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贼要转正-第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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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锦看她嘟囔着嘴,一副强忍生气的模样,因方才又咳又吐,双眸里盈盈是水,实在是幼稚少女,心想她这样都没人怀疑,昌峻府的人着实眼神不好使。
他叹了一叹,抬手搭于她肩上:“写‘相安无事’便是了。”
南寞拨开他的脏爪:“萧哥哥是那么好骗得么?”
“你是不常骗他,但我很有经验。”
“那你说来?真的不怕回去被爹打板子?”南寞阴阳怪气地激他。
“这可是机密,给你学了去便不灵了。”如锦忽然嘴角一弯,若有所悟,伸指钩她下颌,笑说:“我知你为何如此急迫,还不是想看小世子……”
想来是去岁与他喝醉时透露了些什么。南寞瞧他一副淫邪摸样,实是怪诞,便摆摆手,“罢了,下作之人只能想见下作之事,本姑娘自己去。”说罢踱步而去,不再理会身后那指着她正笑得浪荡的登徒子。
但他的确是戳中了她心事。
说道昌峻小世子邬珵,这一日正造访慕王府,与慕王商讨些要事。他是慕王府的常客,每回从青州战场上回来,总要来造访几次。这日从慕王的议事房中出来未走多远,却听有女子从身后唤他:“世子留步。”
邬珵回头,见是一位姿容迤逦的婢女,但说话间,面上却是清淡无痕,很不像是一般的婢女。
那婢女见了他,垂首一揖道:“我家主人想与您对一句诗。”
邬珵问:“哦?你家主人是谁?”
那婢女颔首,“世子还请先听这诗句,是为‘朝游洛水南’。我家主人以这诗的下句相问。”
邬珵沉吟片刻,随即恍然,回以一句:“夕宿帝城西”。
婢女再一揖:“谢世子。”
邬珵浅淡一笑,随即离去。那婢女终于抬头望向他的背影,见他着一身素淡的常服走远,肃肃之姿高而徐引,却如人言。
那婢女正是如伶。萧卿止一醒便将她要来身边服侍,慕王并没有阻止。
她回到萧卿止所居的厢房,轻轻阖上门走至床边。
这半月间,萧卿止腿脚恢复得还算乐观,但慕王初时探访,仍见病者说话牵动心肺,痛处难当。他是个奉行五德的人,对方又是绝色女子,那是不能为难的,是以便不再过来。
萧卿止正在床上倚着高枕坐着,虽值炎夏,但屋内仍旧凉爽,她的面上惨白,额头有些许薄汗,想是腿脚疼痛,身体极虚所造成。
如伶跪坐在她床前道:“世子答是‘夕宿帝城西’。这究竟是何意?”
萧卿止思了一瞬,答道:“是说萦儿已到了他府上。”
如伶不明白这诗的含义,但见她气若游丝,是以也不再多问。
萧卿止的心思却没有随她不问而止住。她回想满月宴刺杀之前,她曾让一名宫人给宴上的邬珵递上一个纸条,写着毛诗里的一句:“南有樛木,葛藟萦之。乐只君子,福履成之。”
此句是以葛藟附樛木为喻,祝福君子嫁娶之意,萧卿止也对他有所了解,知他颇通诗书,以他的聪明,应能够意会是指他曾有婚约,而“葛藟萦之”,便暗指娶妻名萦,她意在用这句诗提醒小世子,她妹妹卫萦便在台上,烦请相救。
临到洛阳前,她爹卫矜曾告诉她,如若遇到万不得已,可以请小世子施以援手。虽说卫氏与其在青州为敌,但她爹曾与昌峻王交好,邬珵少年时也与她爹有忘年之交,更遑论曾有过婚约。
婚约这事,说起来,是邬珵十四岁时自己定下的。
