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衣夜行 (1-1016章)-第23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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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棣心中一暖,却板起面孔道:“本王的便宜是那么好占的么,现如今天下人视俺朱棣如同瘟疫一般,你杨旭又不是铁打的金刚,不怕?”
夏浔正色道:“臣只是觉得,公道自在人心,王爷光明磊落,谨身自爱,素无不轨,此去,当有上苍庇佑,一定有惊无险!现在的些许困境算得了甚么,常言说的好:猛虎不在当道卧,困龙也有上天时。”
正觉龙困浅滩遭虾戏的朱棣听了这话,心中一阵激荡,他指指夏浔,对徐妃和三个儿子喟然叹道:“此等样人,才是志节之士啊!”
燕王回京了,这件事顿时轰动整个京师,士庶官绅,莫不交头接耳,议论纷纷。
其实燕王要来南京祭拜孝陵的消息,早就轰动京师了。
燕王欲归京师,本来是极机密的消息,只有朝中一些位居中枢的大臣才知道,可是蹊跷的是,燕王求归的奏章送到建文帝御案前第三天,这个消息就在京师传开了。甚至还有好赌的人开了地下赌盘,赌燕王到底会不会真的到南京来,因为皇帝削藩的心思,已经天下皆知了,而燕王更是人人皆知的皇上最想除掉的一藩,实在难以想象他敢来。
然而,他竟然就真的来了。
一时间南京街头多了些疯子般狂笑而过的人,这些都是冒险押了燕王一注的人,结果一夜暴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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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南好,风景旧曾谙。日出江花红胜火,春来江水绿如蓝。能不忆江南?
乘船过长江,朱棣手扶船舷,看着浩荡东去的长江水,心怀激荡。过了长江,登上燕子矶,饶是朱棣久领兵马、戍边御敌,练就得心如铁石,刚决果毅,也不禁虎目噙泪。这一番归来,他的心情与任何一次都不同,上一次来时,他的父亲还健在,而现在,音容笑貌宛在,人已长眠孝陵,自己呢,却正被侄子逼到绝路,一向心高气傲的他,不得不亲赴金陵,顺眉低首,以证清白。这一次,他是满怀忐忑、屈辱、悲愤的情绪而来,如何不百感交集。
对朱棣的到来,朱允炆及其手下一干心腹大臣们也是十分意外的,不过朱棣来了,这却是不争的事实,朱允炆也只好放下种种猜疑,先按规矩派人去接,反正到了自己的地盘儿,不怕他翻上天去,回头再看他葫芦里到底卖的是什么药。
朱棣是皇叔,又是皇室宗亲中最长者,朱允炆虽是侄子,却是皇帝,不必亲自迎接的,便派了安王朱楹率皇室宗亲子弟们前往江边迎候。朱楹今年刚刚十六岁,他是朱元璋的庶二十二子,洪武二十四年的时候封为安王,现在还未就藩。
朱楹带着皇室宗亲迎到燕子矶,只见这位只在幼时见过几面,如今只依稀有些印象的王兄身材魁梧结实,黑发黑须,方面阔口,顾盼之间,颇有一种龙虎之威,敬畏之意油然而生,连忙率众趋前拜见,寒喧一番后,便与燕王把臂登车,同乘返京。
一路上,士民百姓纷纷走上街头,一瞻这位胆大如斗的燕王风采,大街上摩肩接踵,热闹非凡,那情景就像前些天元宵佳节赏灯观月之夜的时候一般热闹。小商小贩、小偷小摸、在大姑娘小媳妇身上蹭蹭磨磨揩油的登徒子们也如鱼得水,好不自在。
“莫逐燕,逐燕必高飞,高飞上帝畿!莫逐燕,逐燕必高飞,高飞上帝畿!”
人群中,一个衣衫褴褛的道士趿着一双破鞋子,疯疯颠颠地拍手唱着一首不知从哪儿听来的童谣,嘻笑而过。夏浔听到这首童谣,身子霍地一震,立即抬头望去,紧紧盯住了那人。这首童谣他知道,很久以前他就知道了,在那些绘声绘色地描述燕王造反的故事里边,这首歌词是有一席之位的。据说这是燕王蓄谋造反时,为自己造势,在京城传唱的一首童谣,没过多久,果然应验,朱棣真的反了。
这个疯道人,真有这般神通?
