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衣夜行 (1-1016章)-第55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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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部”不称“六部”,而是叫“六曹”,六曹长官也不敢叫“尚书”而是叫“判书”。这位姓李的礼曹判书,就相当于明朝的礼部尚书。
乌兰图娅在客厅里磨蹭了一阵,隐约听清楚,大概是最近有太多原本依附于朝鲜的女真部落投奔了明朝,他们改换门庭也就罢了,有的部落临走之前还效仿土匪作了一票,绑走了不少朝鲜男女,若只是掳人也就罢了,居然还有女真部落花言巧语说服了一些朝鲜的村落百姓,整个村落整个村落的自愿跟着他们跑到辽东来了。
这下子真是叫人忍无可忍了,于是朝鲜国硬着头皮派了大臣来,再度与这位不够君子的流氓总督进行交涉。
乌兰图娅听其所言无甚要紧处,便悄悄退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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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浔赶到长史府时,唐杰已经离开了。
唐杰虽然动了真怒,却也不敢在长史府大打出手。虽然他压根儿没拿这什么狗屁长史府当个衙门,可是打狗也得看主人,长史府的靠山是辅国公杨旭,这就不是他能得罪得起的人物了。再者说,他的儿子还在人家手里,投鼠忌器,不能不忍。
因此唐杰摞下几句狠话便离开了。他离开长史府,在街上踌躇了一阵儿,叫他直接去见夏浔,那是不妥当的,两个人素未谋面,缺个引见人。他又是丘福的部下,丘福与夏浔又是冤家……思来想去,唐杰便回家交待一声,快马奔了沈阳中卫。
自开原到沈阳,走得快一些,当日便可一个来回。这是人命大案,就算人犯只是一介平民,依着规矩,也得三审五审的,最后还要报到南京刑部,由皇帝御笔勾决,才能处决,绝对来得及。
他在辽东还是有几个好友的,有的只有数面之缘,同席饮过酒的,这事儿便不好托付,沈阳中卫的魏春兵与他当初同在辽东军伍之中,乃是袍泽战友,说不得这事儿得托付与他,再联络几位辽东重量级的人物,一起向夏浔求情,他辅国公再骄横,治理辽东也得靠这些地方大员,这个面子还能不给?
夏浔听万世域将事情经过仔细说了一遍,睨他一眼,问道:“你打算如何办理此案?”
万世域斩钉截铁地道:“依律法,秉公而行!”
夏浔道:“依律法,这万物竹该当何罪?”
万世域道:“纵马踢死人命,原非绝大罪过。可是一拳打死苦主,却是必死之罪!”
夏浔当机立断,把眉头一挑,说道:“好!此案事实清楚,人犯当场抓获,连审都不用审了。此案事涉两族,尤其易起争端,慢则生变。你准备一下,马上召集相关人等,立即升堂断案!”
万世域一呆,说道:“部堂,无需如此着急吧?此案就算判了,犯人抗诉,还需复审,然后还要呈报刑部,皇上御笔勾决,一来一往,得数月之久,如今已是下午,实嫌仓促了些。”
夏浔摇头道:“不必!本官是奉旨督抚辽东,有王命旗牌在身,若判了他死罪,请王命旗牌,立即处斩!便是本督一旁听审,为你坐镇,若那唐杰还来生事,由本督对付!”
见万世域还有些惶惑,夏浔轻轻叹了口气,说道:“我的万大人呐,你是不是觉得本督雷厉风行,有些不近人情了?”
万世域不语,夏浔苦笑一声,深沉地道:“你错了,我这么做,正是考虑到了人情。”
夏浔往椅背上靠了靠,望着他说道:“你以为,我在辽东顺风顺水,便可以飞扬跋扈么?错了,其实,我无时无刻不在注意着平衡各方面的关系、利益。人都有感情、都有私心、都有亲疏远近,最难办的不是打多少胜仗,你好我好大家好地请多少封赏,而是平衡各方面的关系。
如今辽东的情形表面上看来一片欣欣向荣,可是随着这繁荣,许多原来并不存在的问题也变得突出起来了。我要调动各个方面的力量,一齐致力于辽东的发展,不能因为这件事挑起族众之间的对立,否则那些冷眼旁观的部落会突然发现,原来我们始终只是利用他们,从来没把他们当成自己人看待,刚刚收附还不稳定的人心会涣然散去。
唐杰的儿子还在你的手里,他此番离去,会就此罢手么?我看不然,恐怕他这一去,就要到处请托求人,一齐向我求请。唐物竹之罪,固然该杀,可是这么多大员求到我的头上,这个面子我给是不给?给了,便失去辽东民心。不给,不免令众官员觉得我不近人情,他们在下边做事,很容易就把这种不满发泄在所做的事上!”
