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阳朝升-第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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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民们本在家中留有存粮,只因为逃命而丢下了大半,此时回去,家中存粮皆在,又因冬季少有腐坏,一场浩大的瘟疫灾难如此渐渐平息下去。
若说给灾民们留下深刻记忆了,除了一路上历经的苦难,便只有南安侯小侯爷的善举。
不少当日在安阳城外的流民绘声绘色描述了当时小侯爷是如何英明神武下令开城门,又是如何力挽狂澜救下百姓们,一幕一幕极尽雕琢美化之能事,口口相传直将一个十四岁少年描绘成了上天派下的救苦救难菩萨。
小侯爷本人听闻,吃了一口侍女久离喂来的蜜桃,侧躺在榻上,不置可否一笑。
从安阳城离开回到叶良城,季昀承依约履行了诺言。
慕晴到底是如愿嫁给了刘二哥,随着几声轰响的爆竹声,漂亮的花轿被迎进了刘家。
慕阳遥遥看着,并未上前,待看不清花轿时方转身离开。
当日她便跟着季昀承去了南安城。
季昀承是南安侯小侯爷,自是住在南安侯府,而南安侯侯府则自然在南安城。
生平第一次到这个南地十八郡最为出名的城池,俗予有言,北帝南安,慕阳也忍不住生出些期许。
前一世玄慕阳大半生是呆在帝都的,见过帝都再去看其他的城池都不免觉得鄙陋,但当她坐着季昀承的马车进了南安城的地界,瞬间便愣住了。
天外有天,南安城与帝都相比带着一种截然不同却又丝毫不逊色的繁华。
帝都自然是一片奢靡繁华巍峨磅礴,南安城则更带着一种诱人的蓬勃生气。
只见一条波光粼粼的静谧河流将南安城一分为二,无数或精致或典雅或大气的拱桥连接两岸,犹如无数美丽的玉带点缀,上百船停驻岸边,两岸市坊鳞次栉比,来往商贾人流数倍于帝都,除了玄王朝打扮的人更有许多身着奇装异服的男人女人自城中走过,步履匆匆间带着喧闹与欢乐。
见状,季昀承也半掀了车帘,逆光微笑,俊美的容颜似乎也在艳阳耀光下熠熠生辉。
他轻声道:“如何?这就是你以后要呆着的城池,我的城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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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为实际掌权者,南安侯府在南安城的正中,煞是气派。
季昀承的马车刚刚停下,尚未下来,就已经有人恭敬替季昀承掀开帘子,另有一人将垫脚凳摆好,季昀承一改路上的慵懒做派,背脊挺直漫步而下。
慕阳同久离被下人领着去了另外一个方向。
不多时,下人就将两人带到了一个侧厢房:“两位姑娘今后就住在这里,小侯爷的院子正在隔壁,有什么吩咐尽可以来找小人。待会会有教习嬷嬷为两位姑娘讲授侯府规矩,希望两位姑娘先不要歇息。”
许是因为和季昀承过多亲近,一路上久离都并不搭理慕阳,慕阳也乐得清闲。
厢房不大不小刚好够住,衣柜中还摆了几套簇新换洗用的衣物以及寝具,慕阳将一切收拾好,那所谓的教习嬷嬷就已经站在了门外,一身五彩刻银石青银鼠夹袄,头上绾了一支绞丝银蝴蝶簪,红宝石的耳坠在脸侧轻晃,光是这些就不逊于一般人家的夫人。
“两位姑娘,你们进了我侯府,就是我南安侯府的人了,有些规矩我自然是要先讲明的。”
听着教习嬷嬷长篇大论滔滔不绝,一路颠簸的疲倦也渐渐袭来,即便做了半年的平民女子慕阳也向来是做事随性的多,当下就打了个呵欠。
登时,那教习嬷嬷便横眉冷对起来:“小丫头,你可是对我说的有什么不满?”
一直垂头听训的久离也微微抬起头,眼中泄出几分幸灾乐祸。
“嬷嬷……”
正在此时,一道澄澈嗓音抑住了教习嬷嬷即将要说的话。
“奴婢见过小侯爷!”
