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色春-第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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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桓之似早有准备,足尖旋转扬起薄薄一圈沙尘,双臂舒展如翼,朝后空飞去。
穆衍风得意笑笑,翻掌在车前白马上一拍,施轻功追上黑马。
白马受此一掌,也嘶鸣一声,迈开蹄子一路疾行。
南霜在车内只觉一个冲力将自己向后甩去,还未反应过来,就听车外童四喊了声:“南姑娘,坐稳了!”扬鞭一声脆响,童四清凉“驾”了一声,震落满树红枫。
于桓之在红枫似雨中眯了眼,面纱被疾风扬起,露出好看的唇角,挺秀的鼻翼。他俯身落于马车上。
南霜只觉顶棚一声轻响,如桀骜的鹰振翅滑过,轻微点足借力。
于桓之单膝跪地,抬首只见穆衍风纵马的身影已远如一点。他勾起唇角兴味盎然地笑了笑。
南霜在车棚内,只听一人声音若山涧清泉忽得一缕阳光:“霜姑娘,坐稳了!”
话音刚落,于桓之撑地顿起,青衫如影在日晖下一个空翻。
南霜掀开车帘,正巧看到这幅场景——被风鼓起的衣袖像展开的鸟翼,于桓之俯身而下,足落车前马匹,再借力一踩,顿身飞于高空,如展翅的雄鹰。
然而车马受此一惊,嘶鸣得嗓子发哑,越发疯狂地奔跑。
马车极其颠簸,南霜的心肝脾肺险些都要抖出来。她还未来得及说一句“坐得稳才怪”,却见童四脸色惨白,握紧缰绳的手颤颤发抖。
南霜忽然觉得不妙,非常不妙。
穆衍风纵马驰骋得正欢,忽听身后风动衣袂,不由心下大惊。千钧一发,他翻身立于马上。
马还在疾驰,于桓之跃过他,立于他的面前。
至少年时,二人一起习武,若说资质天赋,他们平分秋色。但若只看平衡力,穆衍风着实差于桓之一大截。
此刻,于桓之负手立于颠簸窄小的马背,看着对面穆衍风东倒西歪,露出清风闲月的笑意。
穆小少主瞥见那唇角一抹笑,顿觉得毛骨悚然。然而还未等他做出反应,于小魔头已缓缓伸出右手,缓缓地,轻巧地,在他腰带上一拉。
穆衍风一句“我/□大爷”还没骂完,紫袍如忽然张开的旗帜,山岚股股涌来,带起一股力道将他往后甩去。
穆小少主落地时心生一计,当下抓紧马尾,望着诧异的于魔头邪气一笑,卯足力气往下狠拽。
可怜的马疼得声嘶力竭,扬起前踢顿空直立。
于桓之大惊,当下弃马落地。穆衍风趁这一瞬空隙,又飞身回马,于桓之也瞬时顿地而上。
兔起鹘落间,二人在马背上回闪换位,已过了十数招。
脚下的马被他们折腾得精疲力竭,迈开小步,得儿得儿往山下跑。
马背上,两人打得正欢,却听山头又一阵嘶鸣,马蹄疾驰之势如千军万马齐发,所向披靡。
于桓之与穆衍风皆露出纳闷的神情,手中招式渐缓。于魔头坐了个“停”的手势,穆少主点点头,翻身回马,勒住缰绳。
山这头,穆小少主和于小魔头牵着马,一脸困惑立在山道边。
山那头,一片黄沙漫天中,气势汹汹奔来一马车,雷霆万钧之势遇神杀神。
等黄沙稍褪,于穆二人定睛看去,只见童四脸色紫青,嘴角发抖,如八爪鱼般扒在车门前,而门帘早已不知去向。
车内坐着神色十分淡定的南霜,随着颠簸之势,时不时一蹦三尺高。
于魔头抚额,穆少主垂头。那马车风驰电掣的掠过二人,加速往黄泉路上奔。
立在道旁这匹马也似受了鼓舞,喉中发出一声低吟,前踢蹬土,蓄势待发。
于桓之与穆衍风对看一眼,穆衍风当下翻身于马上,狠一扬鞭,“驾”的一声,那马卯足力气,前奔如离弦之箭。
于桓之右足遁地,左足在山道枫树上轻轻一踏,才叶翔空,施展轻功飞身往前。
远远望去,只见滚滚红浪般的枫叶剑,一抹清影如醉,快疾如梭。
穆衍风连连扬鞭打马,前方的马车却不见丝毫缓和之势。正焦急时,却见于桓之衣衫翩然落于车棚顶。
童四听到响动,哭也似叫了声:“公子。”
马车速度太快,风很大,吹松于桓之的发带。一条青色布巾脱落,于桓之如墨的发丝如浩海般飞舞轻扬。黑纱下,他眯起双眼,朝童四伸出手去。
童四咬咬牙,方才松开扣在车门的右手,马车疾行的力道便将他极力往车下甩去。就在这一刹那,于桓之左右握牢他的手腕,将他朝空中一带,片刻见又听一人朗声喊道:“童四,落雪无声!”