夏浔沉默了片刻,继续说道:“人情,人情,人的感情。由夫妻而有父母、子女,接着便有一个家族,部落、群体、社会、国家……随之便也有了爱情、父母情、儿女情、兄弟情、邻里情、乡土情、袍泽情、同僚情、上下情……
它是约定俗成的一种行为规则,不一定总与律法相符,却贯穿人的始终,人情就是一种利益,这张网无处不在。我要经营辽东,是大权在握、呼风唤雨、叱咤风云一番就能解决一切的?要那样倒简单了,皇帝拥有至高无上的权力,哪里出了问题,请皇上去坐镇一段时间,不就什么问题都没有了?
我要经营辽东,经营什么?说到根子上,经营的就是各方面的利益、各方面的人情。唐物竹是必斩的,有了这个血淋淋的例子,各种达官贵人骄横跋扈的气焰就会被打压下去,避免将来出更大的问题!快刀斩乱麻地解决他,他那老爹就来不及四处串联,别人还没求到我头上,人就已经处斩了,那便不是本督不给他们面子,你说呢?”
万世域肃然道:“下官明白了,这便召集原告被告,公审此案!”
第599章 马脚
暮色苍茫,边城就要关闭城门了,数十骑快马从东南方飞驰而来,沐浴着一线夕阳,仿佛战袍上涂了一层金灿灿的光彩。
他们穿得是明军的将官军服,所以正要关闭城门的老兵等了一会儿,候那拨人冲到城门前,验看了腰牌,便将半掩的城门推开,那数十骑快马疾驰而入。到了这时辰,集市都已散了,街上行人也不多,一行人放马疾驰,马蹄铁掌敲在碎石路上,如密雨敲窗,噼啪作响。
唐杰请到了魏春兵等好几个将官,还有从辽阳赶去沈阳护送山货的一位熟识的都司,回到开原城,眼前街头行人寥落,想起宝贝儿子要在狱里蹲上一宿,唐杰很是心疼,连家也没顾得上回,与几位将官说了一声,便直奔总督府。
幕府下设的一应衙门,都环绕在总督府周围,这些人堪堪经过长史府时,忽见一行人从里边出来,其中一个妇人被两个人搀着,双腿软软的几不着地,号哭声惨不忍闻。
唐杰定睛一看,那哭得死去活来的妇人正是自己夫人可云,不由大吃一惊,连忙一勒马缰,那马冲得正急,被他一勒,人立而起,未等前蹄落在,唐杰便翻身下马,快步迎向自己夫人,唤道:“可云,你怎来了此处?”
唐夫人一见是他,本已哭得嘶哑软弱的声音陡然放大,号啕道:“相公,相公!我们的孩儿死得好惨啊!物竹他……他被处斩了!”
唐杰一听,如五雷轰顶,脸色陡地一片惨白,不敢置信地道:“怎么可能?怎么可能?就算它是提刑按察使司,哪里有权批斩?”
旁边他那兄长唐豪含泪道:“总督请出了王命旗牌,所以……”
唐杰倒退两步,几欲昏倒,幸被随即赶过来的魏春兵等人扶住。
唐杰的目光痴痴地落在家人抬着的一张床板上,那上边割着一匹白布,下边似乎躺了一个人,头部位置的白布已经渗了斑斑血迹。
唐杰颤声道:“这……这是……”
唐豪挡住他,黯然道:“那是竹儿的尸体……二弟,你……不要看了,尸首两分,实在是……”
唐杰眼前一黑,几乎要晕厥过去,他没想到只是回乡探了一回亲,才只一天功夫,自己的儿子便与他阴阳两隔了。
一时间,唐杰泪如雨下,仰天嘶呼道:“万世域!杨旭!你好!你们好!”
