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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旅梦人-第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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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仅仅是如梦与赫日黛,似乎大漠绿洲上的昭武九姓也是如此。
沈无心消失得如掠过草尖的风,倏忽了无影踪。屠苏心中计较,交代一声,便飞掠地跟上。
屋内桌上,一灯如豆因为窗棂缝隙间递进冷风而摇摇晃晃,对照现如今箭在弦上的情势倒也衬得妥帖。袁骁难得主动,纡尊降贵地打来热水,一副忠心丫头伺候小姐卸妆梳洗的模样。只是此刻他女装身份既然已经暴露,不偏不倚的样子,陪着竭力平静,反而虚张声势的表情,当真有些好笑。
如梦笑不出来。确切来说她一直都很难发自内心地感到快乐。童年时有所依仗,故而百无禁忌肆意胡闹也可。她常常骑着小红马在偌大荒原上奔驰,心随意动,无所不至。
如今,这广大天地亘古不变,横卧眼前。却如传说中天地重叠之处,无论自己怎样尽力奔驰,都是无法达到的幽远。若说当年碧柯被帝京富贵温柔乡缠住,却最终得以挣脱。那如今被自己的心画地为牢的如梦,却该如何自处?
“喂,如梦,我问你,对,对本王的颠沛流离历史有没有兴趣?”见她只顾着自己想心事,袁骁有些踌躇不安。他向来进不去她的世界,而自己那一方低矮灰霾的天空,亦无意邀请她的进入。
“老实说,没兴趣。”如梦揉了揉太阳穴,勉力振作。
“那好,我们换个话题,你对沈无心这个男人可有兴趣?”
“有。”如梦点点头,“但还不至于到非得追根究底的程度。”
这个答案怎么说呢,可以算是令人比较满意吧。袁骁自我安慰地点点头,如梦既不把自己放在心上,别人也同自己一样,再无特殊。这女人心里装不下花衣美服,珠宝金钗,却对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很感兴趣。
“明日此时,你会不会同我一起动身入关?其实如梦你没得选择,而且一早就已将族人安排好了,对不对?”
袁骁偶尔有所天真不假,可他这个人毕竟是西京一潭腐水中泡出来的,若要认真地比权谋机心,不会比任何一个人差劲,自己的母亲曾经因为担忧,而妄图遮蔽自己儿子的眼睛,封闭其他知觉,叫其好“愉悦”地活在乐园之中,永远生活在阴影之下而不自觉。只可惜天不遂人愿,往往越是要回避,却越发看得分明。
赫日黛部此次动身迟迟,每家每户都竭力轻车简行,却将最宝贵的财产看得分外重要,这已然不妥。加上一路之上气氛肃杀,人人眼中都有浓重得化不开的悲哀同眷恋——恋恋故土,将适彼邦,明明知道这才是唯一能够活下去的正确之路,可用理智说服感情,怕是要花费更多时间。
而如梦呢?或许每个人都可以将埋怨投射到她身上。
为什么不在五年前答应与那色波联合,这对于现如今的赫日黛来说可能是好事而非坏事;
为什么不低头,死撑着无法填饱肚皮的骄傲;
为什么一定逼迫着要离开?
……
却也忘记了,如梦她自小生于斯长于斯,不曾远离寸土。她曾经跟随父亲眺望这一片辽阔土地,也在一千七百多个日日夜夜里煞费苦心,握紧昭武九姓,天帝七子最后的荣耀与骄傲周旋到底,踉踉跄跄地想要维系优雅从容的姿态。做出这个决定,她绝对比任何一个人更难受。
“你都知道,为什么还要问我?”
