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色春-第1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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纵使于小魔头再从容镇定,这厢阴沟里翻船,着实百味陈杂,他愣然摸了摸唇,半晌问:“你在做什么?”
南小桃花傻了。
此时,房门被推开,门口传来一个声音:“你们在做什么?”
第20章
》
江蓝生持扇一敲门柱,几片白绒委地。南霜手里还捧着粉红绸衣,乍眼看去,如嫁衣一般。
江公子哥背脊发凉,疾步来至桌前,眼神从收好的行囊,移至微蹙眉的于桓之,再看向南小桃花,“呜呼”了一声,叹道:“章台柳,章台柳,昔日青青今在否?唉,攀折他人手!”
最后几字,念得抑扬顿挫,江蓝生手抖抖抬扇指着于桓之,痛心疾首道:“桃花儿啊桃花儿,我几个时辰不在你身边,你就要跟这厮私奔了么?”
于桓之抬了抬眼尾,手持行囊,清风闲月地来至桌前,将南霜往身后挡了挡,淡笑道:“花开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
江蓝生手中扇子遽然落地,眉心的一点红如杜鹃泣血,半晌张了张嘴,难以置信地问:“你……已经折了?”
南霜不太明白他们言辞间争锋相对所为何物,默默埋头将粉红绸衣收好,往包裹里装时,还用余光观察着于小魔头,谨防他半路杀出,又将衣裳夺了回去。
于桓之挑眉看了眼江蓝生,漫不经心道:“跟你提个醒。”说罢,他便转头问南霜:“收好了?”见南霜点头,便接过她手里的包袱,径直朝门外而去。
江蓝生这才后知后觉地问:“你们这是要回苏州?”
此刻,南霜的目光全然黏在于桓之手里的湘色包袱。方才他从自己手里接过包袱时,动作太过自然,以至于她有些措手不及。
南小桃花琢磨着三个要求,还剩两个未做完,且,不知能否做到。
而方才,自己香的那一口,于小魔头仿佛也不太满意,这红绸子衣裳八成是泡了汤,看小魔头这架势,恐怕多余的衣裳都要赔进去。
自“房事”与“祸水”事件后,南小桃花干净的生涯,便染上了污点。南九阳懊悔不已,自此对自己的言传身教格外注意,然而俗话说物极必反,南九阳这一注意便注意出了纰漏。比方说,他只教南霜“世上无难事,只要肯登攀”,却忘了告诫她切忌“焚林而畋,竭泽而渔”。
又比方说,他常与南小桃花说遇事要“发乎情,止乎礼”,却不教她“礼”这一条线应当画在哪里,以至于她“非礼”了于小魔头数次,还自得其乐毫不自知。
综上所述,南霜这厢计量,心道于桓之虽不是锱铢必较之人,然若触到了他的逆鳞,也只有吃不了兜着走的下场。此番,自己处于如斯水深火热之境地,眼见着衣裳不保,只有先顺毛再下猛药。
于是南霜又忆起于桓之在香过她以后,眸光微醺温言软语的模样,便是想一想,都令人骨头酥。是以她认为,先色授魂予,再浑水摸鱼,最后金蝉脱壳,是为上上之策。
南霜聪明,却不知聪明人,常被聪明误。而事实上,她步步为营的一番功夫,不过是一招破釜沉舟,往往,一击不成便深受其害,何况对手是个魔头。
江蓝生见无人应声,将扇子在手心敲了敲,笑道:“也好,人道是江南好风光,我一直心向往之,此番是个好机会。”
于桓之转头温温凉凉看了他一眼。
走廊一头,走来穆衍风,应是深夜,他见了江蓝生只蹙了蹙眉,走近了才问:“你也来?”
江蓝生知人善用,凑近脾气最好的南霜,笑道:“不是说好了一起走?”
