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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0章

锦衣夜行 (1-1016章)-第12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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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校尉快步向前,到了罗佥事身前一丈处,单膝跪地,直挺挺抱拳行了一个庄重的军礼,朗声说道:“锦衣校尉萧千月,见过佥事大人。”

“咔嚓!”

罗佥事又是一剪,一枝绿叶随之滑落,他放下剪刀,微笑瞟了萧千月一眼:“千月来了啊,起来吧。”

萧千月道:“是,卑下奉大人所命,一直跟着他,如今他……好像惹上了麻烦。”

“哦?”

罗佥事轻轻笑了,说道:“他惹的麻烦还少么?似乎他到了哪儿,都要搅起一天风雨来,呵呵,不过最后他总能置身事外,事了拂衣去,不留功与名……”

萧千月苦笑道:“不过这一回,好像他无法置身事外了。”

第123章 以彼之矛

“这样么?走,厅里叙话。”

罗佥事亲切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大袖微拂,当先行去,风度翩跹,当真是谦谦君子,温良如玉。萧千月温驯地跟在他的后面。

厅中正煮着茶,现在虽然制茶工艺不断改进,茶叶直接就可以沏出色香味俱佳的上品,但是罗佥事还是喜欢用最传统工艺制造的茶叶,用烹煮的方式来品用。

书厅中的陈设十分简单,书案上摆着文房四宝,却不见有什么案牍堆积待办,墙上只悬挂着一副四尺宽一尺半高的画卷,画卷色彩鲜艳,罗佥事一进厅,就习惯性地从袖中摸出上好的松江棉制的一方洁白手帕,走过去轻轻拂拭那副画卷。

这是他的宝贝,每天他都要消磨很多时间在这副画上,仔仔细细地拂拭,不教它染上一丝尘埃。

这幅画绘的是当今皇帝某次出巡的场面,画面上看不见皇帝,但是画面中间位置是黄罗伞盖,自然喻示着下边就是天子。近旁是几个头戴饰鹅毛的官帽、佩绣春刀、着飞鱼服的锦衣校尉,再外面是头饰小旗铁盔,身披对襟金色罩甲,腰悬宫禁金牌,手持金瓜斧钺的锦衣卫天武将军。

罗佥事看得悠然神往,思绪似已沉浸其中,脸上神情徐徐变幻,或悲或喜,难以名状。萧千月静静地站在一旁,他知道,画上那位骑白马的鹅帽锦衣的小校就是罗佥事的父亲。

“那时,我父亲还是仪鸾司的一个小校,近三十年来,朝廷上风风雨雨,锦衣卫起起落落,先后几任锦衣卫指挥使都身遭不测,直至如今我锦衣卫权柄尽去,形同虚设,唉……”

房中一时静默下来,因这一幅画,二人的思绪都似沉浸在回忆当中。

洪武元年,御前拱卫司改制仪鸾司,执掌宫廷礼仪,皇帝祠郊庙、出巡、宴会和内廷供帐等事务。从那时候起,仪鸾司中许多忠心耿耿的侍卫便一个个地人间蒸发了。

小小仪鸾司里的几个小喽啰,无论生死去留,外廷的高官们怎么会在意呢,从那时起,这些消失的仪鸾司侍卫们便走上了一条艰辛的道路,有的远赴漠北,成为草原上的一个行商、一个牧民,在那艰苦的地方扎下根来,为大明搜集着蒙古人的军情谍报,有的成为朝中大臣的家丁奴仆,监视着他们的一举一动,防范他们与外敌勾结或贪污腐败……

锦衣卫是皇帝手中的一柄利剑,这柄剑杀戳重了,便受到天下人的唾骂,没有人去追究真正控制着这柄剑的其实是它的主人。人人骂它是鹰犬,是败坏纲纪,摧毁朝廷栋梁的凶器,或许锦衣卫的高官们为了一己私欲,为了迎合上意,制造过无数的冤假错案,可是不可讳言的是,在这群“败类”中,同样有一群忠心耿耿的大明臣子,他们牺牲了自己的一切,付出了一生的岁月,他们只是在忠心耿耿地执行着皇帝交给他们的使命。