话说邬珵十四岁之时,昌峻王带他去宫里面圣。先皇见他虽总角之年,却已轩眉朗目,风姿英丽,便欢喜不已,着力要作成一门亲事。拣选了半天,许以自己膝下十公主。但邬珵摇头说要在凡世中寻一心爱女子,他与公主素未谋面,不肯辜负。
先皇听了很不高兴,便让昌峻王将这儿子留在宫里和十公主培养培养感情。但奇的是他客居在公主殿里十多日,却每日跑出去,十公主屡屡潜人却找不到她这夫婿,天天哭得像个泪人,说死也不愿嫁他。
因已传了口谕“孤许承洛娶妻宫中”,君无戏言,于是先皇教邬珵跪在殿里,说他的亲事即便不是十公主,也得是宫中女子才行。于是邬珵傲然说,那就娶天渊池旁洒扫阶沿的盲女便了。
邬珵这玩笑开得很不要命,先皇怒急,便令人去找那盲女,结果这一找可好,却是卫萦。那时卫矜乃是权倾朝野的大司马大将军,卫矜的夫人南颜也是一品夫人。日前恰逢命妇宫宴,南夫人带同她们姐妹二人入宫赴宴。不巧卫萦与彤王打了一架,两人俱是八岁的小儿,宫宴上打得好生无顾忌,彤王生母璘美人便和她们母亲一齐罚两小儿洒扫天渊池。洒扫之时,南寞的眼睛被彤王撒了奇怪的药粉,眼睛麻痹了好几日,便成了所谓的盲女。
先皇觉得若是不赐这婚,面子上决计是过不去的。卫矜本就与昌峻王交好,何况卫矜位高权重,更加不算辱没了昌峻王,于是便下旨赐婚坐定了这门亲事。
所以说,这算是小世子自己造的祸事。
后来瑾明帝以取消婚约为奖赏,他接旨时正在青州,便只身去青州大营见卫矜,承诺虽则退婚,也会一生相护卫氏之女。
卫矜也想到若是终有一日失败,总算他的女儿也有所依托,便答应了。于是,便有了萧卿止的求助。但萧卿止并不知道这具体的原委是如此奇特,也不知她求助后,他究竟做了多少,所以今日听说了小世子来慕王府议事,便让如伶前去问询。
曹植的《杂诗》中有一首最为著名:“南国有佳人,容华若桃李,朝游江北岸,夕宿潇湘沚。时俗薄朱颜,谁为发皓齿?俯仰岁将暮,荣耀难持久。”
她将这诗中的一句改为“朝游洛水南”,以此相问小世子。洛水之南,正是洛阳宫,他定然知道她是在相问妹妹在宫中如何。当她听闻他回“夕宿帝城西”,便想到昌峻府正是在洛城之西,那便是说,妹妹在他处没错了。
但他如何会接了妹妹去昌峻府中?既然救了妹妹,定然不会以她为人质做出要挟之事,若要这么做,现下恐怕早已传遍京中了。中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她实想不明白。
想了这些事情,令她身体愈发地虚弱。如伶赶忙扶她躺下。萧卿止静静阖上眼,打算相信这昌峻王的小世子一次。只是担忧妹妹,别成了他那万千绯事中的一件才好。
入府(二)·此夜
夏夜风和,月影绵长。到了亥时,外苑下人所居的屋子里,除了值夜的诸人,一众男仆皆已鼾声四起。南寞望向如锦的铺席,被褥仍然叠得好生整齐,人却不知去了何处。
南寞悄无声息地起身出门,从外苑的墙根一路溜至通往内苑那藤萝缠绕的园口,见那园子的铁门上了锁,便一个纵身跃过去。
她迎着靥靥的星光看清了对面,是一片笼在雾色中的花林,迎面四色紫薇花枝招摇,如纱遮面。
她绕过它们,往林深处走,有几只禾雀从绪绪风中坠下来,落在她发间,透白花瓣微微闭合,柔软窈窕得很,越往前,朝花暮歇的一簇簇禾雀缠绕枝头,水珠熠熠,如美人半睡又朦胧初醒,乍一见她,娇颜微微抖擞,滴落下更多的霜露来,却是责备她搅了旁人清眠。
南寞继续往深处去探,一边在星月下辨认着高处的石榴、木犀、辛夷、低处的昙花,或艳或碧,或寐或醒的花叶,越往深,越是是清一色的白,仿若冬夜三更雪,静夜也如天地初明一般。清香袭人,圆润光蕴里一时也辨认不完。