“我……”袁骁张口,却说不出欺瞒二字。其实相处一个多月来,他何尝不是有所保留呢?只贪恋一份虚幻的安定与平等对待,延宕至今。
“我只是见你居然与沈无心结盟,怕你受骗上当罢了。”
“这话怎么说?”方才一番交锋看来,两人交情应是匪浅。
“这人很有古怪。据说十年前西京一场月蚀,当一轮橘红月亮再现天际的时候,沈无心也非常突兀地出现在阴阳寮的密室之中。他一心求生脱困,大吵大吵地惊动了寮头,相见之下,彼此大惊失色。寮头惊艳其命格无法推算,沈无心却觉得寮头貌美,天地无双……”
若接下去是个欢喜冤家终成正果的故事,那也就没有之后的流短蜚长。只是那沈无心身份特殊,居然惊动清凉殿上那位陛下。奉召见后,也是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软禁在宫中做了男宠。三个月后,寮头莫名暴死,半年之后,当年的兆烈皇帝也一病不起,死在宫中。于是帝京遍传,这沈无心是天心狐下凡,专门给天朝带来劫数的罪人。
“只是这位沈公子从此之后,看破红尘一般,流连酒肆青楼,甚至是南馆,放浪形骸。名声差到极点……”
“你又怎么同他认识?”
袁骁悠然望远,答得坦然,“本王年少英俊,风流倜傥,知道西京有这么一位翘楚子弟,当然是要去会一会的。所以,听他胡诌可以,可千万别当真。”
“我愿意信他,至少是他手上的通行关蝶。”如梦想,除此之外也别无他法。
“但如果说本王能帮你呢?”袁骁不愿松口,竭力说服如梦不要着道,与沈无心上了一条贼船。
“端王殿下你,鞭长莫及。”如梦依旧很冷静地点出事实,“同沈公子虽说交浅,但他既然贪财,那就必定不会失信于我。”
“随便你!”袁骁见无论如何说服不了如梦,只觉得不知哪里来的一股子怒意无法消歇,声音也随之转为坚冷,“像你这样固执的女人,若是不吃点苦的话,也不会得个明白!”
房间热闹了一阵,终究是转作冷清。缩在一旁不敢出声的冰雅,此刻瑟瑟地依偎过来,靠在如梦怀中。
“姐姐……”
“嗯?”这位年轻的首领也终于放任疲态流露,揽着妹妹,眼睁睁地看着那灯火左摇右摆,终究抵不过强风刮过,“噗”地一声熄灭后,不知是否错觉,耳旁居然是沙漏簌簌落尽的声音。
一分一秒,是时间也是命。如梦有些恍惚迷茫,自己究竟是否能够担起。
“姐姐,真神总是与忠顺的子民们在一起的。”冰雅的举起手臂,一寸一寸地插入如梦丰盈的栗色卷发,“你还记得《往世书》上开头所载——真神因为乌雅公主无法信任自己,导致悲剧的结尾而悔痛交加,责问自己为何不能在一开始就坦白一切。他告诫七个子女。必须坦诚相待,互帮互助,而决不能有一丝一毫凌驾于其他六子之心。若非如此,则必定降下天火,以此为刃,惩戒不遵循法度之人与纵容之徒。”
多么可笑,明明不曾亲近过自己的子女,却与他们缔结惩罚的契约。唯一一次相见,还是以威严君父的形象。
“可是啊,冰雅,现在还有谁记得《往世书》,记得天帝与起子的故事呢?”如梦觉得冰雅的天真与虔诚很难得,但却怕这份珍贵的天赋会狠狠地伤害到她。
五年之前,自己便是以此念为契机,上下打点,谋求入关定居,永世流浪民族的身份。只是如今关内王朝内斗不休,四海看似升晏,其实已从内核崩溃溶解。
边关军纪废弛,牧守流水一样更迭。而如梦是手中握住最后一枚筹码的赌徒,不知应该如何下注。加上路途遥远而信息缺乏,最终导致如今不可收拾的局面。
冰雅打了个呵欠,想来真的累,“没人记得不要紧,只要冰雅记得。姐姐,沈无心和骁哥哥都是值得信赖的人。姐姐的直觉也是能够信赖的。就好比放一只羊走入大漠它必定迷失,但是将老马驱赶后却能够找到归途。赫日黛部是无法离开海洋的水,绝非大漠肆意飞舞的沙砾。我们离开这里只是暂时的,总有一天冰雅会回到斋宫。”
“对不起,冰雅。如果姐姐再努力一点的话,或许大家都不会感到这么累这么苦。”
“姐姐已经很努力了,”冰雅咕哝着,伸手抚过如梦的脸,“姐姐就是冰雅的天。”
如梦拥着被子同妹妹,昏昏沉沉地睡去。醒来时候,屠苏已经回来了,大半个身子罩在窗纸上,显得淡而模糊。
“袁骁他怎么样?”