南小桃花纠结在思绪中,只漫不经心地“哦”了一声,不置可否。
江蓝生得意一笑,道:“啧啧。”随即又挑起白绒扇往穆衍风身后一指,说:“女儿家家,这样要不得。”
南霜闻言,朝穆衍风身后望去,欢喜打了声招呼道:“烟花。”
但见萧满伊手中牵着一根粗绳子,另一头系着王七王九的手腕,二人灰不溜秋地尾随而行。
穆衍风皱眉道:“你给他们将绳子松了,反正跑不了。”
萧满伊跺了跺脚,冲着南霜,从鼻子里哼出两个字:“祸、水。”旋即转向穆衍风,换上一副春风满面的表情说:“我好不容易帮你做件事。”
几人出了客栈,深夜露重,青石板铺的街道湿漉漉的。几抹身影被月色拉长,映照在街面。
良久,前方一个修长的身影顿住,转身对江蓝生道:“你真要跟来?”
江蓝生一怔,转而又摇开白绒扇,悠闲扇着风道:“怎么,堂堂江南流云庄雇的船,多一个人都装不下?”
于桓之神色静默,转身刚走了两步,却听江蓝生又添了一句:“还是说暮雪宫已不济到如斯田地了?”
气氛有些尴尬凝重,于桓之的背影僵了僵,如墨青丝微扬,透出几许落寞,然而他转过头时,却是笑着的,浅浅淡淡不达心底的笑容。他漫不经心捋了捋袖子,只见袖口烁光闪现,一并利刃如雪如霜,流光四灿,倏然夹在他的指尖。
江蓝生脸色苍白。
江湖上对《暮雪七式》有太多传言,而真正目睹过这武功的人,是少之又少,尤其是最后四式惊世骇俗,鲜少为人所见。
但他江蓝生,不会不知道。
武林人说,自于惊远失踪后,能领悟《暮雪七式》精髓的,只于桓之一人,此魔头将这门武功练至第四式——雪窖冰天,是以纷繁迅疾的刃法,挥出杀招如漫天飞雪,能毙百人于弹指之间。
可此时此刻,于桓之摆出的动作,分明是《暮雪七式》第五式——雪虐风饕。这一式最大的特点,便是起始姿态悠闲,令人不看出杀机,而出招后,狠辣惨绝,可令一人在遍体鳞伤,流血过多,疼痛而死。
放在战场上,此招式通常用来攻击主帅,以灭敌军的气势。
若于桓之真将《暮雪七式》练至第五式,那么来年的武林大会,只要他肯参加,必定列为前五,甚至取得前三甲也不无可能。
而《暮雪七式》的第五式,威力之强大,已不能靠暮雪宫的《冰心诀》所压制,需得结合《神杀决》和《天一功》。
《天一功》在江南流云庄,穆衍风与于桓之情同手足,将不外传的武功破例传给于桓之,也说得通。
然而早年失传的《神杀决》,于桓之又如何得到?
思绪辗转,江蓝生再忆起白日时,与师涯的会面,满腹疑云陡生。
于桓之神色静默,如一轮青凉的月。穆衍风站在风口,紫袍翻滚如浪,一向大而化之的神情,此时却显出沉敛的寂然,他只看着,并不言语。
早年暮雪宫覆灭,将好些人牵连其中。其间利害关系,孰是孰非,连武林泰斗,天子朝臣都莫衷一是,又何况是他们这些小辈。
穆衍风一脸肃然的模样,看得萧满伊心紧,她悄然挪到南霜身边,小声道:“祸水儿,去劝劝于大魔头,半夜了,甭生事,吵着大家伙睡觉不厚道。”
南霜沉吟了一番,凑她耳边道:“你说得很在理。”语毕,她移步上前,避开望雪刃流闪的杀气,轻扯了扯于桓之的袖口,说:“旧的不去,新的不来,等回了江南,咱们刨刨土,再盖一座宫。”
于桓之目色闪动,转头诧然地看着南霜。
夜色下,他容颜温润如浸在山涧溪水里的玉,看得南小桃花心中一片万紫千红,不假思索道:“不如就叫画春宫吧?喜庆。”
于桓之一愣,问:“什么?”
江蓝生吞了口唾沫,王七王九窃窃私语,萧满伊笑得前仰后合,穆衍风将小桃花的话在嘴里琢磨一遍后,挑出重点道:“画……春宫?”
