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柳岸,晓风残月-第8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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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几两?”霏儿惊讶地睁大眼睛,随即摇着头推开金钗道:“这么贵重的东西我不能要。”
“拿着。”杨柳风坚决地将金钗放入她手中,肃容问道:“如果有人问你这火玉从何而来,你要怎么回答?”
“嗯……”霏儿灵动的大眼转了转道:“我就说我在东城外捡的。”
杨柳风含笑再度疼宠地抚了抚她的发,方才婉婉起身走回到姬伐月的身前。
她竟然将珍若至宝的金钗如此轻易地送给了这个陌路相逢的女孩!
这是除了那个男人之外她最在意的东西,也是他留给她的唯一“遗物”。
除了那一夜为了求姬伐月援救,这支金钗从来都是日间贴身在怀,夜间相伴枕畔,多少次,她痴望金钗,任由自己心头炼狱般的痛苦将姬伐月折磨到几欲抓狂,多少次,在心灵被令人窒息的深浓哀伤摧折的时候,姬伐月恨不能夺过金钗扔得远远的。
今天,她居然把金钗转送他人,似乎是顺遂了自己的心意,但不知道为什么,他却平添了许多失落感甸甸于心。
姬伐月并没有说话,也再没有出手去扶杨柳风,只是阴着脸转身向外走。
杨柳风小心地提裙迈步,沉默地缄唇相随,殊不知心头的微微忐忑早已出卖了自己。
走在前面的人虽然依旧沉着脸,却难抑暗中的窃喜:再怎么疏离淡漠终究也开始在意他的情绪了,他相信总有一天她会只为他笑、只为他哭,只为他相守一生,因为这世上的事只要他想,还没有做不到的。
回到马车前,姬伐月仍是一言不发地绷着脸,只抬了抬下颌示意杨柳风上车,却趁着她登车之际倾身在其中一个教徒耳畔低声说了几句话,才提步上车。
行不多久,马车便在路旁的一处小树林边停下,始终沉着脸的姬伐月才开口道:“等一会外面递温水进来,你把手、脸、身子都仔细擦干净,把从里到外包括最贴身的衣裤全都换了,然后什么也别碰直接下车,他们会处理车子里的东西。”
“是。”杨柳风轻轻应声,姬伐月方才挑帘下车。
两个教徒已在林中架起火堆烧煮艾草,少顷,汤成,将浓汁分入桶中掺加凉水至温热合宜,才盛出一盆端去马车里,而姬伐月则借着树木遮掩尽除衣衫丢入火堆,就着木桶里的艾水仔细擦洗了身体。
春寒料峭,他却仿佛浑然不觉,傲人的身躯惹得随侍的教徒艳羡地悄觑不已。
察觉到窥探的目光,姬伐月只是毫不在意地一笑:这样完美的身体生来就该被无数赞叹和妒恨的目光包围,就该令无数芳心痴迷,却不知那个冷心冷情的淡漠人儿有朝一日见了会以什么样的眼神相对。
想着,他微微复杂地瞥了一眼远处安静的马车,心头的不安竟然大于期待:那样从容无波的春水总会给他带来许多不经意的挫败感。
杨柳风提裙走出马车的时候,姬伐月早已穿戴停当:一头乌丝整齐地束成发髻,银珠抹额熠熠生辉,月白长袍纤尘不染,少了几分懒散不羁,多了一些飘逸儒雅,那双深邃而忧郁的琥珀双眸中却闪烁着如同阳光般的柔暖。
见她走到车缘,姬伐月上前缓缓伸过手,杨柳风身子微微一顿,抬眸看向那翩若谪仙的男子,似有着瞬间的愣怔。
“怎么?不认识了?”他含笑低问。
第145章 第四十八章 恤弱怜孤意相仍(下)
羽睫微垂,杨柳风略略欠身道:“不敢有劳教主。”言罢,自行走下马车,并不去扶姬伐月的手。
两个教徒忙持着点燃的艾草走进车里去。
“你知不知道劳瘵是会传染的?”姬伐月目注着身畔垂首站立的人儿沉声问。
杨柳风沉默不答。
“就算你喜欢那孩子,也没必要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
螓首微垂,依旧无言。
“他死了,你也不想活,可是你至少该问问我:愿不愿意跟着一起陪葬?”话虽然是直指杨柳风的心病,可不知为什么,姬伐月自己却也是一阵心酸,涩声接着道:“师父说:人不想死是因为放不下生前的拥有,所以,对于一个一无所有的人,多活一刻便是多一刻的痛苦。”语声未尽,一阵锥心的疼痛已然刺透心扉。
好在这些日子姬伐月早就适应了这种突如其来的痛苦,何况这些话原就是他故意说给杨柳风听的,所以只是不着痕迹地悄悄抚了抚心口,幽幽地接着道:“我娘背叛了我爹,弑夫改嫁,我小小年纪便离家出走,幸好遇到师父怜惜疼爱教我养我,才有这教主之尊,但师父登仙之后又有谁再来真心真意地对我?”