这支秘谍队伍,自一开始就是由罗克敌的父亲掌握着的,每一个成员都是他的父亲亲手挑选的。

无数个岁月过去了,曾经显赫一时的锦衣卫现在已明存实亡,但是对这支秘密力量,罗家两父子一直不遗余力地维持着,哪怕是在锦衣卫最困难的时候,他们都竭力保证这支秘密队伍的经费供给。

第一任锦衣卫指挥使毛骧,原为管军千户,积功擢升为亲军指挥佥事。追随朱元璋从定中原,进指挥使。滕州段士雄造反,毛骧领兵平叛。后又受命至浙东打击倭寇,斩获甚多,累功擢升为都督佥事,继而执掌锦衣卫,典诏狱。受帝命,一手导演了坐胡惟庸谋反案,后来为平众怒,又被朱元璋推出去斩首,做了胡惟庸的垫背。

第二任指挥使蒋瓛,这哥们儿和他的前任下场一样,在皇帝陛下耳提面命之下,一手策划了蓝玉谋反案,将这个骄横狂妄却也战功赫赫的大将军诛杀之后,被腹黑的老朱一杯毒酒搞定。

因为两任指挥使都是暴死,谈不上什么正常的交接,所以继任的指挥使根本已忘记了这些隶属于锦衣卫,多年来死心踏地地受命潜伏于外的秘谍,可是指挥佥事罗克敌没有忘记,他接任了父亲的官职,也同时接手了这支秘密力量。

缅怀的情绪只是一刹那,他的目光便锐利起来,一如两柄出鞘的宝剑,他回身坐下,说道:“这个杨旭又干了什么,你说吧。”

萧千月连忙道:“是。属下奉命一直跟着他,在途经中都凤阳的时候……”

萧千月把夏浔一路南来所遇种种,直至昨晚发生的“鸡犬不留”事件说了一遍,罗克敌静静地听着,微微颔首:“此人自有此人的打算,看来他也看得出,扳倒了齐王,他也跑不了。这个人,很有头脑。”

他吸了口气,站起身来,负手在厅中轻轻踱着步子,说道:“从朱洞传回来的消息看,这个人与冯西辉、张十三、刘旭之死,必然有着重大关系,从他这次籍成亲的机会,脱离青州这场风波来看,也是如此。虽然安立桐说已有凶手自己招认,本官心中依然存疑。”

沉默了片刻,他又道:“不过,这倒没有关系,如果这些事真是他做的,我倒是更想用他了。我想用他,他逃也是逃不掉的。”

他转过身来,看着萧千月道:“我锦衣卫无数兄弟为朝廷竭死效忠,如今圣上刀枪入库,锦衣卫辉煌不再,诏狱里面,如今是老鼠为患,我锦衣卫上下,重又成了对着任何一个王侯大臣都要点头哈腰的小人物。那些多年来被安排在遥远的地方,整日命悬一线忙碌奔波的秘谍们连养家糊口的钱都要发不下去了。”

他深深地吸了口气,又道:“我们被抛弃了,被遗忘了,可我们本不该是这样一种结局!青州之事,虽然冯西辉等人身故,杨旭又跑到了江南来,幸好他们还是把最后一步完成了,接下来,本官就得等机会向朝廷进言了。只是……今上对皇子最是宠信,如果本官向皇上进言,必以离间之罪重处,能倚赖者,唯有皇太孙。而皇太孙现在还未柄政,所以,机会还得等。”

萧千月道:“是,那这个杨旭怎么办?”

罗佥事道:“这个人不蠢,一点都不蠢,他不是那种血气一涌,就干些混帐事来的莽夫。不要管他,眼下么,只管冷眼旁观,我相信,他一定有他自己的办法。”

说到这儿,水已经沸了,罗佥事优雅地提起水壶,静静地注水入杯。

他的人就像面前那杯茶,水是沸的,心是静的。一几,一壶,一人,浅斟慢品,任那尘世浮华,似眼前不断升腾的水雾,氤氲,缭绕,飘散。

“这个人的所作所为,很有些谋而后动的机心,就像年轻时候的我,纵然猝遇不可预料的事,他也颇有急智。这是一块璞玉,很有造就的潜力。”