于桓之这么一点拨,童四顿如醍醐灌顶般,在身子落于树叶的一刹,他所幸舒展四肢,往后以后空翻。下落之际,手指逐渐在枫叶上轻点而过,落地时竟无一丝声响,一点尘烟。
穆衍风一路疾行,眼见离马车越来越近。于桓之松一口气,双手撑住车棚,一个翻身闪进车内。接着,他愣住了。
南霜仍旧淡定地坐于车子中,只是她身旁的两个软垫,从座位转移到她的头上。
但见南姑娘将门帘撕成布条,将两个软垫放在头上,用布条绕了两圈固定好。她还双手撑着坐下的垫子,以免它经不起折腾飞走了。
车型极其颠簸,南霜在内上碰下庄,左磕右绊,然而她上下都隔着软垫,亦是颠簸地十分镇定。
见了于桓之,南霜无奈地瞪她一眼。于小魔头晓得马匹失控,是因为他和穆衍风争马所致,本想好好道歉,然而看着南霜的模样,却禁不住笑了起来。
车外,穆衍风总算追上了马车。他单脚扣在马镫上,猴子捞月般,正要握住狂奔的白马,不料却听此马忽然一阵嘶鸣。
穆衍风大叫一声:“小于!不好!”
那马因一路奔跑太剧烈,竟在一个陡坡上,失了前踢。
于桓之余光瞥见马身向下陷去,当即大喝道:“南霜!趴下!”说着,他伸臂衣袖一挥,南霜仿若见得暗淡的车棚内,有两道如冰雪般锐利的刀刃四彩流光。
于桓之双手持刃,跪地环身。一瞬间,烁烁光彩仿佛冬日飞雪,雪花如刃,割在车身之上。
于桓之顷刻收起刀刃,俯身将南霜拦腰抱在怀中。车棚爆裂开那一刹那,他带着她,飞身而出。
日晖千照,山岚凛冽。
先前罩在头上的垫子不知去向。二人散开的发丝飞舞纠缠在一处。
黑纱掀起,南霜看见万斛秋光罩在于桓之好看的嘴角如惊鸿照影,又似一曲晚笛吹破秋暮月夜,月间花朝,青歌袅袅。
而于桓之的眉梢眼底,尽落在衣衫掩映间,那抹细干圆叶滟涟盛放的桃花胎记,仿佛万紫千红都不如这惊世一瞥,深深印在锁骨下,任凭醉笑春风。
他抬头,对上她在迷离的眼,眼梢略长,清和的角度,于是于小魔头生平第一次,不由地,不知为何地,连吞三口唾沫。
第0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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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霜很郁闷,南霜很无奈。
山道弯弯,小风儿凉凉。南霜的心情一如壮士西去,慷慨悲歌唱的是风萧萧兮易水寒。
她也实在没心情回头看那两位肇事者一眼。穆衍风,于桓之,二人并作一排,默不作声跟在南霜身后,下山。
穆衍风嘴里叼着一片红枫,杜鹃泣血的色泽,里里外外诉说着冤情。
在穆少主看来,这次事故不过是一串连环案。若无于魔头逼婚,就没有后来的抢马,若不抢马,他跟小魔头就不会分别给马一掌踩马一脚,于是那匹马就不会疯,不会狂奔,不会马失前蹄以至马车爆裂。
其实南霜心里,或多或少地赞同这个逻辑。归根究底,还是于魔头逼婚惹得祸。
当于桓之环抱着她,在红枫雨万斛秋光中翩然而下时,南霜认为这是一个十分别扭的男人。
挥刃时英姿飒爽,夺马时轻功如飞,临危时镇定自若,激辩时巧舌如簧,然而抱着她落地的那一瞬,于魔头的身体仿佛在冰窖中冻过一般,僵直难耐。
大而化之的南霜猜不到,亦想不到,这是于桓之生平第一次将一个女人搂在怀里,并且还是一个身体柔韧,特征明显的女人。
当危机过去,他忽然感到胸前软软地贴着什么。气血顿时上涌,脸色煞白煞白,他猛然放开南霜,不自在地偏过头,抬起右手,不自然地抚住感觉甚为异样的胸口。
在穆衍风与童四看来,是这样一副场景——马车爆裂,两人石破天惊蹦出来,飞到空中,转几圈,落地。然后于小魔头身子一僵,猛然松开南霜,抚着心口,呼吸有些急促。
童四惨叫一声:“公子!”