姬伐月撇首看向兀自猎猎燃烧的火堆黯然道:“教主又如何?千万教众又如何?我若死了,他们只会想着如何夺权谋位,有谁会真心地为我落一滴眼泪?”他轻叹一声黯然道:“我才是真正一无所有的人,但却偏偏不想死,因为我不信老天永远都会对我如此苛刻,所以,我一定要在有生之年找到一个值得倾心以付的人,我死了,她会为我真心地悲伤难过。”
姬伐月忽然转过身来深深凝视着杨柳风道:“就像你对他一样。”
杨柳风垂首不语,然而,她并不知晓,宁静容色下隐藏着的微澜却丝毫也瞒不过身前的这个人。
姬伐月几不可察地微微勾唇:这番话有真有假,无非是要利用她的善良与怜悯彻底打消她的求死之心——此去莫荆路途遥远,她不会武功,行程自然更为缓慢,论到心计,这个女人实在是不输于自己,而她唯一的软肋就是心善,所以只有好好把握这一点,至少在路途之上不要再横生枝节,等到平安抵达总坛之后,再从长计议。
“其实……”他垂望着素淡的人儿,用更寂寞更凄凉的声音继续道:“我一直很羡慕他,他虽然死了,可是还有你为他伤心、为他流泪,如果……”琥珀色的瞳人中悄然掠过一丝狡黠,语声却愈加忧伤地道:“……你答应,我死了你也会这样地为我难过一次,现在就死,我也愿意。”
杨柳风缓缓抬首温然笑道:“教主人中龙凤,将来必有奇缘佳偶,奴家微贱之人,岂堪厚望?”
语声柔淡无波,心底的哀怜却已泛滥,姬伐月故作勉强地一笑,抬手轻轻替她理了理发鬓,低语道:“不要你这样日日神伤,只为我哭一次也不可以么?”心头似是感应到隐隐的痛楚,杨柳风却已偏过首去看向马车道:“这车里车外也都熏透了,不妨早些赶路,也免得错过了宿头。”
心知过犹不及,姬伐月向两个手下悄递了个眼神,随即紧走几步跟上前扶道:“小心,别踩到裙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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喷香的油饼灼然入手,刘珩抿了抿因为春燥而开裂的嘴唇:口袋里已经没剩几个钱了,可去往莫荆山的路依旧迢迢漫漫,这些天来,一日三餐已经缩减为两餐,鞋底磨得薄如窗纸也仍旧勉强穿着,但光是拼命地俭省显然不是长久之计,如何摆脱当下的窘境已是他所有休息时间用来思考的问题。
无声一叹,刘珩将油饼递向唇边:无论如何,趁现在还能够吃饱,努力多赶一程路才是正经。心念转动间,尚未张口,却听得近前传来一阵悠长响亮的咕噜声。
若在以往,刘珩可能一下子反应不过来这是什么声音,但是,今时今日,这已经是他最熟稔的声响——饥饿的声音。
垂眸相顾,只见不远处的墙脚下蜷坐着一个瘦瘦的小女孩,大约也就七八岁的样子,一头疏乱的小黄毛,衬着一双暗淡的大眼睛,正直勾勾地盯着他手中的油饼。
看见刘珩发现了自己,那小姑娘略显羞窘地垂下头,一双脏兮兮的小手努力地纠握在身前。
只这样一个小动作,却令刘珩的心头猛地一揪:风儿不安的时候岂非也会将双手如此交握在身前?她娘亲辞世飘零街头的时候岂非也正是这个年龄?
