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衣夜行 (1-1016章)-第55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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丁宇茫然看看夏浔的背影,抄过一只酒坛子来搂在怀里,嚷嚷道:“来来来,咱们继续!部堂大人都说了,输了,就踢一脚!赢了……喝酒!”
总督府前,亲兵们已把马备好,全副披挂得等在那里。夏浔一走出来,左丹便快步迎上去,夏浔把手一招,把他引到一旁石狮子下面,从袖中摸出一只青花葫芦小瓶,这只葫芦瓶比拇指粗些,一指长短,上边紧扣着个盖儿。
夏浔道:“你不用随我去北京,只管在这给我盯紧了她,这瓶儿里的汤水,回头找只家雀儿喂了,看看有毒没有!”
左丹伸手把那小瓶儿袖在怀里,低低应了一声:“是!”
这时,远处马蹄急骤,张俊调了一个千户所的兵,奔着总督衙门来了……
济南,趵突泉。
南靠千佛山,北望大明湖,三股泉水涌若玉轮,突出水面数尺,其声隐隐如雷,冬夏不歇,日夜不停。
趵突泉泉北,宋代所建的“泺源堂”,暂时就做了朱棣的行宫。
青砖白粉筒瓦坡顶墙的院子,一处临池的飞檐处,便是一座雕梁画栋的楼阁。
窗子开着,窗外就是趵突泉池,虽然天色已晚,时而还会有一条三尺多长的大金鱼突然跃出水面,被廊下挂得宫灯照得金光一闪,又“卟嗵”一声砸进水里。
楼阁中,徐后和茗儿正在絮絮低语。徐后道:“你这姐夫,也不像话。妹子新婚燕尔,便把你的夫婿调到辽东去,一连几个月,人影儿都不见。
茗儿微晕着俏脸,说道:“他去辽东,也是为朝廷做事嘛!他在外忙碌,我该好好操持家里免得他牵挂才是,姐姐带我出来,终是……有些不妥!”
徐后白了她一眼道:“傻丫头,姐姐还不是为了你?不要因为海誓山盟一番,就会一辈子不变了。男人呐,就像一头公牛,为了你,他可以去与别人拼死拼活,可他为你舍得了命,却不会为你守活寡的。记着,男人飞得再远,手里也得有根线儿拴着,要不啊,难保他不移情别恋。这夫妻之道,也是要用心经营的!”
茗儿吃吃地笑,说道:“就像姐姐拴着姐夫一般么?”
徐后举手佯打,嗔道:“臭丫头,姐姐好心帮你,反来调侃姐姐。”
茗儿哈地一笑,便缩进了被里去,脑海中忽地浮现出与郎君新婚燕尔,恩爱缠绵的诸般羞人景致,藏在被下的小脸,突然便是一热……
第604章 捧杀
萨尔浒。
本来的历史上,两百年后,如今刚刚归附大明的蒙哥贴木儿的后代努尔哈赤,就是在这里大败明军,从此明清在辽东的攻守之势彻底发生了大转折。
萨尔浒在抚顺城东,浑河南岸,萨尔浒是女真语,本意是木橱,形容林木茂密。这里山多林密,正是马贼出没之地。不过如今这里驻扎了一支明军的队伍,山贼马匪就一个也看不到了。
天光大亮时,夏浔赶到了萨尔浒,那李判书已经得到及时的救治,清醒过来。
先前的消息有误,李判书的伤势并不重,主要是因为马贼的箭簇上淬了毒,当时见血毒发,昏迷不醒,报信的人就误以为箭伤很深。其实马贼用的毒是取自山中一些有毒的草木淬在箭尖上的汁液,毒性不烈,纵然是剧毒,淬在箭尖上药量也不是很多,经过一番治疗,如今已经清醒过来。