穆衍风连忙上前,难以置信地看着南霜:“你……做了什么?!”
于桓之直起身板,抬目望天边的云,淡淡解释道:“我刚刚岔气了。”
如果说之前,南霜对穆衍风还有一点同病相怜的怜悯,与童四还有一点患难与共的交情,对于桓之还有一点滴水之恩的感激,那么此刻,她只觉自己的遭遇万分悲怆。
一抹无力又无奈的愁思蹙在她眉间,南霜叹道:“等去了凤阳城,我先给我爹去信,如此大事,还是问问他的意见好。”
南霜心底自是巴不得南九阳将自己接回家,从此不论婚嫁二字。
穆衍风知南霜有些不快,忙吐了口中的枫叶,劝慰道:“霜儿妹子,方才是大哥不对,误会你了。”
南霜性子随和,听了此言,又爽快笑道:“穆大哥,没事儿。”小虎牙晶晶亮,南霜微笑时,唇边的梨涡时隐时现。
谁料于桓之却莫名咳了两声,亦笑道:“去信也好,早日将亲事定下来。”说罢,他又转头对童四说,“去将方才的黑马追回来,我先一步去凤阳,打点些事。”
南霜听了前半截话,脸便黑了,抿着嘴,半晌不言。
于是于桓之又道:“霜姑娘何须介怀?怕是人一生,都无法这样惊心动魄一次,有时塞翁失马,焉知非福?”
一语双关,是某个魔头的典型特征。塞翁失的那匹马,除了刚刚被于小魔头逼疯那匹,还有被穆衍风和于桓之彻底搅黄的亲事。
南霜学着南九阳的样子,在心里直叹呜呼哀哉。她见那欧阳熙是个老实人,万鸿阁亦是块风水宝地,以为自己可以就此盖窝下蛋,繁衍生息。没想到半路杀出个程咬金,砸了她的如意算盘,跟她说:姑娘,此乃塞翁失马。
纵使她脾气再好,此番也有些愤懑了。南霜心想失你个头啊失,遂整了整衣襟,正儿八经对于魔头三人道:“知道乘马车,最悲哀的事情是什么吗?”
三人摇头。
南霜说:“打从马车开跑,你只听到了那声‘驾’,却始终没有听到一声‘吁’。”
一片沉默后,只穆衍风哈哈干笑起来,童四抬眼瞟了瞟两位主子,溜号追马去了。于桓之轻了轻嗓子,抬头看山中风景,一脸惬意模样,就差没哼一曲江南小调。
南霜气结,抛下一句:“下山!”挥袖转身走,不再回头。
穆衍风又呆了片刻,却听身旁于小魔头清风似撂了一句:“跟上”,青衣飞袂,颇有出尘之风采。于是穆少主大喇喇追上,与南霜并肩,跟魔头保持丈遥距离。
午过,日头偏西且不浓烈,却恹恹将人晒出一丝倦意。山中间或有清溪,缓缓流淌,上面浮着几片残叶残花,泥沙见底。红彤彤的枫树下,几株野菊开得如火如荼。
然而南霜却无心赏景,至清晨到现在,她滴米未尽。穆衍风对车马一事,有些愧疚,趁着空档,上蹿下跳地采果子,如活泼可爱的猴子一般,用爪子将最大最红的果刨干净,递到南霜面前,说:“妹子,吃吧。”
南霜爽朗道一声谢,又陷入深思。
出生至今,南霜一直得过且过,如此费心思考一件事,南霜认为自己很深沉。
从出阁,到成亲礼毕,一路是畅行无阻,马到成功。偏偏洞房花烛夜时,出了岔子。
习武之人,睡梦中都易惊醒。但是那一夜,南霜好端端困倦起来,沉沉睡去后,非但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