启·梓归-第2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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童稚的声音甜甜从远处传来,一个年约五岁的小女孩撒开小短腿跑了过来,明亮的眼睛露出兴奋之色,她站在一块大木头旁边,挥舞着胖嘟嘟的白净小手朝着一位中年男子招呼道:“爹爹,快来!我们可以用它雕好多木雕了!”
中年男子目光落在那块足有一头牛大小的木头上,有些哭笑不得,他爱怜抚摸着女孩乌黑长发,温和说道:“图儿,这木头太大了,我们搬不回去。”
这位中年男子也就而立之年,身着灰白长衫,相貌不甚起眼,然举手投足间自有一股从容。
“爹爹,坏叔叔将图儿的木雕砸了个稀巴烂,我想用这个重新雕……”小女孩撅着嘴巴,可怜巴巴望着中年男子小声说着。
远处寒鸦归巢,正值深秋,虽失城四季入春,然到了傍晚依然凉意习习。中年男子握着小女孩冰凉的小手,劝道:“图儿,天色已晚,我们明日再来可好?”
“云寄大哥,还没回去呢!”随着爽朗的叫唤,两人循声望去,但见夕阳中走来一位与中年男子年龄相仿的大汉。皮肤黝黑,虎背熊腰,半卷着裤腿露出一道道可怖伤口。他将弯弓扛在肩头,一手提着野味大步前来:“图儿也在呢!今日收获不错,就去我家吃个便饭如何?”
大汉转眼间已走到近前,将手上竹篓抬高晃了晃:“几只山鸡。”随着他的动作,依稀从篓子中传出几声闷响。
云寄一笑,低头去看默不作声的小女孩:“图儿,叫易叔。”云图听得此言更是别扭,她藏在父亲闷闷不乐道:“爹爹,我们快回家吧!”
云寄看着别扭的小女孩,有些无奈,问道:“这是怎么了?刚刚不是还说着要去找易奶奶?”
“小孩子,想来是怕生,哈哈。”大汉开怀一笑,俯下身子凑近云图:“不认识易叔了吗?”说着欲伸手去摸女孩脑袋,半途却又看看脏乱不堪的粗手,尴尬笑两声,对云寄道:“云兄弟,那我先回去了。”
他两手搭在脑门上胡乱挠了两把道:“昨日喝高了,才……云兄弟让图儿不要往心里去才好。”
云寄了然看了大汉一眼,叹息道:“以后少喝点就是了。”
大汉羞涩干笑,略一抱拳,与两人作别。
落日余晖中,云图拉着云寄的大手,轻声埋怨道:“爹爹,易叔坏,昨日打了易奶奶,还把图儿的木雕弄坏了。”
云寄目光深邃,望着远处不断升腾而起的炊烟,孩童们笑闹着各自奔跑回家。夕阳此时已完全融进黑暗中,四周只剩浅薄的灰暗。他静静听着,末了他语重心长道:“图儿,眼见未必为实,还有很多是你没有看到的。”
“可是……”云图抬起晶亮双眸,扁了嘴巴道:“图儿就是不喜欢易叔。”
云寄摸了摸小女孩的头,笑道:“图儿,你要知道,无论对错,这个世界并不会因为你个人喜好而有任何改变,你若想要逆转便需要做些什么,你可明白”
云图点点头,“我明白啦,爹爹。”
推开竹篱栅栏,院里整洁清爽,黑暗中迎面扑来淡淡菊花香味。云图重重吸进一口气,屋内燃了烛火,简单的窗户下透出父女两道身影。
光线昏暗的房间内依稀可见桌上摆放着一块木雕,那是一名男子。长发简单束起,双手抱胸侧站着,嘴角勾着一抹痞痞的笑,活灵活现。
女孩捧着木雕来到男子面前,道:“爹爹,这剩下的木雕就叫怀音,好吗?”
“哦,为什么呢?”男子抬眸饶有兴趣问着。
“怀音,怀之好音。爹爹,不论我们去了哪里,图儿永远都要带着好消息在身边。”女孩看着云寄认真说着,双眸透着欢愉,接着道:“爹爹,接下来我们要去哪儿?”