季昀承抬了抬手,没让她跪下,浅灰色的眸子扫过屋内,忽得抬指指向慕阳:“她不想学,你就不用教了,我原本也不打算把她教成个伺候人的小侍女。”
“奴婢知道了。”
有了季昀承这番话,慕阳的日子显然要好过许多,久离整日被教习嬷嬷训练如何大方得体,如何伺候好主子,如何随机应变等等,慕阳就在屋内发发呆看看书,好在慕阳多少也做了二十来年的贵胄公主,虽然半点不学,但举手投足自带着一种无法仿效的矜贵大气,见此教习嬷嬷也干脆不再管她。
季昀承虽然让慕阳跟着他,但府中一应事务具有下人来做,就连侍候季昀承穿衣洗漱的都有五六个侍女,自然轮不上慕阳。而底下的人都知道慕阳是季昀承带来的,又是格外青眼相看的,也不会平白给慕阳找活计。吃穿用度皆是按照侯府大丫鬟的待遇来,这些时日慕阳倒过得去过去半年要好得多也要清闲的多。
不过,很快清闲日子就到了头。
半月后,季昀承再来看慕阳,却是带了两男一女。
用下巴示意慕阳,季昀承笑得十分不怀好意:“劳烦三位师傅,这便是我希望你们能教授的人。”
“小侯爷,我们是来教二小姐的,不是……”当中一青衫男子皱眉道。
慕阳打量了他一眼,美髯长须,剑目星眉,负手而立,依稀有些眼熟。
“那又如何?”季昀承不以为意,“授业解惑是为人师之劳,何必在意身份,更何况我保证她会是个好弟子,是吧慕阳?”最后一句季昀承却是对着慕阳说的。
此情此景慕阳自然不会拆季昀承的台,随即轻轻颔首。
季昀承满意一笑,一字一句慢慢道:“那就有劳三位师傅,定要将她教导的琴棋书画样样皆精,气度风华毫不逊于名门贵女。”
10 第九章
几乎当晚,就有厚厚几叠的典籍送来,慕阳粗略了翻了翻,除了四书五经,便是《琴经》、《五知斋琴谱》、《澄鉴堂琴谱》、《玉琴指法》、《三才图会棋谱》、《玄玄棋经》、《弈诣》、《齐公字帖》、《启法寺碑》……自入门到高深一应俱全,书籍以外还送了笔墨、一把倚桐古琴以及一副上好的白玉棋。
季昀承竟然还真是想把她培养成什么名门贵女么?
她当真去问了,季昀承给她的答案也非常简单,只是轻佻眉道:“这与你有关系么,你只要按我说的做便是了。”
当她还是玄慕阳的时候其实是学过的,只是她对琴棋书画兴趣不大,幼时只是粗粗学了点皮毛,后来为了迎合萧腾的喜好,妄图夫妻琴瑟和合,才算花了大力气去学;可惜……
抚摸着书册,慕阳轻微扯唇一笑,不自觉带了三分苦涩。
晃晃大脑,扫却念头,脑中还残留着这些技艺,想来上手应该不难,但是,她实在拿不准季昀承究竟要她学这个是为了什么。
不自觉的,慕阳想起曾听二皇兄说过,底下有人给他敬献过一些女子,皆是品貌上等,琴棋书画无一不精,谈吐举止类似官家小姐……季昀承该不是想把她送人罢?