萧千月英俊的脸上露出些许不平之色,罗佥事没有抬头,却似已看到了他的表情,呵呵笑道:“你不要不服气,青州也罢、北平也罢,这个人不是靠运气的,靠运气的话,他早不知道死了多少回了。这个人为人低调,不喜张扬,只是他的性情使然,不像风中止不住的幡,水里摁不下的葫芦,怎么也沉静不下来。这一点,也很像我。”

萧千月眼中闪过一丝嫉色,说道:“可这一回,他非常张扬。”

罗佥事淡淡地道:“所以,他还需要磨炼,没有哪个人生来就是天纵英才。再说,低调不是低能,低调的本钱就是随时有能力高调,看下去,看他如何解决这件事。如果他真的撑不下去的时候,我再出面帮他一把,这个人,是我很需要的那种人。”

茶调好了,罗佥事却没有喝,而是把它轻轻推到了萧千月的面前,然后,敛裾,起身,悠然而去,只留下让人欣赏不尽的优雅背影。

※※※※※※※

十八张状纸递上去,正在指挥重建家园的夏浔马上就收到了衙门的拘票,随同衙差赶到了府衙。府衙外面早就挤满了人,赶来看审案的主要是杨氏族人,但是也有许多本镇的外姓人。

夏浔一袭青衫,昂然上堂,江宁知县吴万里把惊堂木一拍,叱道:“大胆刁民,见了本官为何不跪?”

夏浔长长一揖,朗声道:“学生杨旭,青州生员,有功名在身,依我大明律例,见官免跪。”

堂下顿时一片骚动,杨氏族人还真不知道他居然考中了功名,杨羽微微一蹙眉,心道:“幸好我揪住了他的把柄,否则,就凭他的身份,也不好收拾他了。”

江宁知县听了颜色马上缓和下来,中功名是什么意思?中功名就是有做官的机会。今天一个小小生员,你知道他明天能不能中个两榜进士?这是自己潜在的同僚,甚至有机会成为自己的上司,大家都是读书人,什么籍贯呀、座师呀、哪一年中功名呀,七拐八绕,总能扯上些乱七八糟的关系,公事自然要办,但是却不必结下额外的嫌隙。

于是,吴知县和颜悦色地道:“既是生员,你可不跪,一旁站下。”

“谢大人!”夏浔昂然走到一边,气定神闲地站定。

吴知县这回也不拍惊堂木了,只是问道:“杨生员,现在你本家兄弟一十八家,告你屠杀健牛九头,可有此事?”

夏浔睨了杨羽一眼,心中冷笑:“一群六百年前的土包子,跟我斗法?”

他拱一拱手,镇静自若地反问:“学生请教老大人,律法与条例,若有冲突,何者为重?”

第124章 以彼之道,还施彼身

吴县令一怔,立即提高了警觉。

这可是公堂之上,他是本县的大老爷,而且他这个县就在应天府治下,几乎发生点什么大事小情,就能直达天听,要是答得有误,贻人笑柄,那丢人可不只一个江宁县了。

他是主审,他可以不答,但他同样有好奇心,他想知道这个青州生员如此询问的真正目的,而且这个人的身份背景他还没搞清楚,若不是夏浔自己说,他还不知道对方也是有功名的人。这里是应天府,应天府的水很深,龙蛇混杂,但凡不明底细的人,总要客气些才好,这是在天子脚下做地方官的人普遍的共识。

吴县令斟酌着,小心翼翼地答道:“这个么,律法者,常经也。条例者,权宜之计也。自然是不能一概而论的,两者若有冲突,纵然因此损了条例,亦当维护律法,盖因不可以一时之权宜,而毁万世之根本。”

夏浔暗暗一笑:“就知道他会这么回答,这个时代还不是一样,有上位法、下位法之分,前者大于后者,两相冲突,当以维护前者,这个道理古今一理。”

夏浔又问道:“那么学生请教县尊大人,保护私产,这是常经还是一时之宜呢?”

吴知县道:“保护私产乃是万古不易之常理,私产尚不得保护,天下人岂得安宁呢?”

他向天拱一拱手,说道:“所以我洪武皇帝定《大明律》规定,凡夜无故入人家宅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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