夏浔一见李判书伤势不重,一颗心也就放了下来,他在就地搭建的帐篷里探望了李判书,向他保证一定会严厉打击辽东的胡匪马贼,并盛情邀他去抚顺暂歇,等余毒祛净再着人护送他回朝鲜。结果李判书归心似箭,急于赶回去请示国王,趁着永乐皇帝巡幸北京找他交涉,解决辽东势力和领土的划分问题,所以执意要马上启程。
夏浔还有要事在身,见他执意要走,也不强留。便令赶来护送的军队一直护送他东去,等赶到有村镇的地方,再给他弄辆车子,直到他完全康复,可以骑马为止。
一场虚惊,算是就此解决了,只要李判书安全就没有大问题,至于护送人员和李判书随行人员的死伤,是不会引起什么严重后果的。不过经此一事,夏浔算是注意到了辽东的胡匪马贼问题,以前他忙于更高层面的事情,一直无暇理会这些事情。
借着这个由头,夏浔便让张俊在自己走后,开手着手部署打击辽东各地的山贼土匪,眼下辽东军事动向还是以防范鞑靼,确保北京不受骚扰为主,不过一些事情可以先行筹备,包括侦察马贼的数目、其大小头目的背景,惯常活动的范围,为下一步实施军事打击打好基础。
张俊自然唯唯诺诺,满口答应。
夏浔在抚顺住了一天,因为他是快马而来,其余人等虽然也是往南而来,但是那些人大包小裹的有很多车辆,行程必然较慢,今天至多傍晚时分才能赶到沈阳。夏浔就是及时赶去,也要在沈阳住上一夜,他已一夜未睡,又是酒后狂奔,着实有些乏了,不如就在抚顺歇上一晚,从这儿到沈阳并不远,明日再去正好与大队人马一同上路。
驻守抚顺的卫所官军难得迎来这么一位大人物,连忙着人上山下水,弄来各种当地野味。这里最多的就是各种河鱼,味鲜肉美,若精心烹调一番很是可口。摆上一桌全鱼宴,虽不名贵,胜在地方特色浓郁,夏浔已放下了心事,便在抚顺安安稳稳地住了一天,次日一早才赶往沈阳,会合大队人马一同南下……
※※※※※※※
唐杰与赴京官是同一天离开的开原,他是快马而行,没有那么多需要携带的东西,即便同时启程,也能赶在夏浔的前面抵达北京。离开开原城时,唐杰已经听说朝鲜使节遇刺的事了,唐杰喜不自胜,这条可以攻讦的罪名自然也是被他牢牢记在了心里。
他的夫人可云没有与他一起走,一来带了家眷行程就慢了,二来自独生儿子死后,夫人悲恸过度,生了疾病,便留在开原歇养。唐杰从北京来的时候,一家三口,有妻有子,何等团圆美满?如今再回北京,已然物是人非,心中不无悲凉。
好在,仇恨是祛除悲痛最好的良药。
唐杰如今满怀怨恨,矢志报仇,倒不觉还有多少丧子之痛了。
唐杰一路马不停蹄,到了北京赶到行五军都督府。
五军都督府内内外外焕然一新。
为了迎驾,丘福把城墙、城门、街道连着各种重要的府衙,全都修缮漆饰了一番,弄得跟过大年似的。
唐杰进了行五军都督府的时候,丘福正与行部尚书雒佥商量迎驾的一些具体事宜。唐杰知道雒佥与丘福走得极近,彼此相处甚为友好,可这事儿毕竟是不便对人言的,本想等雒佥走了之后再说,只是没想到一看见丘福,他那眼泪便忍不住地流下来。
丘福大吃一惊,连忙问起经过,唐杰当着雒佥不便说是奉了丘福差遣,回辽东搜集夏浔瞒报战功的罪状,只说自己回乡探亲,结果儿子惊马踢伤人命,死者的父亲乃一女真野蛮,欲动私刑打杀其子,其子无奈反抗,不慎又错手将那苦主打死。结果辽东总督杨旭不循司法常例,竟然请了王命旗牌出来,将他的儿子当场处决。
丘福一听脸就黑了,新仇旧恨,涌上心头,一时间怒不可遏。
行部尚书雒佥吃惊地道:“皇上赐辅国公王命旗牌,是用来宣抚辽东军镇的。令公子一案,不过是一桩普普通通的案子,辅国公何以竟请出王命旗牌来?”
丘福咬着牙根,冷冷地道:“杨旭这番作为,自然是冲着老夫来的!”