南霜点点头,忽而觉察到不对劲,讪讪望着穆衍风,不知如何解释。正此时,于桓之却将望雪刃收起,眉间释然,只淡笑道:“是个能威震江湖的好名字。”
一时气氛稍缓,众人复又前行。半晌,江蓝生忽道:“我并非定要去江南,只是下午时,我去见了师涯。”
前面,于桓之仍旧默然不语地走着,脚步不见停顿。
江蓝生又道:“你手上的《暮雪七式》是残谱,但师涯手上的《暮雪七式》也并非全谱。”
于桓之足下一顿,穆衍风自后方,拍拍江蓝生的肩,说:“上船详说。”
然而江蓝生不依不饶,快到渡口,风愈大,两侧楼阁里悬出几丝布幔,猎猎飘着。
江蓝生站在街头一角,说:“若说当年一事,各方皆有过错,那是托辞。我知道我与我爹,我叔父,自是难辞其咎。可如今《暮雪七式》重现武林,师涯手上那一本,是被人删去招式与招式之间的衔接处的一本,这说明什么,你可知道?”
于桓之顿了顿,抬目望向远处,一泊江水泛起縠纹,“说明有人手上有《暮雪七式》的全谱,说明此时有人光复暮雪宫,定是居心叵测,说明当年……一段琐事,三败俱伤,最后谁都没捞到好处,却成了一场无妄之灾。”
江蓝生一怔,望着于桓之,讷讷道:“你也知道。”良久他又将白绒扇扬开,摇了摇,又作出平素里公子哥的模样,“啧啧”两声,说:“江南流云庄,蜀州暮雪宫,是非之地。”
于桓之眯了眯眼,淡淡道:“我们在小渡口上船。”
第2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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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深人静,小渡口,水微澜。
南霜自上了船,就格外兴奋。船是大型的客舟,前后共四个桨手,一个舵手。船身光顺,由于不装载货物,船底平直,吃水很浅。
船舱是两层小楼,二楼翘檐有姑苏韵味。一楼堂屋两侧有廊柱。桅杆高耸在船舱后方,巨帆张开如忽然展翅的白鹭,顺风起航。
萧满伊对南小桃花一副少见多怪的模样嗤之以鼻。江蓝生自船头风大处,用白绒扇来回描了描船的外身,又清点了客舟内的人数,摇头故作感慨:“江南流云庄,铺张浪费,可耻可耻。”
对于江蓝生其人,粗枝大叶的南霜或许不记得,然而童四却是记得的。
童四自小跟着于桓之在暮雪宫长大。八年前暮雪宫覆灭,他随于桓之被穆昭接去流云庄前,曾在京城住过三月。
童四这小厮,论武艺,论才学,都平平无奇;唯记忆力甚好,遇人过目不忘。
八年前的初春,南霜尚未落得“南水桃花”这个不耻的名声,但于桓之已然是人尽皆知的江湖小魔头。
十四岁的魔头带着八岁小厮,长途跋涉赶往京城的经历,并不算愉快。毕竟暮雪宫的覆灭,牵扯极广,给江湖人都留下了很大的心理阴影。而是年,于桓之恰巧练至《暮雪七式》的第三式,内息攻心,走火入魔,以至于右脸至后脖都长了紫色斑纹,令人见之骇然。
从蜀州到京城,山远水长,路途零零碎碎。每至一处,一旦有人认出于桓之,都尖叫逃窜,恐惧不已。
童四愤慨说,公子,等我修好武功,去废了这些人。
于桓之却说,也好,我现在走火入魔,手无缚鸡之力,不如将计就计。
那年名震天下的于惊远早已不知所踪,唯留于桓之一人,淡定地承袭了他创下的声望以及骂名。威信的背后是重荷,于小魔头担待得极其轻松。
有人说他阴,他便威逼利诱;有人说他狠,他便色厉内茬。
是以一个少年一个孩童,虽为江湖人的公敌,一路走来也有惊无险。
于桓之自得其乐地坐实了江湖魔头的称号,比划比划吓吓人,恐吓恐吓打打劫,很是得心应手。而童四私下认为,于桓之实际上不是魔头,而是一只披着魔头外衣的狐狸。
待二人到了京城,于小魔头才良心发现地去寻了个黑纱,将自己可怖的面容遮住。又在内城寻了个小宅子,带童四住下。
在童四眼中,于桓之从来独挡一面,仿佛天下事到了他眼前,都成了吃酒下饭的佐菜,开胃调味,让生活更加精彩纷呈而已。
院内三间屋,庭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