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生不做鬼-第1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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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先是讶异,在他直接的目光下,回避垂首,凝睇著他优雅修长的指尖。
那双迷人又美丽的手,曾经那样地……碰触她啊。
仿佛非常眷恋,她眼神泛柔,道:
“宗政……以前,我一直觉得你是个痴人,因为你老是会问些奇怪的问题。家里的其他人也曾说你一定患有心病,情绪的表达才会异于常人……不管那是为什么,我不在乎。”她扬起嘴角,轻轻地笑说:“就算是现在,无论你是天生痴也好,是真的病也好……怎样都好。即便你长得吓人,对我来说,你就是宗政,永永远远也不会变。”
异于常人……他,本来就非人。
“你陪我。教我。”他低沉道。
他自己没察觉有何不对。但听来宛如要求的说法,却教她极是讶异。
“我没有办法教你什么,有些事情,你要自己慢慢地了解才行。”她也不能……一直陪著他。想到此,她暗暗地咬唇。
慢慢?
“我没有机会了。”
“你……”终于发现细微的不对劲,孙望欢一愣,抬起眼睫。他常会对她讲些怪异的话,那没什么,只是……她不禁蹙眉问:“你身子是不是不舒服?”语调虽然依旧冷冰冰,但好像没什么力气的样子,脸色看起来也不太好。
“小姐,那个时候,你为什么要我离开你?”他彷若未闻,仅冷声如此问道。
“你怎么……”
“你为什么要哭?”他又问。
她默默收起笑容,只是看著他。
“为什么?”
面对他毫不婉转的问题,她无言好一会儿。随即踮起脚,举高双臂,捧住他冰凉的脸。
“宗政,你要好好照顾自己,好不好?”她虔诚又真挚,认真说道:“我什么也没有,只有你而已。在这世上,我只有你了。”
他的眼睛里映出她真心的容颜,又感觉到胸口有东西跳动。
喀搭喀搭,像是车轮滚动一般,掌控命运的轮回一直悄悄地往前行进著,没有停止的时刻。
※ ※ ※
将自己腕节上的玉镯摘下,和写好的信一起放在桌面。
孙望欢拿起自己没什么东西的包袱,打开房门。脚步踌躇跨不出去,她知是自己心里有所留恋,便轻轻地吸了口气。
“要走,就不能回头。”提醒自己,断然反手关上房门,跟著往后门而去。
守门的认得她的长相,知道她是和宗政一道的,每次瞧她的那种暧昧眼神不三不四,她清楚那是代表什么。不过,那也无所谓,她一点都不介怀。
她在韩府,只能算是个外人,就算下落不明,也不会有人关心,她就是看准这点,只要随便找个理由,就可以顺利离开了。
出府之后,她要继续向南走。一定……会有尽头的吧。
今儿晚,只见黑云,依然没有月。
长长走廊空荡昏暗,西边的客房本来就离主屋有段距离,又以空房居多,夜深,这么安静也是应该的。只要小心点,不会有人发现。
韩府占地广阔,白天的时候还好,一层晚,就像容易走错迷路似的。
好像有一道黑影从眼角余光处晃过,她刚好拐弯,微愣,下意识转首一看,什么也没有。
就在她发怔的当口,背后又袭来一股冷凉的气息。她犹豫回身,入目的只有一丛丛静谧的树草。
“啊……”轻呼一声,抱紧怀中包袱,她加快足下速度,心跳得狂,怕的不是什么暗夜出没的恶鬼,而是、而是——
黑暗长廊的一头,修长的身影截住她的去路,她喘息著停下步势。
“你要去哪里?”
冰冷而低沉的嗓音,乘著夜风进入她耳里,有那么一点飘摆不定的虚浮。
“我……你不是睡了吗?”孙望欢讶异地瞅著宗政明被夜色遮去一块的苍白面容。
他几乎每晚都会在她门前守著,一直要到夜半才会离开。现在已经丑时,她是确定他回房了,才行动的啊。
“我没有睡深。”他的半身隐没在柱影之中,平冷说:“睡深了,起来你就会不见。”
她整个人呆住。猛然间心一酸,说下出半个字来。
那年,她赶他走,在他被宗政老爷带走的早晨,她没有送行,要别府里的大婶告诉他,她已搬离那里,而且再也不回去。事实却是她躲在桌子底下,紧紧抱著膝盖,不敢发出任何声音,就怕他来找。
忽然想到宗政晓曾提过的鬼影……她低“啊”了声,突兀地睁大眼。
“你……自从和我重逢,你就一直没睡深过,在府里这样走来走去?”
“是。”
她凝视著他,好气好气。气他,更气自己!