“放心,那小子离不开你,在屋子里睡得死猪一样。”屠苏见如梦挑起半面窗,便凑近了叙话。
“沈公子呢?”
“我跟着他回了东街,盯着看半宿,也没什么古怪。或许这人就是个真小人,专门喜欢金山银山的。我瞧他那沙漏里装的都是金沙,当真富贵呵!”
“这就好。”如梦点点头,双手拢着,心下却已有了计较。
“沈公子说得对,时不待人,明日一早就按计划行事。”

第七章

史书中记载此段历史的位置,于“国史”附录中的“各国图志”,寥寥数行。
“泰定年中,那色波窃登大宝。诸部不服。有女名如梦赫日黛不从者,率众入关,牧守感忠义,嘉赏颇丰。”
如梦之前便已部署周密,如何进退早已思考妥当。与沈无心接触后次日上午,王庭中熙熙攘攘,分外热闹,此刻若是乘坐一般马车出入,守卫并不严密,也方便许多。
她亲自将冰雅那交叠的手递给沈无心,想了想,终究不免多说一句:“沈公子,如梦赫日黛不说假话。你的为人如何我并不清楚,只愿你看在三十根金条的份上,好好照顾冰雅。我视其为掌珠,盼别人也能如此。”
那男人照例是松松垮垮地拥在银狐裘里,晨光薄薄地削弱其美艳炫目的容色,让他看上去似是更可靠些。
“在下便是中意如梦小姐的这份爽快。自然,你给我金条时候不眨眼,我必定看顾冰雅妥帖。更何况,冰雅小姐她也应该有不一样的人生。”
誓言即是语言,说出口后也绝非一字一句都会被记忆吸收,从而印象深刻。有些人将其视作随口说说,然后便从风消失的东西;有些人却放在心头,矢志不忘。
诚如袁骁昨晚所言,如梦的确是一个一无所有的赌徒,正因如此,她才会珍惜手中仅剩的宝物。此外,也有野兽般的直觉,能够嗅闻到足以信任之人的气息。
如梦最后确认冰雅安好,这是长久以来姐妹第一次前路未卜的分别,故而依依。
“之前同你说的话,你都记住了吗?”如梦想要确认。
冰雅用力点点头,只是双眼依旧毫无焦距地不知看向何处,“都记住了。“
“如果,姐姐只是说如果,有个什么万一的话,沈公子他会好好照顾你。”
“那其他人,我是说屠苏,虹恩还有罗迦嬷嬷,叶子姐姐会怎么样?”
“这些姐姐都会尽力安排好,不需要你费心。冰雅,每个人都会照顾好自己,所以你也只要让自己平安就好。父亲母亲走得早,你我相依为命,我可以说自己都能舍弃,但万一将被死神收割灵魂,即使在那辆马车上,还是会因为惦记你,而不断地回头张望吧。”
“假如冰雅真的是姐姐的负累,那如今分开一定是正确的选择。”冰雅摸索着,牵出一枚牙雕骨牌,坚持给如梦带上,“姐姐,如果你还从心底信任我,觉得冰雅是今世七部之中唯一的图胡灵阿,就答应我两件事。带着这枚骨牌,让它紧紧地贴在你胸口,还有就是不要同骁哥哥分开。”斋宫毕竟是圣灵之所,虽然此刻感应完全断绝,但还是催发了冰雅预知之梦的频率,也能较之平日得到更为具体的神谕。
她为如梦祈祷,为赫日黛祈祷,以自己方式急切地在迷雾的未来中探索前进。然后她看见了光,听见了流水的声音,缠杂着空灵的呢喃。
冰雅把这些话都告诉的如梦。她年纪还小,但心智却颇为成熟,知道姐姐压根没有将命运论同占卜放在心上,也没有利用自己的意思。要不然这些年来,日子也不会过得如此艰难。
只是此刻生死存亡,她拼得减寿,也是要说清楚的。从东方来者才能与如梦结缘,这是无可替代的事情。
而这人,似乎除了袁骁,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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