辨认得有趣,南寞不知不觉地转了向。她向一侧退了几步,却不知被什么柔软的物事一绊,便脚软了一软,身子朝后仰着跌下去,却又跌在一处更柔软还温热的物事上,她琢磨地上莫不是躺着一个人,便欲扭转头去看,但周围的树木颇高,挡了全部的月光,她看不清楚。
南寞连忙开口:“对不住,对不住,我…小人是出来起夜的。”
她是外苑的下人,进了内苑若被发现可是要付出血的代价——杖责三十板,天晓得昌峻府为何有这样阴损的规矩,听说也是不久之前才增加的府规,惩戒了好些人。
往小了说,这么大的花林,定然有下人住在此处;往大了说,这么大的内苑,也定有起夜迷路的,她又穿得是和内苑下人一样的衣裳,南寞这样安慰自己,即便她也不知那人会否起疑。
不过考虑那人可能也是来起夜的花林下人,说不定她撞上他时,他正在枯藤老树小桥流水……那她可果真是对不住了。
那柔软温热的物事没有出声,却忽然将她环抱着扶起,原是个修长挺拔的人影,虽未看得清楚,但似乎衣裳也穿得齐整。脚下花枝落叶层深易陷,她一个脚没落稳,想要转身却又一跌,心想今日真是被花香熏得晕了,又怕踩着什么不该踩的,便怎么站都站不稳。
那人影连忙从她身后握上她的双臂,轻轻地将她扶正,南寞却仍未站稳,一个后仰与那人影宽敞紧实的胸膛贴在一起,发觉了是个男人,忽然便觉得讪讪,道:“再相扶我一把,我怕踩着……”说完便索性闭上眼,抿着唇,只待那人将她扶好松手。好在夜林中也看不出她脸上绯红。
然后便听耳畔一声轻叹,这一叹颇有啼笑皆非的无奈。
这若是不知脚下花叶积得深厚软和,定要被人以为她是故意与那人影缠绕,有别的什么意味。想起她本名为“萦”,便是缠绕之意,爹娘起这名是预示她难缠么?
好在那人影一整套动作下来,一句话也没说。
正欲道声谢便溜走,却一个恍惚,仿佛那人方才从后扶着她的姿势,和前些日子在宫中被人挟制也差不多远,这一谢字便没说出口。
再回头时,月明林间连半个人影也再不见。四下张望了半晌,颇有些许失望,但想到今夜是来刺探情报的,她便抖擞了精神寻找方向。
寻了许久终于走到了花林尽头,便见花枝外一幢幢宅屋若隐若现,她一阵兴奋蹑手蹑脚走了过去。
夜里一座座庭院间没有灯火,南寞钻进一处连廊,寻思如何才能找得到小世子的屋子。
四下无计,便顺着连廊乱走着,也不知走到了何处。走路时心思还想着若是摸到了小世子的卧房,她应该做些什么举动。
甜腻地叫声好夫婿,你怎么能退婚呢,然后掏出袖中剑戳他一窟窿……似乎太残忍,而且连夫婿也失了。
将他倒吊起来皮鞭一抽,威逼一声,“娶不娶我!”……似乎太凶悍,万一他宁死不从呢。
干脆直接贴过去钻他的被褥好了,南阳妓馆的姐姐们都是这么哄恩客的。
南寞拍拍自己脸颊,发觉触手滚烫,便小声奉劝自己脑袋清醒,要清醒。
还没清醒过来,身子忽然被一人猛地拥住。南寞立即将头向后一撞,回身反制,一手掐上这人喉头。这人头上吃痛,抑着嗓子喊道:“萦儿你练过铁头功啊!”
她便知这是如锦了。
“叫寞儿。谁是萦儿,我不认识。”南寞脑袋也撞得生疼,但总算现下是撞清明了。她松手道:“你不是说不来吗?”
如锦上手便捏她的脸颊,“我是你的好兄长,怎么能放心你一个人来。”他力道柔软,怕真的捏疼了她。
南寞打断他,“你总是这么浑球,走路鬼鬼祟祟不能出声么。”
如锦捏她脸的手忽然变了姿势,伸出一指在她面上抚过。她的肌肤虽不能说吹弹得破,也算是柔嫩姣好。南寞被他摸得莫名其妙,正打算给他一拳头,却被他抢先说道:“脸这么烫,是想小世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