“为……为什么?”深深地低下头,她咬住嘴,语音虚弱。
为什么要让她如此牵挂?为什么要教她放也放不下?心里对他好恼,压在胸前的包袱令她就要不能喘息,双手使劲握成拳,无法克制地抖了。
身体可以离开他,眼睛可以不看他,但是她的心却绑了绳子,系在他所在的地方。
不见他七年,她忘不了他。这次,她还是选择逃跑,但是,其实她早就在躲藏桌下的那一天,就完完全全地深陷了吧。
“宗政,你喜欢我吗?”不需要他的回答,她只是抽气般地道:“你知道吗?其实我好喜欢好喜欢你。我也好喜欢娘,好喜欢爹,但是他们都死了。哥哥姊姊不喜欢我,他们恨我,认为爹娘都是被我给害死的,我真的不晓得自己是不是一个不吉祥的人,我只知道,如果你也不在了,我一定会非常……非常地伤心。”
她垂著脸,没有让他看见表情。
宗政明无法理解她在说什么。她的命格注定孤苦一生,没有亲缘,她的爹娘会逝世,只是因为阳寿已尽,也是由于他们拥有壮年病逝的命运,才会成为她的双亲。那仅表示因果关系的顺序,跟吉祥与否无关。
她的兄姊,也因此和她断去亲缘。一切,是在人世之前就决定好的事情。
“宗政,我希望自己能时刻存有盼望欢喜,这样,我就不会愧对爹娘给我的名,等有一天见到他们的时候,我才能笑得出来,所以我会把很多事情都忘记。我本来也想忘了你,但是,我花了七年都做不到,再见到你,我好高兴好高兴。我想和你亲近,却又害怕太过亲近……我太贪心了,在遇见你的第一天,我就应该走了才对,却偏偏又想把握这个上天给我的缘份,只要几日也可以……我想和你在一起。我以为心里能够很平静,结果却完全不是那样,我真的好害怕,我愈来愈舍不得离开你了……只要你在我身边,我就无法停止去想你会不在的那一天;你在远方,至少还能让我想念,如果你就在眼前失去,那我……那我……”她犹如自言自语,陷入每段让她伤痛欲绝的回忆,那样不安地倾诉著。
极轻的声调好似薄脆琉璃,稍碰就成碎片。
她的那种叫作“喜欢”的情感,如丝似线,细细地缠绕在他身上,却又压抑和苦痛,重叠太多太纷乱,他不是首次感觉,但却从来不能分辨那是什么,又何以名状。
他想要成为人。如果真的变成人,就可以了解和懂得了。
但是,却没有时间了。
脑壳发胀起来,他面无表情,直到再也难忍,才不觉抚住额间。景象于眼前扭曲,不再只是虚无缥缈的黑影,真实并且清楚地显现著。
长得像马和像牛的巨汉,几乎有两个人高,一直都在他的左右。长长的铁链拖地,那幽冥冷绝的声音在耳边重复说著:
“有错误,就要导入正轨。”
“——咦?”孙望欢霍地吃惊举首,不禁左右望了望。
长廊上明明只他们二人,刚才的一瞬间,却好像听到别人说话。
那是一种,仿佛由地底深处传出来的阴沉话声。
“小姐……我……”
虽然是夏夜,夜风却显得不寻常的凛冽,宗政明的言语宛如被平空扯散,传不到她站立的这边。
“宗政?”夜色突然变得异常浓重,黑得连他的轮廓也看下清,她只迟疑了一下,随即很快地朝他小跑步接近。“宗政,你……你不舒服?”发现他抚著头,她慌张地问。
想拉下他的手,却发现他连衣袖也湿了。
他的皮肤渗出大量汗水,襟口颈间亦汗湿一整片,她从未见过他如此模样。人体是暖,汗液微温;他的身躯向来较常人更冷,那汗,也是吓人的冰。
就算是天热,一下子跑出这么多的汗水也太奇怪了。
“你、你怎么了?怎么了?”她仓皇地不知所措,察觉他有些站不稳,赶紧探臂扶住。他整个人像是霜雪,冻得手都会疼,她没放开,只是当真吓到了。“是不是很难过?
你等等,忍耐一下,我带你去找人帮忙——“
“我……小姐……”他想要出声,却不若平常容易。“我是一个……”
“你别说话了!”
心里万分焦虑,只盼三更半夜能够马上找到大夫,著急地搀住他往前走,却让他一把抓住膀臂。
他紧紧握著掌心里的温热,那个能够让他感觉到自己有所血肉的唯一存在。
前世和今生,在记忆里交织成一片诡谲的密网。抬起那双太深黑的眼眸,他满面冷汗,脸色青白的恐怖。
冷冷的嗓音,喑哑地说道:
“小姐……我不是人。我是一个鬼。”
本不该投胎转世,因为误入轮回,所以,才会得到这个不在既定命运之中的躯壳。
如今,却是到了该被收回去的时候。
第七章
“大夫,怎么样?”
“嗯……范师傅,表少爷的病好生奇怪。没有发热的现象,却大量出汗,全身又冷得如冰似。非风邪,亦不像寻常热病,这……”行医四十余年的年迈老大夫垂眉,脸色难看,欲言又止般,压低声道:“倒是和当家很是相像的病症。他们表兄弟俩短时间相继患病,也许,这怪病有传染性。”
“什么?”在旁边偷听到的宗政晓吃一惊,急忙捣住口鼻,退开三大步。
范师傅看他一眼,确定他并没有打算嚷嚷跑出房门,这才不动声色地转开视线,望向一直站立在角落的素颜姑娘。
她唤什么名字?好像是孙望欢吧。先前从门仆那边听闻有如此一位姑娘的存在,还以为会是个带有风尘气息,又或美艳动人的女子,没想到,只是个相当平凡的姑娘。
会这样独身跟著男人,难免让他有先人为主的想像。范师傅心里感觉惭愧并且失礼,无论对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