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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5章

和浦记-第6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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合浦伸手抚摸着自己的额头,放下手的时候忽然发现上面沾染了一丝殷红,心中大惊失色,慌忙跑到了镜子前面。
“哐啷啷”房间里面所有的镜子都被合浦敲碎了,她像疯了一样拿着案上供着的花瓶向所有的镜子砸过去。镜子的碎片在地上铺成一片碎银,三个人的影子在地上折射出无数的身影,相互纠缠,不分彼此。
镜子里面的合浦额间的红萼慢慢地淡去,直到最后,就好像是一个模糊的水印一般,渐渐消失无踪了。从小,她便将这个特殊的印记视为至宝,因为这个印记,她的父皇将她视为掌上明珠,百般宠爱,真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
在她幼年之时,一直还以为这只是父皇对于她的爱。但是随着她年纪增长,便渐渐明白这只不过是表面现象。父皇每次到来总是痴痴地看着她眉间的红萼,好像想将她的脸剥离,附在另一个虚无缥缈的人的身上。于是,她便知道这红萼是她的护身符,无论如何,只要红萼在,便有她的美好日子过。
可是现在,她看见自己的眉间雪白一片,那鲜艳夺目的红萼一下子就不见了。这场变故不由得就让她犹如晴天霹雳,眼前闪现出了父皇那张苍老憔悴,布满了皱纹的脸庞。如果让父皇见到自己这个样子,不知道他会怎么样,一定也会像那些普通的老人一样伤心欲绝吧。
她恨恨地抬头看向桃夭,愕然发现她的眉间居然印着一朵红萼,就好像自己从前一样。
她颤抖着声音问道:“怎么会这样,从前你的眉间不是有一大块黑印的吗,现在怎么会这样?”
桃夭尚未回答,就听见身后传来了一个略带苍老的男子声音,缓缓地说道:“那块黑印与你眉间的红印一样,都是障目法而已。你眉间的红萼是你的母亲红莲姑娘用在下送给她的万年红画上的。而桃夭眉间的黑印则是在下用乌金墨为她画上的,以免造成无妄之灾。”
三人愕然转身,只见不知何时,门外站着一个身着青衫,面容憔悴却又不失俊美的中年男子。
桃夭失声唤道:“义父,你怎么来了?”
房遗爱见是大哥的琴师连岳,又听见桃夭称他为义父,不由得大吃一惊,双眼直愣愣地看着他。
连岳飒然微笑,向他躬身施礼:“二公子,在下本名萧千磊。”
关于萧千磊这个名字,照理说像房遗爱这个年纪的人是不太熟悉的,但是由于那个嗜琴如命的大哥房遗直对于天下有名的琴师都是了如指掌,故而从小耳濡目染,他也常常听说这个名字。
只不过据说在前朝讨伐高丽的战事中由于主将失误兵败被贬,作为清客的萧千磊也不知所踪了,却没有想到现在出现在这里。
合浦却是从未听说过这个名字,见这陌生男子未经召唤便直闯入内,心下着实不喜。脸上寒光一闪,厉声说道:“这不是你这个奴才该来的地方,还不快滚出去。”
萧千磊回头看她,嘴角浮现出一缕温柔的笑意,缓声说道:“合浦,你长得真像你的母亲。”
合浦听见他提起母亲,不由得大惊,急趋几步来到他的面前问道:“你到底是什么人,桃夭为什么叫你义父,你和我的母亲有什么关系?”
萧千磊不回答,眼神中充满着悲伤与无助,口中喃喃说道:“红莲,你会不会原谅我?”