“傻孩子,我们哪也不去了,就在失城安家。”云寄低首摸摸女孩的脑袋,微微一笑温和说道。
“真的?”小女孩欢呼跳起,蹦跶了几下还是止不住欢乐,在屋里一边绕圈一边哼起歌来。
飘渺间
渡九州仙夷山水色
听几度秋凉前尘萍聚歌
浮生歇
一朝洞彻
靖汝刻
笑忘君颜红尘百戏舍
素香雪
一树斜阳梨花叶
三两弦外音一曲花邀月
琼浆解
醉飞吟盏遗世乐。”
“图儿,别闹,快来吃点东西”
女孩闻言停了歌声,乖巧坐回桌旁,接过父亲递给她的一块白馍馍。她却不吃,看着云寄,好奇问道:“爹爹,你教我的曲子是从何而来?”
“这是仙夷古曲《原乡》。图儿,我们是仙夷族人。”云寄轻声说道。
“仙夷,在什么地方?”
男子目露惆怅之色,微叹一口气,道:“在很远很远……”
“爹爹,能给我讲讲仙夷吗?”
“仙夷啊。”云寄坐下。与女孩四目相对,道:“爹爹也记不大清楚了。”他顿了顿,眼中带着追忆,接着道:“只记得出入仙夷要经过一片瘴海,这片海凝聚了仙夷几代人的法力,渡过瘴海,经过靖汝刻,进去前在石碑前刻上自己的名字,进去后便只知道自己叫什么,其他的都忘得一干二净。若是要从仙夷出来,却是反其道而行之,经过石碑抹去自己的名字,出来后便忘了自己是谁……”
“爹爹,你忘了自己的名字了吗?”云图出神听着,皱眉看向眼前的父亲,问道。
云寄摇摇头,笑了一笑,对着白馍馍努努嘴巴:“赶紧吃吧。”
夜色沉寂,低矮的小屋中,云图早已沉沉睡去。云寄微微偏首,凝眸分辨,听得虚无的夜空中,传来一阵沙哑的呼唤,声音含糊不清却有深重的邪念。慢慢靠近这座低矮的静谧小屋,带来令人窒息的紧迫感。云寄皱眉,看着虚空,冷声问道:“阁下何方神圣?这般装神弄鬼未免太不将云某放在眼中!”
“云某?”黑暗中传来嘲讽笑声:“我来告诉,你到底姓不姓云!”说着云寄只觉得身上汗毛倒立,生死之感令他猛地跳开,直觉便曲起手指,脑中浮现一道道古怪图腾。然而他已经来不及做过多想法,凭着本能,左手捻诀,口中念念有词。电光火石间,一道寒芒冲天而起,带来砂砾漫天。紧接着云寄横指在前,御气便是一击。虚空中传来惨呼,然而那道黑影却依旧不依不饶,张开大口朝着云寄吞来……
“可恶,你把它藏在哪儿了!”一道煞气带着毁天灭地的气息冲破强光,眼看着就要来到云寄面门!
“爹爹!”随着一声叫唤,云寄福至心灵,恍然忆起方才脑中浮现的正是仙夷法诀。他双眸露出明亮之色,他捻着法诀越来越熟练,只在几息之间已有百道千道法诀变幻而出。源源不断的正气笼罩天地,阳光破开黑暗。听得一声惨呼,云寄身体猛地一震,醒了过来。
月光穿透婆婆树隙来到院前,像慵懒的蚕,冰冰凉凉。风声耳旁温柔,夹着忽明忽昧的花香。
云图还睡着,院中低矮小屋前云寄怔怔站着,目光看向前方一片虚无。粗布长衫,深邃明眸透着睿智光彩。得失城城主萧宁救下之后,已是过了三个月。
“刚刚一切究竟是梦,还是真实……为何我唯独忘了自己是如何受伤昏迷的?”云寄遥望一轮明月,皱眉思索。他寻了甚久,却始终觉得混沌,仿佛生命中缺少了一部分,自己却无从寻起。
“如今,图儿身上的邪念已是消散了大半,想来再过几年,应该可以回去了。”云寄眼中有一丝落寞,他转念一想,给云图一个安定之所,也未尝不是坏事,更何况失城民风淳朴,倒也是一个绝佳的修身养性之所。
月光下,云寄轻轻叹了口气,又站了片刻,方转身回屋。
次日一早,云寄带着云图来到昨日寻到木头的郊外,这里人烟稀少,除了打猎几乎没有人会从这里经过。清晨的阳光带着一夜微微的湿凉,道路两旁开满金黄色大片菊花,扑鼻清香令人神清气爽。
云图绕着大木头转了一圈,有些苦恼,问道:“爹爹,这么大的木头,要从何处开始雕起?”