这样的念头很快被打消,姑且不论慕阳用以交换的预知能力,就算季昀承想送,以他的身份而言,也难找送的对象吧……
第二日一早,慕阳正式被送去西苑学艺。
西苑住的多是南安侯府的门客或是宾客,昨日见到的那三人是南安侯请来教授侯府二小姐季昕兰的西席,此时也正住在西苑。
教棋的正是昨日对季昀承颇有微词的青衫男子,他还兼教四书五经女戒,第二次见面慕阳才想起为何会觉得眼熟,这人名叫柳年,是天祭二年的举子,自持才学出众,大放厥词称自己必然在三甲之列,结果那年的试题刁钻,唯独他与同乡另一名学子答出,反被同乡连累,在殿试时以舞弊之名剥夺了科举资格。
没料到四年后竟混到南安侯府做西席。
不过,此人才高是才高,性傲也确实是性傲,听说慕阳从未学过弈棋,连问也不问,直接挑出了三本基础的棋书,让慕阳自己摆着练,便兀自去看书了。
两个时辰后,轮到书画,教习的是个郭姓女子,一袭粉霞锦绶藕丝罗裳衬着面颊秀美,两只粉紫簪花绾住一头青丝,艳而不俗,浅笑中自带三分亲切妩媚,怎么看也不像个教书的师傅,后来慕阳才知道,这个郭师傅正是柳年的夫人。
不过她那一手簪花小楷确实算是不错,相当符合大家闺秀身份,给慕阳找的例画也多是画意缠绵柔情温婉含蓄的。
一堂课上下来,倒把慕阳憋得不轻。
抱起倚桐古琴,慕阳去见了最后一个师傅。
刚到院外便听见泠泠琴声,柔和动听幽然而来,随着每一声弦动不觉心头微颤,她站定,琴声渐渐轻柔婉转而起,久久不灭,仿佛母胎中的温柔缱绻,寂灭了所有尘嚣,一时间慕阳竟听的忘了时间。
“你不打算进来么?”
琴声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一道温和的男声。
慕阳定了定神,恭敬道:“小女见过师傅。”
男子样貌普通,一身纯白布衣洗的极干净,除了发上绾的一根木簪,浑身上下再无矫饰,见慕阳抱琴而来,微微一笑道:“我姓有琴,从今往后便是我教你琴。”
这个姓氏让慕阳忍不住心中一咯噔。
“敢问,有琴师傅是否去过帝都?”
男子一愣,随即笑道:“去过,怎么了?”
她前世虽未见过这个男子,却是闻名已久,而听到最多次这个名字则是从……萧腾口中,他是萧腾的师父,萧腾的一手琴艺几乎皆出自他的教授,萧腾爱琴极甚,对这个师傅自然是推崇备至,慕阳面上应着心里还曾颇不以为然。
此时见到真人,却有种物是人非难以言说之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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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慕阳交给三位师傅后,季昀承便没再过问。
慕阳不用做侍候人的活计,整日所忙不过琴棋书画,因为总对季昀承有防备之心,慕阳不敢学的太快,按照三位师傅的要求循规蹈矩亦步亦趋,再一点点进步。
如此一来,三位师傅不会觉得她蠢笨却也不会认为她是什么天纵奇才。
久离起初还有些眼红,但因为她没有季昀承的特别吩咐,便直接跟在季昀承身边侍候,回到房中张口闭口便是小侯爷今日又如何如何说的眉飞色舞唾沫横飞,见慕阳毫无妒恨反应,自觉无趣,这才收敛了。
说来有趣的是,安阳城原本要造反的头目詹武因为感激季昀承的施药救妻之恩,在流民散了之后,竟然自愿为季昀承鞍前马后,这点倒是连慕阳都没料到的。
想想,这也算是她重生以来做的一桩好事了。
冬去春来,转眼数月过去,已是草长莺飞,一片鸟语花香。
连株桃花旖旎盛放,院中铮铮琴声犹如碧潭幽泉,点点清音褪尽铅华。
“指法多种,以指别之,轻而清者,挑摘是也;轻而浊者,抹打是也。重而清者,剔劈是也;重而浊者,勾托是也。”
说话间,有琴师傅信手拨弦以作演示。
慕阳原本对琴无多大兴趣,但见对方抚摸琴弦时不自觉流露出温柔珍视神色,也渐渐认真起来,他讲的极细致,也极耐心,又兼温声款款,让人不知不觉便听了进去。
闲暇时,有琴师傅也会跟慕阳说些同琴有关的掌故。
久了,慕阳心里原本的那点别扭也渐渐散去,甚至她还有心思想,萧腾弹琴时的姿势神色倒有七八分是学自眼前男子,有琴师傅姿容平平尚让人觉得心头微颤,由样貌出众的萧腾来弹……那时倾心于他的帝都女子莫说几十,上百只怕都有。
为了配得上他,慕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