一见唐杰热泪横流的样子,丘福也不禁心中难过,唐杰中年丧子,近因是自己派他去辽东搜罗夏浔证据,远因恐怕就是因为自己与杨旭结怨的事了,如今一俟得了机会,杨旭当然要整治他的亲信。丘福自然愧疚万分,连忙上前搀了唐杰坐下,好言宽慰一番。
唐杰趁此机会把他搜罗的那些罪状,包括朝鲜使节遇刺一事向丘福说了一遍,愤恨地道:“那杨旭对自己的百姓刻薄残酷,对那些归附的鞑子、蛮子,却是百般优容,放纵他们在我辽东颐指气使,现如今整个辽东已被他搅得乌烟瘴气,匪患横行,连朝鲜使节的车队都有人劫,辽东如今情形可想而知!”
丘福重重地点头道:“你若不说,老夫实还不知辽东如今已到了这步田地,你放心!等皇上到了北京,老夫一定重重地参他一本,替你讨回公道!”
雒佥冷眼旁观,见此情形便起身道:“唐大人,人死不能复生,还请节哀顺变。国公,雒某告辞了。”
丘福听了,忙拍拍唐杰肩膀,起身送雒佥出去。
二人出了书房,雒佥捻着胡须,瞟了丘福一眼,忽把眉头微微一挑,说道:“国公,杨旭少年得志,又攀上了皇亲,的确是有些嚣张得过分了,本官看他,也有些难以入眼啊!”
丘福如获知音,立即响应道:“是啊!咱们这些老臣,苦熬打拼了半辈子,为皇上出生入死,才有今日地位,他杨旭凭得甚么?此事我是不会善罢甘休的,等皇上到了,老夫定要参他一本。今日之事,雒大人也是亲眼得见,到时候还请为老夫说一句公道话!”
丘福说道:“不敢有劳国公吩咐,得便的时候,本官在皇上面前,自然愿为国公帮腔。不过……”
丘福道:“不过什么?”
雒佥道:“不过,前番浙东水师诬告杨旭,害得国公你也受了牵连。如今你若在皇上面前参他一本,皇上必定以为国公你是挟怨报复。再者,不管辽东如今是否经营得乌烟瘴气,夏浔打了两场大胜仗,壮我军威、扬我国威却是事实,就凭这等功劳,还有什么样的过失,皇上容他不得?本官只怕……国公这一本奏上去,根本动不了杨旭一丝一毫。而且,这一本由别人来说也就罢了,由国公奏上去,反会让皇上对国公更生恶感啊!”
丘福一个不识几个大字的武将,实未想到这一层,闻言不由暗吃一惊。仔细想想,越发觉得雒佥言之有理,不禁踌躇道:“那么……此事就此罢休不成?”
雒佥沉沉一笑,说道:“杨旭之势正盛,皇上连开府建衙的权力都给了他,可见对他宠信有加,国公纵然不肯罢休,这些罪状,也是奈何不得他分毫的……”
他又瞟了丘福一眼,饱含深意地道:“除非杨旭骄横跋扈,在辽东只手遮天,大举培植亲信,吸纳异族为其党羽,有结党立派甚或不轨之心,否则,没人扳得倒他!”
丘福双眼一亮,忙道:“雒大人是说……?”
雒佥脸上挂着耐人寻味的笑意,悠悠说道:“本官是说,少年得志易骄狂,难免横生不测。古人云,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国公何不耐心等一等呢,以杨旭之骄横得意,早晚必酿大祸,殃及自身,到那时候,皇上不收他,天也要收了他!”
“呵呵,国公留下,雒某告辞!”
丘福品着他这几句话,有些心神不属,闻言站住,拱手道:“啊!尚书大人慢走,老夫不远送了!”
“呵呵,国公留步,告辞、告辞!”
雒佥向他拱拱手,转身迈着八字步,一摇一摆地走了。
丘福站在门内,怔怔思索半晌,缓缓点头道:“明白了!我明白了,与其攻讦,不如捧杀!妙啊,果然是妙计!”
雒佥出了五军都督府,跨上骏马。
天空湛蓝,白云朵朵,一阵风来,已然稍稍带上了秋天的清凉气息。
雒佥舒了口气,看着悠悠亘于天际的一片云彩,喃喃自语道:“长兴侯被逼自缢!魏国公幽禁至死!梅驸马莫名溺毙!杨旭啊杨旭,你造的孽,实在是太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