弄青鸾-第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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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如眉扶着门框,咬着牙慢慢往偏殿产房隔壁的另一间空房里挪动,脑子却比平日里清明了百倍。
她清晰地感受到,她的羊水破了。
此刻太医和宫婢们都在前殿候着,而她已经没有时间往前殿走了。偏殿里奶娘正为流苏接生到关键处,此刻怕是顾不上她。况且她若喊一声,奶娘是该顾着流苏还是顾着她,根本没有任何迟疑,奶娘是会舍了流苏来保她的。
她不能喊也不能叫,她要让流苏,平平安安把孩子生下来。
安如眉不知自己撑了多久,久到她都以为自己要疼死在冰冷的床上,没有止境的阵痛,像是肉里裹了一把钝刀,生不如死。
她还能听到隔壁流苏凄惨的悲鸣,蓦地就流下眼泪来,心疼她,也心疼自己。
直到隔壁一声响亮的啼哭,紧跟着,像是呼应一般,安如眉感觉的自己肚子里的孩儿也呱呱坠地,有气无力地发出奶声奶气的小小抽泣啼哭。
奶娘从产房出来,听到了隔壁这边的动静,进来一看,安如眉脸色苍白地躺在床上,怔怔地望着床顶,身下一片狼藉鲜红,瞬时瞪大了眼睛,惊讶地“啊”了几声,急忙跑到床前,低声唤道:“娘娘……娘娘!”
安如眉眼角还带着残泪,听着奶娘的声音,眼珠子动了动,苍白得仿佛死过一回的脸色才有了几分活泛的色彩。她缓缓地转过头来,气息微弱,失了血色的唇费力开合着:“流苏她……平安吗?”
奶娘吓得抓紧了安如眉的手,急忙说道:“平安的,平安的……母子都平安,都很好……”
安如眉费力地扯出一个笑来:“那就好……你将我的孩儿抱过来给我看看……”
身下新生的婴儿还在哭着,声音又细又小,像是刚出生的小奶猫。奶娘如梦方醒一般,这才急急转头去看血污中的婴孩,又去隔壁找了热水毛巾,剪刀襁褓,为孩子剪去脐带,抱起孩子看性别时,突然“啊”了一声,声音也带上了几分悲痛:“娘……娘娘……”
安如眉看到奶娘心酸悲伤的表情,蓦然怔住,心下慌乱着,随即不顾身体虚弱,用力挣扎了起来,厉声喝到:“孩子怎么了!”
奶娘颤着手,抱着怀中瘦小的婴儿递送到贵妃娘娘面前:“小公主她……她是天生的石芯子。”
安如眉接过孩子,又差点流下眼泪来,她还以为她这孩儿是个活不长的。
掰开孩子粉藕似的两条小腿,可以清楚地看到这孩子长着女孩的物什,但本该有产道的地方,却连成一片,找不到产道。
安如眉大惊,不死心地轻轻翻起两片粉粉的肉芽——没有!什么都没有!连一条缝隙都没有!
奶娘已经在一边轻声哭了起来:“娘娘的命怎么这般苦啊……”
石芯子在民间,可是被视作不吉,尤其是在重视传宗接代的大兆,更是被看作不祥的化身——世俗愚昧的人,对待不能生育的女子,总是刻薄又恶毒的。
民间对待石女刻薄,注重血脉昌隆的天家却有过之而无不及!站在统治阶层最高点的皇家只会比常人更在意更迷信祥瑞的说法,天子是承天命的真龙天子,怎么会允许自己的女儿是一个不祥的石女?安如眉几乎可以预料,她这个女儿,若是被皇帝知道是个石女,必定活不过成年,就会“病死”的!反正后宫里妃嫔子嗣那么多,多她安贵妃的一个不多,少一个也不少的。
而且孩子是个石女的事情,等太医一来,根本瞒不住。
安如眉抱紧了怀里的孩子,迅速强迫自己镇定下来,对着身旁还在哀戚垂泪的奶娘吩咐道:“扶我到流苏那里去。”
流苏刚生完孩子,身子虽然虚弱,但精神却很好,她的儿子躺在小小的襁褓里安安静静地睡着,她侧着头,看着小婴儿白皙通透吹弹可破的小脸蛋,唇边抑制不住微笑。
流苏本就生得秀美,这一笑更是宛然动人,让进来的安如眉都看得一怔。
安如眉低头看着自己怀里连眼睛都还未完全睁开的女婴,刹那间心如刀割。
一个母亲,谁会舍得抛弃自己的孩子呢?