魏春兵等人面面相觑,做声不得。
魏春兵原是沈永亲信,沈永倒台后,经过饮马河一战,他才取得了夏浔的信任,如今,他也有战功在身,互市通商的好处他也获得了不少,他的个人前程和利益已经绑在夏浔身上,说实话,他是不愿与夏浔为难的。只是情面难却,老友求上门来……
再说,只是去向部堂大人求个人情,这事儿哪能不帮忙,于是就硬着头皮来了。谁想赶到这儿,竟然遇到这样一副局面,唐杰的公子已经被处斩了,魏春兵莫名地松了口气,眼见老友涕泪横流,又不觉有些心酸。情同此心,其他几员将官也是如此,纷纷出言安慰,唐杰只是泪流不止。
仇恨满腔,唐杰恶意顿起。
长史府外巡弋着许多兵丁,显然是要防备他情急拼命的,唐杰咬牙切齿地看着沐浴在夕阳余晖下的长史府,心中的恨意越来越深……
※※※※※※※
乌兰图娅轻轻搁下眉笔,看着镜中的自己。
眉儿弯弯,朱唇皓齿,昏黄的灯光让她洁白无瑕的肤色敷上了一层暖玉般的光泽,凭添几分妩媚。
乌兰图娅对着镜中的自己侧了侧头,下意识地把辫梢捏在手里,美丽的脸庞上流露出凄婉的神情。
她曾经以为自己无所不能,直到一无所有,才知道自己唯一的武器,只有自己。她恨不得把那夏浔千刀万剐,在此之前还得扮出一副痴迷倾慕的模样,把自己打扮得俊俊俏俏的呈献给他,任他享用。
“是时候了!”
乌兰图娅抿了抿嘴唇儿,坚决地站了起来,脚步轻轻地走出自己的房间。
据她这些时日的观察,这位大明总督每天都很晚才睡,有时睡得太晚厨下送夜宵进去,她便从厨房的人那里打听到,这位总督每天晚上还要处理许多公文。眼下这个时间,他应该还没睡。果然,当乌兰图娅悄悄走到夏浔卧房外时,看见窗上映出了灯光。
这个院落里,除了夏浔的主卧,一排三间的瓦房,便是左右厢房了,自打她来了以后,日拉塔和萨那波娃便如临大敌,视她为向大人邀宠的劲敌,同仇敌忾,对她很是排挤。所以那两位姑娘住在对面的厢房,这边则只有她一个人住。
临到夜间,府衙也关了门,衙外和衙内沿墙,有兵丁巡逻,这内院儿门口站岗的两个侍卫反而撤了去,住在左右两个跨院里,轻易不会过来。
对面,两个罗斯女人房间的灯已经关了,乌兰图娅轻蔑地一瞥,轻轻推开了夏浔的房门。
一进门是堂屋,正对面墙上挂着字画,一张梨木的长桌,两边各摆一张官帽椅,左右竖向还各有一桌双椅。进两厢书房和卧房的门口在那挂着字画的墙壁后面,那是一道木墙,镂花的隔壁,后边倚墙反向摆着另一套桌椅,再出去就是后门了。
而左右两侧,则是左书房右卧房,书房和卧房都是大小套的建筑格局,书房用了大的一间,小套只搁了一张榻,用来午休小憩的,日间乌兰图娅色诱夏浔时,便是在书房的小套里。另一侧卧房的大小套其实都不小,因为按照建筑格局,这一处地方本就是宅中主人寝居之处,一般住得起这种大宅邸的贵人老爷,总有丫头侍候起居,就住在外间屋里,随时召唤。
不过,自打这儿被夏浔改了官邸,因为没有女主人,为了避嫌,压根没用过贴身丫头,如今被他留在身边侍候的三个女子都住在左右厢房里。
乌兰图娅转进右侧的卧房,刚一迈步进去,便是一怔。
那本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