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兵-第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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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喜,别来碍事!”少年嘿嘿笑着,伸手在那叫作“阿喜”的老狗颈子上胡乱摸了一通,阿喜翻了个身露出肚子要给少年拍,少年早已跑远,跑到了另一面墙边,抬起了那只他做了两天的大网架子,就要往温老医生家跑去。
少年抬着网架走了两步,将网架放下,呼了口气,突然想起了什么,重重拍了下脑袋,踢了这网架一脚,喃喃地说:“啊,我真笨,将这网架子做得这么重,我都抬得吃力了,何况于雪姊姊呢?”
少年气呼呼地从衣服中掏出了柄约五吋长、一吋宽的褐色长形木块,那木块两端用铁螺丝锁着,侧面看去是一层一层的薄金属片,在金属片和金属片的间隙中,夹着像是兵刃器具一般的金属物。
少年在小木块边缘摸着,指甲扣住边缘突起的小凹槽一扳,扳出了一柄小刀,刀身不足五吋,也是墨黑色的,这黑色金属便是世间最坚韧的“乌钢”,天下最顶级的兵刃当中,所造的材质大都便是这乌钢,只是有些铸剑师为求美观,也偶而会在乌钢造出的剑身上,涂上其他颜色的漆,让那些宝剑外观更为美丽。
少年以这小刀,切豆腐似地割断了网架子上头的绳结,七手八脚地修改这网架子,有时会将小刀扳回木条中,又从木条另一端扳出其他的工具,像是起子、锥子之类的工具,修整着这网架子。
原来少年手上这柄看来不起眼小木块,当中夹了四层的乌钢薄片,在乌钢薄片层层叠叠的间隙当中,一共收藏了八种不同的工具——小刀、尖锥、梳子、磨刀板、弹弓、叉子、剪刀、刨刀,要用时便从木块边缘的凹槽扳出,不用时再扳回去。
“八手”——这是少年对这巧妙工具的称呼,是少年两年前以父亲铸剑所剩的数种钢铁材料,胡拼乱凑打造出来的小玩意儿。
少年姓卫,卫家便是名扬四海的天下第一铸剑世家。“阿靖——”父亲的声音自门口唤出,卫靖连忙回头,见了父亲满脸病容伫在门边,连忙将那网架子放下,朝父亲走去。
“老爹,有什么事吩咐吗?”卫靖这样问着。
卫靖的父亲叫作“卫文”,和大哥“卫长青”、二哥“卫开来”,同为大铸剑师“卫云五”的子嗣,
只不过卫靖那大伯二伯,都在大城中开设剑铺,生意兴隆,名声显赫。卫文却始终住在这小村落中,平时替村民修理打造一些铁锄工具,换取一些生活物资,偶而才接下一两笔订单,打造几把精巧宝剑,送去给那些外地老顾客。
卫文的铸剑手艺虽然也是极好,但名气比起两个哥哥,却要差上一大截了。
“你这次进城,我总是放心不下,我就是怕你贪玩,忘了正事。”卫文盯着眼前古灵精怪的卫靖,忧心说着。
“老爹,你放一百二十个心吧,我已经不是小孩子了,我明日过了万春冈,就乘着多马车往市中心去,大约经过一夜一日,就可以到市区啦,再找个地方歇息一晚上,第三日就能将剑送到富贵居,交到那王老爷手中。那王老爷和善好客,又逢大寿,必定会留我在那住个十天半个月,我便多听多看,规规矩矩。有空便上铁铺买些铸剑材料,顺便替爹买些零嘴什么的,然后平平安安回到小原村。”卫靖心不在焉地说着,这流程是卫文要他背诵下来,牢记在心里的。
“零嘴便不必了,海来市人口众多,龙蛇混杂,你要当心。”卫文提醒着。
卫靖嘿嘿一笑,揉揉鼻子:“老爹呀,原来你担心我让坏人欺负,你不知道我会功夫吗?”
