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落了无痕-第2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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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费力地看着地下跪着的苏文浩和凌云,声音苍老嘶哑:“你们两位是先帝当年最器重的人,哀家当年陷害北成王母子,如今……如今,这是报应啊!”
太后的身子软软地滑了下去,天和帝急忙扶住她。她用力抓住天和帝的手,盯着他道:“哀家当年犯的错,就让哀家一个人承担吧!你子息微弱,哀家知道,这是报应啊!先帝的遗诏就在安宁宫,你要……你要……”
话犹未完,施针的太医已垂了头,“扑通”一声跪下去:“太后,薨了。”
北幽王站在城楼上,挥鞭直指京城方向:“听说那个女人死了?扶族此番看来是不肯善罢甘休了,若旭,你下手果然快,那个巫师死得真是时候!”
范若旭一身戎装,敛眉低声笑道:“那也是王爷先控住凌霄的功劳啊!要不是他透漏消息,若旭哪里知道是谁呢?《龙回天》也是他写的,此刻恐怕已传遍京城了!”
“哈哈哈!此计果然妙!要不是他挑拨凌霄和苏紫竹的关系,我们怎么会有机可趁?”赵藏锋从底下上来拊掌笑道,“这可是怎么说呢?自作孽,不可活!哈哈哈!”
北幽王皱眉道:“我们如此来势汹汹地,虽是打着为父王正名的旗号,可是难保他不会有所防范啊!”
“这有什么?他不喜武将,我在边关十几年也从未见他有多少宽心话,这会子就让他的那帮文臣替他守天下吧!”赵藏锋满不在乎地拍拍北幽王的肩膀,“王爷您可是这次起兵的主心骨,千万不要犹豫,我们已后退无路了!”
北幽王眺望着京城的方向,心事重重地叹了口气,他只觉得心里乱乱的,就这么凭着一腔热血起兵,纵然天下云集响应,赢粮而影从,于这如画的江山又有什么意思?
父王已死,他纵然得到这天下,他所失去的还能回来吗?
世事无常,凌雪还会一如既往地陪着自己吗?他是温卿还是北幽王?
他默默地负手站了许久,赵藏锋和范若旭已经下去整军去了,明日,他就要正式开战了,挑战书那个人应该收到了吧?
会在朝堂上暴跳如雷吗?还是想如当年处治父王一样对付他呢?
“昔年龙有子,无故落凡尘。今朝斩九头,龙御九重天。”
谁是龙?谁是九头虫?不过是凡人痴心妄想的噱头而已,这九重天又岂是轻易可以驾驭的?
脸上突然一凉,他用手抹了一把,又抬头看了看天,有更多的雨滴落了下来。
原来是下雨了,方才的雨滴在他的指尖滚动着,如一颗透明澄澈的小水晶球,他甩了甩手,踱步下了城楼。
天和帝接过太后身边的宫女递过来的锦盒,手微微颤抖着,这里面就是他的身家性命所在吗?
他的父皇,为他做的最后一个保障,二十年后又要重现天下了。
天和帝的手抖得厉害,他重重地呼出一口气,猛地打开盒子,一方黄灿灿的绣龙纹诏书安静地躺在里面。
因为时隔太久,有一股淡淡的霉味,那是历史的厚重透过这份诏书传递出二十年前的隐隐流光。
他将诏书拿在手里,用询问的眼神看着面前的两个人。
凌云突然上前跪下,声若洪钟:“请皇上慎重,此举固然事关皇室血统纯正,但更关乎先帝清名!”
“哦?”天和帝虽然面含不满,手还是不由自主地停下了。
“皇上昭告天下,这固然无错。可皇室机密素来为百姓所乐道,若他日百姓中盛传先帝当年曾怀疑皇上血统,不说皇上如何自处,太后如何安葬,就是先帝,也要为后世所诟病啊!”