云寄缓步来到女孩身边看,昨日不曾细看,今日一看确是不可多得的上好木头。其质触手生温,色泽偏暗,云寄打量着这不知名的木头,轻声问着:“图儿,你想用它做些什么?”
云图撇了嘴,蹲在地上认真思考了起来。片刻之后,她轻声道:“爹爹,就给怀音做个伙伴,如何?”
“好。”云寄微微点头哑然失笑,却也不反对。
“爹爹,这次我们雕个什么样的?”
“图儿,你想要什么样子的?”
“最好有双翅膀,要有太阳一样红火的羽毛!”
作者有话要说:这章开始便是讲仙夷的来历了,从仙夷的四大巫将之一的怀音开始。在很前面的章节中,其实有提过一些,现在是将它展开了写。没有缠绵悱恻的爱情故事,也没有轰轰烈烈的争斗,但是这就是我要写的故事,细水长流。
、怀之好音话别离
红了樱桃,绿了芭蕉,转眼已过了五年。这一年,云戎大陆结束了平静的生活,战乱开始了。
料峭春寒,一场细雨已是洋洋洒洒落了老半天。地上微湿散发出泥土的清香。尚是早春,整日连绵的雨使得空气中厚厚积攒了一层水汽,一眼望去,是漫无边际的白茫。
五年来,云戎大陆手握重兵的诸侯国割据纷战。其中以辰泗,环曲为首,仅在短短数月便占据了云戎大片江山。两方势力根深蒂固,互为制衡。
春节刚过,失城中却没有太多过节的氛围,反而透着一股沉闷压抑。云图走出院子,她怔怔看着空寂的山村,记忆中,这里总是人来人往。而此时,她看见的却只有风中摇曳着的一两盏勉强喜庆的红灯笼,还有歪歪斜斜粘在窗户上的春字。
战乱,已是很少人有过节的心思了。云图失落叹一口气,站在院内,脚下如有千斤。
“图儿,怎么站在风里,快进来。”云图循声望去,正见隔壁易奶奶正笑呵呵朝她招手。
连日不停的细雨,云图在外面站得久了,猛一进屋,倒是打起了一哆嗦。易奶奶握着她冰凉的小手,关切望着云图,慈祥笑问:“你这傻孩子,怎么一大清早便站在外面?”
“爹爹和城主说话呢,图儿不爱听。”云图有些不情愿扁着小嘴,似在赌气。
“哦?”易奶奶微微一笑,饶有兴趣看着云图。
云图却并不接着说下去,环顾空荡荡的屋子,门窗紧闭,屋中一片温暖,只是稍嫌寂冷。云图转头看向易奶奶,问道:“易奶奶,易叔在泊城吗?”
“可不是,三年了啊,一点音讯都没有。这战打起来,泊城若是失守了……他媳妇也回娘家了,哎……”易奶奶佝偻着背坐在炕上,平静的双眸,隐隐透出一丝无奈。她身上穿着厚厚的棉袄已经分辨不清原来的颜色。
“易奶奶,为什么要打仗?”云图皱着眉头,不解问道:“一直平静过下去不是很好吗?”
易奶奶拍拍云图的小手,意味深长道:“图儿,居安思危。尚且拿在手上的东西都会被抢走,更何况是你我脚下的乐土?”
“那城主带着大家去打仗,就是对的了吗?”
“图儿,这世上没有绝对的正确与错误,只有顺应天意,做问心无愧的事。这是一场权力与欲望的角逐,本来就分不清楚对与错。”
云图似懂非懂看着易奶奶,这位从小看她长大的慈祥奶奶,一向深居简出,尽管平日里总是一脸温和的笑意,只是儿子易文却是出名的流氓地痞,以至与失城的人们都保持着一种若有若无的距离。
云图认真看着,她的眼睛混沌不清,却依然闪动着睿智的光彩,那是一双看过半百沧桑的眼睛,她眼中的疲惫,疑惑,不甘心,喜怒哀愁,经过岁月洗涤已然升华,变成了平静与深不可测。云图不由得看得有些呆,她不能理解,为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