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阳情事-第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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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些事情,阿茉浑然不觉,她虽然本性纯良,然而自幼养尊处优惯了,什么事都有别人为她打算得妥妥帖帖,她还没有学会为他人着想。曹时却是个有心人,不久就留意到卫娘的情绪总是低落,也很快弄明白了原因:卫娘的前夫是靖安伯府上的家臣,卫娘的几个子女也都在靖安伯府中为奴,子夫因为年纪幼小,才得以讨要出来,带在卫娘身边,那另外三个大些的儿女依旧服着贱役,不但难有出头之日,并且平时卫娘想要见他们一面,都是难的。
于是没过几日,曹时在府中宴请靖安伯,觥筹交错之间,提出愿以一处田庄换取卫娘的前夫一家。那前夫本是个猥琐无能之人,做靖安伯的家臣也是靠的父辈的功劳情分,平素并不受靖安伯重视,何况靖安伯满心结交平阳侯,只恨没有机会,如此岂有不许之理?
卫娘与其前夫早已恩断情绝,所挂心的是那一子二女,她那前夫出了伯府,进了侯府,自觉出息了不少,很是得意,不久被派去京郊的庄田管事,更是欢天喜地地去了,卫娘得以儿女绕膝,对曹时真感恩戴德到心坎里。类似这样的善事,曹时随手做了不少。他是个温和的人,做事周到体贴,对待仆役尚且如此,对待阿茉更是不同寻常地用心。
新年前夕,曹时的封地平阳运来了进献皇室的贡品和进奉自家君侯的土产,里面有曹时特意吩咐为阿茉制作的浮山帛画。平阳郡的浮山县素有“帛画之乡”的美誉,名为画,却并非用笔描绘,而是用剪刀将各色绢帛剪裁成人物、花草、走兽、飞禽、鱼虫、山川云树、亭台楼阁等等,再用特殊的技法粘贴在大幅的素帛上,组成完整的图案。帛画匠人将精湛的技艺代代相传,精益求精。这些精美的作品,因为出自不同匠人之手,有的粗扩豪放,有的浑厚古朴,有的纤细秀丽,有的典雅庄重,各具形态,美轮美奂。也许是受夏侯颇的那副别出心裁的画卷的启发,曹时所选的帛画绘制的都是平阳当地的一些典故传说,阿茉闻所未闻、见所未见,倍感新鲜有趣,她原本极喜爱图画,见了这个更是爱不释手。
作者有话要说:
、好奇心是最大的敌人
景帝中元三年,正月。
阿茉自己的日子过得舒心愉快,便愿意自己所关切的一切人都舒心愉快,这其中当然包括曹时的母亲。在他们成婚时,老夫人就声称身体不适,没有进京参加婚礼,之后也一直在平阳过着隐居的生活。而婚后的半年多时间里,曹时虽然不时写信问安,但是却没有回封地探母的意愿,只一心一意地与阿茉在京城里常住了下来。
阿茉对于平阳的风物很是向往,本能的,她把那里想成自己的家,她以为如今凭着父皇母后的宠爱而住在京城,终有一天,她会随夫婿回到封地去的。只是令她奇怪的是,曹时却总是说母亲好静,常年在道观中静养,很少出门,很少见外人,不会喜欢他们回去打扰。又说京城物华天宝、风物鼎盛,长居京城,可以结交不少贤能之人,这是非平阳偏远之地可以与之相比的。
但是在曹时不经意的只言片语的描绘中,阿茉觉察出曹时对于平阳有着很深的眷恋,那是他自小长大的地方,他会以怅惘的语气说起那连绵起伏的苇荡,说起披着夕阳的余晖缓缓飞过的野鸭,说起自小陪他长大的老家人的种种轶闻趣事,说起他的祖父和父亲在世时的一些零星往事。
