飞去，听着听着已不像是在呻吟，倒像是在唱什么小调。周围静得什么声响都没有，只有这样一个声音，长久地在那里转来转去。我听得眼泪又流了出来，脸上的雪化了后，跟着冷风进了脖子里。
第一天，涿鹿人没有来。
第二天，涿鹿人没有来。
第三天，涿鹿人没有来。
第四天，我们所有人都等不及了，我命令大将军力牧打开城门，欢迎卢飞他们快点进来杀死我们。
大将军力牧像条蛇一样蠕动着身体爬到了城门，颤颤巍巍地站起身子，使出所有的力气拨开城门的一角，望外探着脑袋。突然，力牧的身子停住了，像是被冻成了冰一样僵在那里。我和女节，还有所有残存下来的秦川人，屏住了呼吸。
好长时间以后，力牧的身子抖动了一下，然后他转回脑袋，眼睛里闪耀着生动的泪花。力牧说，涿鹿人，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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傻子的智慧（1）
幼年的我曾经见过一次杀人。那时侯我还居住在城北村，那个要被杀的人可能是个小偷，也可能不是，但我的哥哥说他偷了我们家的一头羊，于是就要被杀死。
别人要死的时候，都是被人在脖子上套上一根草绳在前面拉扯着，愁眉苦脸，搭拉着脑袋灰溜溜地走去。那个偷了我们家羊的人却不是这样。
一队白羊拉着一张牛皮，牛皮上铺了许多野花。偷羊的人就斜躺在牛皮上，腰里围了件很干净的兽皮，披散着头发，一手托腮，嘴角还叼了一支红蓼，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脸上虽然没有血色，却显得异常安静，神采依旧。那个人要死的时候就是这个模样。
所以我觉得，人死的时候也不会是很痛苦的，甚至在秦川城我绝望地等待死亡时，还有一种向往的念头。但我没能如愿，我还是活了下来。
我和女节，还有残存下来的秦川人争先恐后地爬向了大将军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