恍惚间,眼前就是十几年前那个孤苦无依的小女孩儿。
她是如何熬过那段艰难岁月的?
以前只是听属下的简单描述,如今身处窘境,方才真正领会了那些只字片语的蕴意,自己一个七尺男儿尚且一筹莫展,这样一个柔弱的孩子又如何承受忍受呢?
刘珩不知不觉走上前去,蹲下身子,将手里的油饼递到那女孩的面前。
努力地咽下一大口口水,那女孩却没有伸手来接,而是惊慌无措地看着他。
“吃吧,给你的。”刘珩又将手里的饼往前送了送,语声中难掩酸涩——他自幼丧父失母,在风雨飘摇的宫闱中独力苦撑艰难自保,然而,宫中的人心再怎么奸险,他始终都还是皇裔龙子,仍然生活在锦衣玉食膏粱纨绔之中,似这样的窘难困顿是一日也不曾经受的。
不知是看出他并无恶意,还是抵挡不住油饼的诱惑,那女孩终于伸出纤瘦的小手接过油饼大口大口地咬了起来。
“小心,别噎着。”刘珩怜爱地抬手替她轻轻理了理蓬乱的头发——风儿,真希望时光逆转,能够回到你孤苦飘零的童年,从头开始疼你爱你,生死不离。
正失神间,那女孩瘦小的身躯忽然产生了一阵痛苦的抽搐,手里的饼掉落在地。
刘珩微微一怔,已见黑色的血从那女孩的眼、耳、口、鼻中缓缓流出来。
饼里有毒!
刘珩眸色一戾,转头看向卖油饼的摊子,那小贩不知何时已没了踪影。
再回首,小女孩的身子因为痛苦而剧烈颤抖着,却仍然努力地捡起地上的那半块饼艰难地往嘴里塞着。
油饼伴着鼻子里流出的浓黑血水一起塞进口中,原本就黯淡的大眼睛变得愈加空洞。
刘珩没有阻止她——这样的毒根本没救,她想吃就让她多吃一口吧——经历过宫廷官场的尔虞我诈,经历过沙场刀丛的血雨腥风,杀过无数人,也见过无数人被杀,他第一次为一个陌生生命的殒去而落泪。
终究没有来得及咽下那口带血的油饼,小女孩的身子便向着地上栽倒。
刘珩伸手接住那具瘦弱到几乎没有分量的小小身躯,轻柔地将她搂在怀里——对手太狡猾了,油饼的香气和酥脆能够轻易扰乱他的嗅觉和味觉。
他从来都不是乐善好施的人,如果不是因为那一个小小的动作令他想起风儿,那么,现在倒在地上的就应该是他——在颓靡的边缘,在噬人的雪原,现在,又是在这无迹可察的剧毒之前——风儿,为什么每一次劫难都有你在冥冥中相救相助?
“锦蛇帮的毒比之蜀中唐门也毫不逊色。”
这句话是那个杀手说的,现在,他们用一条命来为他印证。
抬手缓缓地合拢小女孩的双眼,刘珩抱着她站起身来,街上的人不少,但谁也不会关心一个乞丐的死活。
他抱着渐渐僵硬的小小身躯慢慢地走着。
春色似乎已经渐深了,却更寒透人心……
第146章 第四十九章 玉笛声漫锦蛇摧(上)
蹄声轻快,车行平稳。
执针纫衣的人儿致志无语,姬伐月斜靠在一旁浅笑相看:这些日子她就一直在忙着缝制这身珠白织金的衣裙,白天在车上缝,晚上在灯下缝,似乎这世上再没有其他更重要的事情了。
虽然被冷落一旁,但是却不再有那样突如其来的痛苦折磨心灵,相反,在垂首纫衣的某一个瞬间,她的心底还会漾起一丝若有似无的甜蜜,悄然细味着那难得的淡薄欢悦,悄然注视着那素婉的容颜,姬伐月竟并不觉得如此的沉默有多么枯燥烦闷,偶尔逗着她说两句话,也只是为了那温温春水的片刻抬望。
“你那么喜欢做衣服,等这件好了,也替我做一身。”姬伐月忽然悠悠地开口道。
“奴家不善裁剪,只怕糟蹋了好料子。”杨柳风依旧专注着手中的针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