不过对于他唯一在世的至亲,他的母亲曹老夫人,曹时却从不提起。有时阿茉提起来,曹时也会顾左右而言他地岔开话题。这时,他的眼中会有些难言的痛楚,令阿茉不忍心追问,只得顺从他的心意。但是她在内心里不能不感到蹊跷,她不禁猜测也许曹时是因为自己的缘故而滞留京城的。这让她感动,同时又有些不安。因此她暗地里下了决心,想新年过后,便请求父皇允许她随曹时回到封地去。这想法她没有跟曹时提起,她很想给他一个惊喜,她愿意自己在他的眼里心里是个善解人意的好妻子。
宫中的新年庆典要一直持续到正月二十之后,阿茉便在上元节的前一天进宫来了。景帝从旧年的冬天就身体不适,加以新年年庆的仪式繁杂、劳累过甚,却不愿扫了大家的兴,便一直勉强支撑着,阿茉见到他时,发觉自己的父皇比前几日更加消瘦清减了,心中不禁有些难过。
景帝见到阿茉却很高兴,他今日穿着便服,没有束发戴冠,而是用一根饰以金线的玄色丝带松松地束在脑后,披垂下来的发缕间已经隐约可见丝丝的银发。王皇后一身华服,环佩叮铛,陪伴在侧。阿茉近前行礼,景帝温和地说道:“此是内殿,阿茉无须拘礼,坐到父皇身边来。”阿茉便乖觉地倚着景帝坐了。
景帝慈爱地询问阿茉日常起居,闲话了一会儿家常,阿茉便命从人抬上一坛酒来。王皇后笑责道:“莫非这就是阿茉送给你父皇的节礼?可知太医正劝你父皇不可饮酒过度呢!”阿茉温婉解说:“饮酒不可过度,并非是不可饮酒。酒能养生,亦能伤身,贵在适度。父皇深通黄老之学,自然是无须女儿多言的。”
景帝微笑颔首,道:“言之有理。阿茉如此郑重送来的酒,一定不是凡品了,朕倒要品上一品。”当下父女二人不顾王皇后的反对,便命侍从取来酒具,阿茉亲手开封,用酒勺提上一勺来,倒入杯中。景帝端起玉杯,仔细品鉴,只见酒体清澈明亮,色泽晶莹正黄,闻一闻,气味芬芳,品一品,入口绵甜。景帝抚掌笑道:“好酒,好酒,定是玉屏酒无疑了。却比宫中御膳房所酿的玉屏酒更多些香醇,不知阿茉可有什么秘方?”
阿茉笑道:“还是父皇懂得。我哪里来的秘方,是驸马将内廷的酿酒名方《玉屏风散》略加改动,以平阳特产的午城米酒作低酒,便比寻常的玉屏酒多些香醇;又在酿造时加入了参、芪、术、檀等十五味药材,便比寻常酒液多些滋养。父皇每日进膳时,饮用一杯,便可补气、和胃、固表、强身,可不强过吃补药吗?”
景帝和王皇后都十分喜悦,王皇后便又夸赞曹时多才。阿茉见父皇母后都是喜乐之时,便徐缓地提出想要随曹时回平阳居住。王皇后原本微笑的面容瞬间阴沉了下来,她担心地瞥一眼景帝,勉强笑道:“这孩子,就这么想去过过夫妻俩的小日子?却不知你父皇疼爱你,舍不得你远离京师。快莫要再提起这话。”
阿茉有些讶然,但是看看父皇病弱的面容,请求的话语便再难以出口,只得低头答应。此事过后,当王皇后与阿茉独处的时候,王皇后便很是气急败坏地逼问阿茉:“回平阳可是曹时的主意?”阿茉不明白母后为何如此震怒,如此失态,她隐隐地感到有些不安,便据实回答是自己的想法。皇后才松了口气般的,叮嘱阿茉不要再向景帝提起离京之事。阿茉很想知道原因,但是皇后决绝严厉的神色阻止了她的疑问,她只得将疑惑藏在了心里。
那日之后,阿茉一直有些不安,仿佛是自己无意中做了不该做的事情,窥见了深埋在宫廷华丽外表下了隐秘。在这样的心情里,她没有与曹时说起这件事,可是得知母后宣召曹时进宫询问过,她想象不出母后与曹时之间曾有过怎样的交易,她不清楚在平阳、在曹侯老夫人静修的廊檐下埋藏着怎样的秘密。但是自幼见惯听惯的宫廷中匪夷所思的丑恶,令她不敢去主动向曹时求证。也许是潜意识里知道曹时不会告诉她实情,可是好奇心真是人类最大的敌人,越是不知道的,就越是想弄明白。