凌云不愧是丞相,他虽曾为北成王之师,后来却是成名于先帝,故而万事皆先想到维护先帝。
“苏司空觉得呢?”天和帝思索片刻,眼光飘向站在一旁的苏文浩。
“臣无话可说。”苏文浩生平第一次说了这种无奈的话,他皱紧了眉头,显然也在苦苦思索。
“若为当下考虑,皇上自该昭示天下;若为先帝考虑,皇上此举却有此地无银三百两之嫌。言出如箭,入耳难拔,如今这童谣已是尽人皆知,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赶快制止向其他地方传播。其他的,臣、臣无能!”苏文浩重重地和凌云并排跪下,地砖发出的沉闷声无奈地诉说着一颗老臣回天无力的赤子之心。
天和帝见此,无奈地挥挥手示意他们下去,自己径自去太后的灵堂默默坐了一夜,谁也不知道他整整一夜想了些什么。
只知道天和帝出来的时候,这场突如其来的雨突然停了一个时辰,北幽王和扶族的大军也已一南一北势如汹涌潮水,直奔天朝而来。
作者有话要说:《龙回天》,作者杜撰,不可当真。
、第二十八章 为天下老臣担大逆
天和二十六年秋末,霪雨霏霏,京城积水难排,四处有贫民房屋倒塌,司空苏文浩因前往郊区探查险情,不幸被泥石流卷走。
天和帝派人搜寻整整三天,尸骨无存。为嘉其德,封南隐王,以亲王规格下葬,灵柩与太后梓棺同在大庙停三月。
翌日上朝,苏紫竹毅然请旨去京城边缘地带视察。
朝堂上,他因连日奔波不眠不休,早已心神俱疲,眼睛血丝密布,然而声音还是他一贯的温润如玉,只是略显沙哑:“臣之父已去,灾民却还未安置妥当,南北两边又有大军虎视眈眈,无论天灾还是人祸,唯有百姓最苦。臣愿埋骨泥沙,换取百姓安宁,以慰亡父在天之灵!”
天和帝坐在御座上看了他很久很久,冕冠上垂下的十二毓白玉珠遮住了他的脸,看不清是什么表情。他缓缓开口:“苏爱卿已去,苏家唯有你一子,朕不忍你再……”他没有继续说下去,然而大家都明白其中的意思。
苏紫竹抬起头,凤目灼灼:“云烟公主已生有一子,臣于苏家香火无憾。臣母也是通达之人,臣虽为书生,子承父志,自该为姓尽一份力!”
他重重地跪下,头上的银色展翅冠擦着冰冷潮湿的地面微微颤抖。
混合着泥石的水泛着泥土的黄颜色漫过官道,路边尽是漂着的垃圾杂物,这雨已下了整整四十天了,这些远离皇帝的地方没有琼楼玉宇,草房、土屋,大多早已毁坏,虽然苏文浩在世时曾搭建了许多临时房屋,但灾民太多,根本就是杯水车薪。
苏紫竹抬头看了看阴霾的天空,那里污浊昏黑,看不到一丝亮光。
若不是这雨,恐怕扶族和北幽王的大军已势如猛虎,风卷残云了这方土地吧?
与先帝尚武相反,天和帝崇文,是以朝中武将严重匮乏,范若旭之流习武不喜文的更是苦无用武之地。
听说范若旭已投靠了北幽王,还有抚边将军赵藏锋,竟然是北幽王的亲姐夫!
苏紫竹想起前年北幽王进京时几人一起饮茶作诗,不禁哑然失笑,凌雪如今跟着北幽王过得好么?
她与云烟公主都是那样单纯的人,单纯到只要这个人是她们爱的,便会不顾一切地追随。
“公子,你看那边。”一个随从的声音将苏紫竹从无边无际的遐想里拉回现实,他顺着随从指的方向看去,一个约莫七八岁的小女孩正趴在朽了的木板上,木板半截还在脏水中泡着。
苏紫竹走近时,小女孩似乎没有任何反应,那个随从伸手探了探鼻息回道:“她还活着。”
小女孩湿漉漉的衣服上满是霉斑,手脚因在水里泡得太久已开始溃烂,脓水与脏水混合在一起,分不清哪里是伤口,甚至,她身上也许已没有完整的皮肤。
苏紫竹将伞递给随从,一把抱起那个小女孩,丝毫不顾弄脏自己的衣服,他急忙对身后的几个随从喊道:“快,马车呢?她这是水疫!必须马上送到干燥的地方!”