夏浔紧紧盯着那疯道人举动,正想提马追去,一探究竟,却见那疯道人已被巡街维持秩序的差人赶开,他嘻嘻哈哈地在人群里挤去,与一个年轻公子擦肩而过时,那公子一伸手,指间挟着两张宝钞,便被疯道人握进了掌心。这动作既快又隐秘,但夏浔坐在马上居高临下,又是早就注意到了那疯道人,却是看得清清楚楚。
疯道人嘻嘻哈哈地走开了,行至远处,又复高歌起来。方才递钱给他的年轻人微微抬了抬头,望着燕王仅仅淡淡一笑,转身推开围观的路人走去。这位青衫公子戴着宽沿帽儿,压低至眉际,让人看不清那面容,只是他微微抬头,看向燕王仪仗时,被随行在大队人马中的夏浔看了个清楚。这人唇红齿白,俊若处子,居然是刘玉珏。
“原来如此!”
夏浔恍然大悟,萧千月在北平制造燕王要反的谣言,玉珏便在南京行事了,两人一南一北,互相呼应,原来这都是锦衣卫搞出的把戏。燕王刚刚回京,这首歌谣如果听在有心人耳中,稍一分析,便能明了其中之意,皇上岂能不泛杀机?
这就是了,难怪在那些信誓旦旦地说燕王久蓄异志的故事里头,一边说燕王如何装疯卖傻隐瞒反意,如何在王府私造兵器,为了掩饰还买些鸡鹅来掩饰打造兵器时的声响,一边又说燕王在南京大造舆论,制造自己将成为真命天子的形象,两者之间仔细品味,有些自相矛盾。原来是因为朱棣不肯君要臣死臣便死,太不符合儒家正统的价值观念,被那些笔杆子们愣是颠倒黑白,恶意曲解了。
与安王朱楹同车而行的朱棣也听见了歌声,开始他并未在意,只觉这首童谣遣词造句倒还文雅,不似一般的俚语儿歌般粗俗,细细品来,还颇有几分意境和哲理,鸟儿栖息于枝头、觅食于草丛,悠游自在,然而人若逐之,则必高飞,高飞……”
朱棣品咂了一番,突然脸色大变:“莫逐燕,逐燕必高飞,高飞上帝畿!这到底是甚么意思,只是一句描述鸟儿觅食、人捉鸟儿的童谣么?俺刚刚踏足京师,街头便有这样的歌谣出现,一旦被有心人利用,皇上那里……”
朱棣怵然而惊,再向人群中看去,那疯道人已不知去向了,朱棣的掌心已沁出汗来,但是片刻的惊慌之后,他便迅速冷静下来:“此番回京,本就是九死一生的局面,那几个狗贼不使手段才奇怪了。管你用些什么手段,任你明枪暗箭,俺朱棣自有一定之规,尽管放马过来吧!”
朱棣思忖已定,嘴角慢慢绽起一抹令人心悸的冷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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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兄,早朝已过,咱们今日来不及见驾了,这便去东耳房歇着么?”
依着规矩,朱棣要先和建文帝叙君臣之礼,然后才能叙叔侄之情,因此,他应该先以藩王身份入朝见驾,因为今天已经过了早朝,他虽在京中也有自己的府邸,今日却是不能回去的,得去奉天门外东直门的耳房里暂住,候着明天一早临朝见驾之后,才得自由。
朱棣沉声道:“不,先不入皇城,在城里走一走吧,我想看看金陵,一别多年了啊。”
安王有些诧异,可他一个十六岁的少年,哪有什么主见,一听这位貌相威严一如乃父,叫他看着就有些畏惧的兄长吩咐了,连忙答应一声,仪仗便绕着金陵内城,在南京城里游走起来。
这一番游走,许多市民闻讯赶来观燕王入城,熙熙攘攘、好不热闹。等到最繁华热闹的城区都走遍了,已围着皇城绕了半圈,朱棣突然吩咐:“自朝阳门出去,登钟山,为兄要先去孝陵祭扫先帝陵寝。”
“皇兄……”
安王没想到燕王突然做出这个决定,这个行程可不在皇上的嘱咐之中,不免有些犹豫起来。
“嗯?”