他的面前仿佛渐渐印出那个女子的清丽面容,胡妆浓艳,却盖不住颊边笑靥。女子的身边缓缓地升起淡淡白烟,将女子掩埋不见,遍寻无踪。
她虽然看着自己,却不说话,好像那个漫长的雪夜,他的唇堪堪贴近时却见女子眼中的淡定从容,一瞬间便击溃了他,落荒而逃。
合浦听不到他的回答,便转脸看桃夭。桃夭却一直都在看着义父的眼睛,从前的萧千磊是一只苍鹰,傲岸无边,即使布衣科头,手中瑶琴拂动,便是王侯将相俱在脚下。
然而,一旦夜幕降临,桃红零落,他便如卸甲的将军,满身征尘,水般柔弱。也就是为了女人吧,两个女人,他的心中纠结不安,究竟最后心中对谁更爱一些。
理所当然的,他本以为他的爱既然从前能够穿越国破家亡,如今虽然陈纤儿已经嫁人生子,却仍然刻骨铭心。这一切他知,世人皆知。
于是他便没有办法分清楚到底是他误世人,还是世人误他。本来是真理的东西到了如今,心中竟然是怀疑的。口中不敢说,心中不敢想,临了,只得醉饮清风说与桃红听。
萧千磊眼中依依落下泪来,低头看手掌,洁白修长,隐隐透出红晕。那红晕却不断地扩大,扩大,覆盖了他整个视野。这些血,有纤儿的,红莲的,建成元吉的,还有辩机的。
思及那即将行刑的僧人,萧千磊心中如擂大鼓,该不该说,该不该说这残忍的真相?他的一念之差,就要害死了他,还会害得纤儿与红莲的女儿都一生痛苦,只因为他的一念之差。
寂静的室内忽然传来了小孩子啼哭的声音,乳母抱着小公子匆匆跑来,说道:“公主,不知道为何小公子只管啼哭,不肯进食。”
和浦淡淡地看着自己的孩子,却没有一点点点的怜悯之情,只是拍了拍孩子的背脊,说道:“到底还是这孩子有点良心。”
桃夭却脸上现出不忍之色,伸过手来接过孩子,说道:“这孩子不过是饿了,这些奶娘却也不经心的。”
说着,眼风扫了一下旁边的奶娘们,那些女子无故地好像矮了半截,脸上现出不屑的神色,却怎么也不敢回嘴。
在这个屋子里面,和浦看起来是主人,却是什么事情都不管,只晓得隔三差五地往外走,不知道做些什么。背地里常常有议论的,却不敢大声,怎么说也是自己的主子,这点体面还是要给的。但是一看见桃夭的影子飘过来,就马上闭了嘴。倒不是因为桃夭长着一张怎样威严的脸,却见她凤眼一扫,就是一阵冷风掠过去,让人不寒而栗。
现在看见这个素衣女子又是这种眼神盯着她们看,那些女人马上乖乖地闭上了嘴,恭恭敬敬地接过啼哭不止的小公子,往后堂走过去。回头的时候,还不断地扫着眼风,互相撇了撇嘴,做个明白的意思。
见她们都走了出去,和浦的脸上好像忽然之间就罩上了一层严霜,眼睛里面立刻含了一片冰凌,冷冷地看着面前站着的几个人,说道:“怎么了,不敢去刑场吗?”
桃夭吃惊地看着她,说不出话来,只是冷笑:“怎么了,你不是也没有去吗?”
和浦淡淡地甩甩袖子,转过脸去看萧千磊,却见他的脸上一片惨白,好像被刮过的骨头一般凄惨,而难以入眼。和浦忽然之间有一点可怜他,缓缓走过去,手里握了帕子,慢慢地擦干净他脸上的汗水,甜腻腻地说道:“怎么了,萧叔叔?”
萧千磊眼睛模糊,抬头看的时候看见的是红莲的影子,那样的妩媚,叫他“千磊”。也许是幻觉吧,红莲怎么会这样的叫他呢,她的眼中从来都没有他的存在。
从前因着自己对于白莲无可名状的爱恋,一直地痴迷下去,因着无法到手,便存了幻想,于是以为自己像从前一样为了她可以生生世世。
但是自从某一天在莲房中的阴错阳差,他的心中惴惴,原来自己的莫名的爱恋已经好像云烟般散去,无影无踪。
和浦看他眼中神光变换,心中早就已经明了,狠狠地咬着牙齿,暗恨道:原来这男子无论怎样的外表花俏,内里总是残留着异样的心思,天性总是这般,谁也免不了,连这面容清洁的萧千磊也免不了俗。
想着,忽然记起了那个同样面容清洁的僧人,他那颗常年在檀香中熏染的心应该比旁人纯净一点吧。和浦的嘴角掠上了一点笑容,转头用眼风罩着萧千磊,说道:“萧叔叔,你不愿意一起去看看他吗?他是一个纯洁的男人,与你不同。他对我很好,一心一意。”
萧千磊抬头看着她,眼睛里面漾满了泪水,低声地说道:“我,不知道能不能去呢?”