水为阴,人在这潮湿的环境里呆得久了,便会患上一种水疫,先是手脚溃烂,然后骨寒,俱冷,暑天仍需靠近火盆,直至腹鼓如孕妇则已药石无灵,纵然扁鹊重生也无济于事。
苏紫竹不忍再看下去,他知道,在这条路的角落里定然还有好几十甚至上百的这样的孩子,仅凭他一人之力根本救不过来。
但是,能救一个就是一个,他不是圣人,况且就是圣人、佛祖,也救不了这许多的人。
他只是一个普通的凡人,所以他只能强迫自己不要再悲悯。
苏紫竹回京后连夜入宫,当晚,天和帝召集群臣,颁布多难兴邦,由官员商贾出资以救灾民的旨意,另特许此次出资和收留灾民的商贾可除去贱籍,儿孙皆可参加考试以入仕途。
三天后,所有灾民已找到归宿,不幸遇难者也已由官府出资火化掩埋,只待大水退去便可重建家园。
天和帝闻此,当众连赞苏紫竹,命苏紫竹袭父职,再掌司空之权。
据钦天监所报,不出一旬则雨住。雨停了,意味着战事要开始了。
天和帝一连几天上朝皆是长吁短叹,百官则鸦雀无声,众人心里明白,除了赵藏锋,无人可挡住扶族,可如今赵藏锋已追随北幽王,天和帝除了怒叱他忤逆犯上,也奈何不了他什么。
凌云心事重重地回到家里,把自己闷在书房许久都不出来。晚饭时凌霄推门进来了,见爹爹似乎一下子老态毕现,不由得大惊:“爹爹你……”
“他答应过我不和朝廷作对的啊?怎么就那么听霏儿的话呢?”凌云迷茫地看着儿子,他脸上的老年斑看起来十分可怖,精神更是已颓废不堪。
他一生引以为对手的苏文浩已为国捐躯,在看到苏文浩灵堂前那一对欲明欲灭的冥烛时,他突然意识到自己是如此的孤独。
一个丞相,一个司空,他争强好胜了一辈子,劳心劳力了一辈子,却没有想到苏文浩这一去仿佛抽走了他所有的生命力,让他在一瞬间意识到自己与苏文浩根本就是一体的。
人不怕有对手,而是怕失去对手。古人云:“生于忧患,死于安乐。”这话,的确是说给他这样的人听的。
“爹爹,你这几天精神一直不大好呢!”凌霄准备扶起看起来有些神思恍惚的凌云。
“汉卿!”凌云蓦地伸出枯柴般的右手死死抓住凌霄的衣领,“你说实话,那首《龙回天》是不是你做的?”
凌云没想到父亲会如此问,不禁一愣:“爹爹怎么知道?”
“你混账!”凌云一个巴掌扇在凌霄脸上,他的手震了一下,一种骨头碎裂的痛感瞬间袭遍全身。
痛吧!总比养了一个不孝的儿子强!苏文浩的儿子可以不顾生死出入洪水所到之处,他的儿子却要妖言惑众,行大逆不道之事!苏文浩,养不教,父之过,果然是我凌云输了,彻彻底底地输了!
凌云将一封密信“啪”的一声扔在凌霄面前,那是范侍郎写的,范侍郎早些年就对他不满了,他心里比谁都清楚。
如今儿子被人蛊惑,他实在无颜面对先帝,一想到当年先帝的那句“用人不疑,疑人不用“,他声音里的愤怒又添了几分:“你知道这是从哪里来的吗?皇上亲自从御案上拿给我的!皇上这是给我面子要我自己处理啊!你这个忤逆犯上的孽子!”
“爹爹!”凌霄跪在父亲面前,他终于明白他不过是范家传递消息的工具,现在大军来犯,他已无用处,范家父子这是要他死啊!而且还要身败名裂地死!
天朝素来尚天德,刑事并无连坐之说,子犯法,父不用为其承担。否则以范若旭通敌之罪,范侍郎早已下了大狱!此时此刻,凌霄竟有些恨天朝无株连之罪了。
凌云无力地摆摆手,他已不想再见到这个儿子:“你不要叫我爹爹,我没有你这个儿子!”
“爹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