朱棣冷冷地扫了他一眼,朱棣的相貌与朱元璋相似,本来那方面浓眉,有种不怒自威的气势,他久在边关,饱经磨砺,不但有一种天皇贵胄的威仪,更具一种百战沙场的杀气,安王好似一只安乐窝里养大的金丝雀,哪见过这般气度,被他冷冷一瞥,心里慌起来,忙不迭便应道:“啊!好,好好,我们去孝陵。”
夏浔跟着燕王的车驾走了一阵,以为燕王该去皇城内暂住候驾了,正欲拨马赶回锦衣卫衙门向罗大人覆命,忽地见燕王仪仗居然向朝阳门而去,一打听,居然是要去祭扫先帝陵寝,夏浔不禁有些意外。
他职位低微,上一次朱元璋出殡,他没有机会随行,想起那位令人印象深刻的老人,夏浔心中也不禁生起一丝感伤:“燕王既要祭扫先帝陵寝,不如我也去一趟吧,拜一拜这位驱逐鞑虏,复我汉室江山的帝王!”
夏浔一提马缰,便也随着燕王的仪仗出朝阳门,往钟山孝陵而去!
第257章 孟姜女哭长城
“停车!”
车到孝陵前的下马坊,朱棣突然一声厉喝,随即起身,也不待人放下脚蹬,便一步跃下车去。安王慌忙起身跟了下去。
朱棣眼望钟山,紧抿嘴唇,脸上的线条好像刀削斧刻的一般,渐渐凝重起来,聚拢到安王身边的那些皇室宗亲都有些茫然,彼此窃窃私语着,不知道燕王到底要干什么。
燕王忽然摘下了王冠、扯开玉带、解下蟒袍,顺手弃与地上,就在钟山脚下,褪去了准备入朝见驾的一身隆重袍服,里边赫然露出一身洁白如雪的麻布衣衫,他又取出一条白布,往额上一系,便成了一身扶灵出殡时才穿戴的麻服重孝。朱棣目中漾着泪光,沉声喝道:“走,随俺祭拜先帝!”
“遵命!”
燕王府随行而来的侍卫们轰然一喏,唬得皇帝派来的仪仗官兵尽皆一愣,就见他们齐刷刷扯去冠戴衣袍,里边赫然竟都是一身重孝,紧接着就见他们从袖中取出白绫,一个个系在头上,然后紧随燕王身后,头也不回,浩浩荡荡直奔朱元璋陵寝而去。
皇帝派来接迎燕王的仪仗官兵们俱都面面相觑,不知所措。安王一身隆重而华丽的朝服,这副样子颇不自在,可四哥已经上山了,安王无可奈何,只好拔足追去,一众皇族和仪仗侍卫见状,忙也跟在后边,一起向上涌去。
神道两旁,洁白的巨石雕就的狮子、獬豸、骆驼、大象、麒麟,还有骏马,俱都两跪两立,夹道迎侍,默默地注视着赶向朱元璋陵寝的朱棣。朱棣的步伐越来越快,后边的燕王府侍卫们紧紧相随,再后边的安王等皇室宗亲只能提着袍裾一溜儿小跑了。
“父皇、母后!父皇啊,母后啊,不孝儿朱棣,回来啦!”
安王朱楹气喘吁吁地赶到“宝城”前面,就见朱棣长跪于地,正放声大哭,后边齐刷刷地跪着燕王府侍卫,安王一见这般架势,连气儿都没喘匀,忙也追上去,紧贴着朱棣,跪倒在朱元璋和马皇后的合葬墓前,随之叩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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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燕王去了孝陵!他竟去了孝陵!”
朱允炆听罢禀报,看看愣在一旁的方孝孺、黄子澄等人,脸色先是刷地一红,犹如泼了一层鸡血,随即又变得铁青,额头青筋都绷了起来,看着实在有些骇人,一旁侍立的小林子公公见了禁不住双腿哆嗦起来。
朱允炆使劲一拍御案,一声巨响,震得手掌都麻了,气愤之中的他却似全无所觉,只是厉声吼道:“欺人太甚!欺人太甚!”
当儿子的回了京,去祭扫先帝陵寝,这没错!应该!可是你用不用这么急呀,你这当臣子的就不能先见见我这当皇帝的,然后由我这个当孙子的陪着你这个当儿子的一起去祭拜,也好给天下人一个一家和睦、尊尊亲亲的印象?
当今皇帝你还没见,就先跑去哭陵!我这个侄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