正月二十日朝会之后,曹时满心疲惫地回府,当华轮翠盖车停稳后,他步履沉重地下车,却不急于进府。他仰头看了看阴霾的天空,光秃秃的树枝从琉璃瓦的门楼旁斜倚出来,给他心中倍添寂寥。
三天前,阿茉的姐姐安宁公主被指婚给了汝阴侯的世子夏侯颇,因为安宁公主是王婕妤所出,又只比阿茉大三个月,所以自小就比别的姐妹要亲厚些,因此阿茉便留住在宫里,与王婕妤一起为安宁公主的婚事做准备。自从婚后,曹时还从未与阿茉分开这么长的时间,他只觉得府中的一切都索然无味,只因为少了那个人儿。
府中的长史垂手侍立了半晌,也不见君侯有进府的意思,却不敢上前打扰,只得在料峭的寒风里,悄悄地缩紧了身子。曹时却没有觉得初春的寒气逼人,他怅惘地呆立了一会儿,终于不能忍受独自回到没有伊人的屋里,他突然有了一种即刻就得见到她的冲动,便决然道:“上车,进宫。”这样的决定一经作出,他的心中一阵轻快。恰在此时,一个侍卫模样的骑士飞驰而来,到府门前跳下马来,施礼道:“禀君侯,老夫人来信。”
宫里,蕴芳殿上,阿茉正与王婕妤一起欣赏安宁公主的嫁衣,在大红的嫁衣上,以同样的大红配以金线绣出七只盘旋的凤凰,周围是繁复的百花图纹,镶嵌着各种珠宝,光彩炫目。阿茉的手指轻轻抚过凤凰尾羽上的翡翠,口中赞叹着嫁衣的精美,心里却想起了自己披上嫁衣的情景,仿佛就在昨天。
王婕妤十分的逊谢:“这件嫁衣是皇上特命宫中的尚衣局赶制的,固然很是精美,然而与阿茉出嫁时所穿的西域进贡的霓裳羽纱所制的嫁衣相比,便不可同日而语了。”她言语中似羡似憾,阿茉便低头柔柔地笑了,却转移话题道:“怎么也不见安宁姐姐试穿呢?”王婕妤一边轻轻整理着嫁衣的裙裾,一边蹙眉答道:“这孩子,还是那样的闷性子,自皇帝指婚之后,便淡淡的不大理人。若说是不满这婚事,却又看着不像。”她说着便叹气,阿茉想起之前夏侯颇的种种言行,心想:嫁给这样的人,也应该不会烦闷吧。口里却笑道:“许是姐姐要做新娘子了,不好意思。我去找姐姐聊天去。”
安宁公主的寝宫在蕴芳殿的西殿,阿茉屏退了从人,自个儿熟门熟路地进入内室。安宁正斜倚在熏笼上,手中拿着一卷书在读呢。阿茉抿嘴一笑,却没有出声招呼,只远远地打量这个大自己不多的姐姐:安宁眉眼与阿茉有相似之处,虽不若阿茉光艳,但在王婕妤的悉心教养之下,却是气韵高雅,才艺过人。她身姿窈窕,今天随意着一件莲青饰云纹的深衣,系着同色的双鱼如意结,长长的流苏铺在坐席上,有一种说不出的风流娴雅。
安宁自小内向,沉默寡言,却与阿茉相处融洽,因此阿茉此时便悄悄走到安宁的身后,见她虽握着一卷书,却半晌不曾翻动半行,便好奇地去看,却是一卷《诗经》,安宁所读的是《子衿》篇:青青子衿,悠悠我心。纵我不往,子宁不嗣音?青青子佩,悠悠我思。纵我不往,子宁不来……
阿茉噗的一笑,惊动了安宁,扭头见是阿茉,便一面起身让座,一面埋怨侍女:“越发不懂规矩了,怎么也不通报?”她的侍女小婉笑回道:“平阳公主一进来就摆手不许奴婢们开口嘛。”安宁便命倒茶,随手将诗卷抛到书案上,阿茉却去拾起,曼声吟道:“……一日不见,如三月兮。”
安宁红了脸,但她素性内敛,只做不知,阿茉也就不好再戏谑于她。小婉端上茶来,对阿茉说道:“这是后院中那棵曼秀丹桂茶树,今春才萌的新芽,是我们公主亲手采摘炒制的。”阿茉赞道:“姐姐真有雅趣。”便细细品尝,发觉苦中回甘,果然不同凡响。阿茉笑道:“我一向不懂茶道,只觉清香绕舌,于茶香中似乎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