卫靖呼哈一声,像个猴儿似地翻了好几个筋斗,还煞有其事地挥拳踢腿。
“这也叫功夫?”卫文苦笑摇了摇头,说:“要是真碰上了坏人,你便报上富贵居的名号,王老爷在海来市颇有名声,他几个养子个个身手不凡,且都带着好剑,你报出他们名号,一般的地痞混混是不敢造次的。等你领了酬劳,王老爷也会差遣几名随护护送你回小原村,这些琐事细节,我已替你安排好了。”
卫靖哼了几声,伸手晃晃,摸出腰间的八手,喀嚓一声,扳出了那柄乌钢材质的小刀,随意舞弄几番。
“老爹啊,我的乌钢刀虽然短了点,但碰上寻常兵刃,可一点也不会吃亏,况且我身上还带了四柄绝顶好剑,一手一柄,哪来的土匪恶霸敢找我麻烦,我要他们一个个全爬着回去。”卫靖哈哈一声,挥动八手,做出劈砍突刺的动作。
“阿靖!不准你在海来惹事,也不准你玩那些宝剑,咱们收了王老爷大笔酬劳替他打造庆贺七十大寿的宝剑,岂能随意玩弄?”卫文扳起了脸,犹豫了好一会儿,这才又说:“唉,我看我还是亲自走一趟好啦,咳咳……”
卫文咳了起来,咳得弯下了腰,连连干呕。
“老爹!”卫靖见父亲动怒,赶紧上前将他扶进屋内床上,倒了杯热茶奉上,说:“我是开玩笑的,那四柄剑我当然不会乱玩,我会乖乖将剑送上富贵居,亲手交给王老爷,庆贺他老人家生辰快乐啊!”
卫靖出了门外,继续整修着他那大网架子,一直到了晚上,总算大功告成,将那大网架子,修改成了三个小网架子。
那些网架子都用好几条竹条结出外框,再将细网子绑在框架上,每只架子都像书本那样,能够合上,使用时将菜叶夹在中间,放在太阳底下晒,翻面时只要翻动整只网架子,便能一次将数十片菜叶一齐翻面,温于雪也不用每日给晒得满头大汗了。
卫靖见天色已晚,也不好再去打扰温于雪,只盼她能专心替自己缝制一只护身娃娃,上海来市时带在身边瞧,闻闻香便心满意足了。
□
用过晚餐,父亲服了药,在床上歇息着,卫靖倚着门栏吹风,唤了老狗阿喜伏在他脚边,取出八手,扳出剪刀,剪修着阿喜的杂毛。
“乌钢呀乌钢,黑黝黝的闪闪发亮,可惜呀可惜,这天下第一的铸剑钢材却不是你呀。”卫靖喃喃自语着,又说:“连我爹爹、我大伯、我二伯都不知道,恐怕连我爷爷也不知道,只有我知道……只有我知道……”
卫靖说到“只有我知道”时,露出了迷惘神情,也不知道为何“只有他知道”,但也没想太多,只当是自己与生俱来就知道的秘密,他继续喃喃念着,又好似随口说,又好似背诵些什么:“要造出世上最锐利、最坚实的兵刃,不是用乌钢,是用月儿铁。”
“三成七的花铜、二成五的灰铁、一成六的红银、二成二的人骨金,用地心火烧三十日,掺入海星砂、猫儿血、山猪骨,便可炼出接近精纯的月儿铁。”卫靖一边看着月亮,一边修剪着阿喜的杂毛,一边哼着小曲,喃喃念着上头那串东西。
“又再发梦了,我问你,月儿铁要上哪里找?”卫文不知何时出现在门边,摸了摸卫靖的头,手上还提着一捆长剑,长短不一,共是四柄。
卫靖有些讶异,连忙起身,说:“老爹,你出来干嘛,外头风大,你病情又要加重啦!”
卫文笑了笑,问:“铸剑第一材料是什么?”
卫靖想也不想地答:“乌钢。”
卫文点点头,问:“乌钢好在哪儿?”