桃夭很奇怪地看着他,脸上的神情她可是从来都没有见过,从前的义父脸上从来都没有如此惊慌过,即使有些时候喝得满脸桃花。
和浦却微笑:“怎么,你为什么不去呢?他的死是你一手造成的,不要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
萧千磊不敢抬头,不是为了和浦的尖锐,而是害怕桃夭的猝不及防。他只是低声说道:“不错,他的死是我一手造成的,但是他的生也是我一手造成的。”
和浦站在他近身处,闻言心中一颤,一双锐目定定看他,颤抖着嘴唇说道:“你说什么,你们从前认识的吗?”
萧千磊缓缓摇了摇头,抬头看了看只身站在门边风平浪静的桃夭说道:“走吧,我们一起去送他最后一程,也许在最后能够让他看见他想要看见的人,会让他不那么疼痛。”
三个人出门的时候很意外地看见了正准备抽身向外的房遗直,大家子的公子做了偷听壁角的小贼。
和浦看见房遗直,停住了脚,默然看他,只看得房遗直白纱衣上渗出了汗,一双乌亮的瞳仁陡的灰败,仿佛瞬间苍老了许多年。
过了良久,和浦才说道:“你能不能告诉我,你爱桃夭吗?”
房遗直迅速地睃了一眼和浦身后的清瘦女子,只见她的脸上没有任何急切的神色,一片明朗,仿佛古玉一般。他眼睛看着她,却蓦然发现自己的心中想着的不是眼前的这个活物。
那幅黄绢画上面的女子是死的,即使冰肌玉骨,眉目传情,她还是死的。陈纤儿,被勾了魂魄,单单剩下个水墨身子的陈纤儿,才是他此生挚爱。
和浦见房遗直缓缓摇头,嘴角边凄然一笑,忽然抬手狠狠地抽了他一个耳光。
房遗直的口中一片血腥,缓缓吐着血沫说道:“我现在才知道,现在才知道我的心事。”
桃夭随着和浦汹涌飘散开来的裙裾离开,凝神看着衣裙的蔓延,找着缝隙过去。她的生活便是在和浦的缝隙中生活,不要有交集。
经过房遗直的身边的时候,桃夭看见这个丰神俊朗的男人眼中全是乞怜,他在寻求着她的原谅。仅仅是因为他那蒙昧的心事,他们受尽了苦楚。然而桃夭此时此刻却一点都没有恨他,世事如云烟般散去,前世因,今生果,没有人逃得过。
房遗直眼睁睁地看着三个人飘然远去,心中空落落的,好像全身的力气都被抽走了。他那颠倒的生活一直都与这三个人紧紧地相连,他们离开了,他该怎么办?
他的身后房遗爱鬼魅般出现,手中挽着两个妾侍,长发披散,眼睛下面一片青黑。
他的怀中暖着一壶好酒,幽幽地散出香来,勾了他的魂。他看着呆呆站立着的房遗直,心中可怜他,这一出世便高人一等的大哥,现在一无所有,而自己,至少,还有两个如花美眷,京城最著名的飘香院的花魁,价值千金。
身边的女子娇笑道:“二公子,酒冷了,怎么不喝呢?”
房遗爱回头看她们,粗看倒也值得那两千两,美人如玉,只是冷的玉,脏的玉。他自嘲地一笑,没有美玉,他堂堂房家二公子连这等货色也视若瑰宝。心中一抽一抽,想起了桃夭与合浦,胸膈中隐隐地疼痛。
从前他以为自己很洒脱,和浦的背叛,他装作看不见,那个漂亮的男孩子他也掬在手心,像亲生的一般。耳中也漏进一点半点,这并不是和浦与那个僧人唯一的骨肉,他们还有其他的骨肉,只是瞒着他。
于是他也自作聪明地想也许这是和浦为了不让他太伤心,心里面便好过了一点,原来和浦还是想着他的,不管是赎罪或是什么,他的心中总有着一点点的温暖。
怀中有别的女子,是和浦花重金为他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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