“各种材料之中,乌钢最是坚硬,且十分韧,不易碎,和其他材质兵刃相碰,可占了大便宜。乌钢剑炼到极致,剑身韧性极大,重击之下也不震手,是最好用的剑。”卫靖快速应答着,这是他有记忆以来,在父亲卫文的教导下,所拥有的铸剑知识。
“是啊。”卫文抬起那捆着四柄长剑的绳结,四柄长剑剑鞘颜色不一,卫文抽出了那第二长的剑,剑身是闪亮的银色,在月光照射下,反映出一阵阵的银亮光芒。
这是柄乌钢剑,剑身上头涂上了银漆,使剑更美,尽管银漆会使乌钢剑减少那么一丁点的锋利和杀气,但王老爷终究不是剑客,向卫文购剑纯为收藏,以庆贺自己七十大寿。卫文混合了四种银漆,将这柄乌钢剑造得银白闪亮异常,是绝顶高超的技艺。
“那你一天到晚说的那月儿铁,又好在哪儿?”卫文将银白乌钢剑入了鞘,微笑看着卫靖。
卫靖怔了怔,耸耸肩:“我没见过,所以不知道好在哪儿。但我记得在那大棠国和印洲国边境的入云山的深处,藏着天然的月儿铁。”
卫文哈哈一笑:“你连海来市都只去过一次,还是在七岁的时候随我去的,又哪里知道大棠国和印洲国边境的山呢?我没听过有这座山哪。”
“老爹啊——”卫靖不服气地反驳:“你没听过的事可多着呢!”
卫靖往前伸手,要去抽卫文手上其中一剑,卫文侧过身来,抢先抽出了四柄剑中最短的剑,那是柄红色剑鞘的长剑。
红剑剑身是深沉的酒红色,和月光的反光处,闪耀出鲜艳的红,有如珠宝玉石一般。
“哇——!”卫靖看得傻了,他从来也没见过这样漂亮的剑,他连连问着:“白日看的时候怎么没这么漂亮?爹爹,你给它涂上了漆吗?”
卫文笑了笑:“哪有这样好看的漆,我用在花铜熔液中掺入七种红花添色,这对剑本身没什么,还会减低一些韧性,但色泽非常好看,作为观赏剑最为适合。”
卫靖让这闪耀的花铜剑耀得目眩神迷,忍不住问:“老爹,这把剑有无名字?”
“当然没有,这是要卖给王老爷的剑,名字当然是由他老人家来起,咱们只是乡下剑匠罢了,何必学人家附庸风雅?”卫文边说,又分别抽出了另外两把宝剑。
一柄宽剑朴实灰白,且十分厚实,一柄暗绿色长剑毫无光芒,上头还刻了些许纹路。
“纯钢跟绿铁,都是实战用剑,和乌钢剑差不多好用!纯钢耐打,怎么打都打不坏,打坏了也很好修复接合;绿铁韧性极大,适合打造薄剑,锋利无比,被刺被斩都不太疼,被斩断了手还得举起来看看才知道,这种剑刺客最爱用了!”卫靖张大了口,大声嚷嚷着,恨不得拿着那几柄剑,乱挥乱舞一番。
卫文见卫靖看得合不拢嘴,又从衣袍口袋中掏出四张封条,贴在剑柄和剑鞘的接合处。
“啊啊!”卫靖露出了失望的眼神,知道自己在途中是不可能拔剑来玩了。
“别嚷嚷,我不让你乱玩王老爷的剑,这是对客人的一种尊敬,你要明白,对一般客人尚且如此,何况王老爷可是我们的大恩人。”卫文再次叮咛着。
“是的,爹爹,我知道了。”卫靖随口应着,又掏出了八手,扳出乌钢小短刀,晃来晃去。
“别失望了,这次你回来,我便让你自个打一柄剑。”卫文这样说着。
“真的吗!”卫靖瞪大了眼睛,不敢置信,又问了一次:“爹爹,你是说那种正式的宝剑,像是你打造给客人的宝剑那样?我可以用乌钢、花铜或是纯钢那些材料吗?”
“王老爷给的酬劳很高,足以让咱们吃好几年啦,工房里还剩下一些材料,加上你这次上城采买回来的,你随意玩都可以,但是我要收到王老爷满意的答覆,才准你自个造剑。”卫文这样说着。
“说来说去,你还是担心我在海来市惹事!”卫靖大声抗议,却难掩心中高兴,毕竟乌钢、花铜这样等级的铸剑材料十分昂贵,加上这些宝剑十分锐利,都是厉害兵器,多年以来,卫靖始终没有一柄自己的宝剑。有如孩童玩物般的八手,已是父亲允许的最大极限了。
如今父亲答应让他自个打造一柄宝剑,可是一件值得庆祝的大事,卫靖又翻起筋斗,连连高声欢呼,突然想到了什么,说:“老爹啊,好久都没看你如此认真造剑了,这次四柄剑可造得真好,你不是说海来市人手一柄好剑?你手艺这么棒,我看不比两个伯伯差,何不等你病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