孩子还那么小,什么都不懂,根本不知道,将来自己面对的,将是怎样坎坷险恶的命运。
强忍着泪,安如眉逼迫自己狠下心,走向了流苏的塌边。
流苏听到响动,抬眼一看,便看到了安如眉怀里的襁褓和她平坦的小腹,讶异道:“娘娘的孩子……”
安如眉敛下所有情绪,平静地点点头:“也是刚刚出生了。”看着流苏真诚的笑脸,安如眉的手捏紧,故作淡然道,“再过几日,大年三十那天,奶娘就可以将你的孩儿带出宫去,谁都不会知道你生了孩子,你们一家三口的命,都会保住。”
流苏脸上的笑意消失了,她的眼底慢慢涌起一层泪光,带着不舍和哀求,用力咬着唇,像是有千般乞求,但终究却是什么都没有说,半响,才红着眼慢慢地点了下头,又用力点了一下,终于忍不住,呜咽起来。
安如眉将怀里的女婴交给身后的奶娘,轻轻拍着流苏的背安抚,流苏哭得更为伤心,拽着安如眉的衣襟扑入她怀中,好像有了安如眉的庇护,肆无忌惮地发泄着悲痛的情绪。
她知道,她的小姐总会护着她,向着她的。
等流苏哭够了,安如眉才慢慢抚着她的背,缓缓说:“想让你的儿子留在这宫里吗?光明正大地留下,你能看着他长大,过上像皇子一样锦衣玉食的生活,甚至像个真正的皇子一样……封王,成家,享受皇家的无上荣耀……你想让你的儿子过上这样的生活吗?”
安如眉的声音像是难以抗拒的诱惑,让流苏根本没有办法拒绝——她想让自己的儿子从一出生就有尊贵的身份,而不是一个身世卑贱不堪的,一个宫女和禁卫私通生下的孩子。
流苏的视线落在了奶娘怀里的那个小小的襁褓上,她像是一个即将要偷窃珍宝的蟊贼一样,目光里带着小心翼翼的觊觎,流连不舍——她要偷窃的,是那个孩子尊贵的身份,为她那身世见不得人的儿子,偷窃本不属于他的荣耀。
安如眉盯着她的眼睛,淡淡道:“我们的孩子,交换了吧。”
作者有话要说:元旦快乐宝贝们!
☆、第 2 章
大兆七年,腊月二十三,小年。皇帝祭神完毕,就接到了从雨霖宫带来的好消息,贵妃娘娘喜诞麟儿。
在这等喜庆的日子里,新生的孩子自然会被看作祥瑞之子,是天生有福气的人。
皇帝龙心大悦,移驾雨霖宫,为新诞生的婴孩,大兆的九皇子赐名为漓央。又对躺在床上刚刚生产完,劳苦功高的贵妃娘娘好一番抚慰嘉奖,让她好好修养身子。
对于这个吉日吉时出生的小皇子,皇帝是越看越合眼,越发心生喜爱,觉得这是上天带给他的福气,在祭神送神这个日子里,天意赐给他一个健康活泼的儿子,是对他统治下,风调雨顺国泰民安的褒奖。
有了这么一层寓意,皇帝对九皇子漓央自然有了一份别样的宠爱,安如眉本就因着娘家势力显赫受宠,现在更是母凭子贵,尊宠更甚,惹得六宫嫉妒得恨不能除之而后快。
可这般荣宠,人人渴羡,却是安如眉厌恶的,她倒巴不得皇帝忘了她的雨霖宫。
以产妇需要静养为由,将宫妃们的探望都推了,甚至第三天的时候,皇帝来探望,安如眉也以陛下国事繁忙,应以百姓为重的理由,委婉地劝说皇帝均沾六宫雨露,免得被人说陛下偏爱雨霖宫。
皇帝可能也没什么兴趣和刚生产完的妃子盖着棉被纯聊天,故而装模作样体恤了几句,便也再不来雨霖宫了。
早在安如眉有孕之时,按照礼制,便已在士大夫妻妾之中选定了乳娘,如今皇子降生,乳娘不日也进宫来,入住子室哺育皇子。
子室是雨霖宫众多偏殿之中,最为华贵的一处偏殿,位于雨霖宫东面,通常六宫中都有这么一座规格仅次于主殿的偏殿,格局朝东,作为皇子公主的寝殿。而安如眉将流苏安排下来的偏殿,在雨霖宫的最西边,她生产完之后,就吩咐宫人以正殿为界,把一个偌大的雨霖宫东西相隔开来,新入宫的宫人们照看皇子在东殿,她生产完静养在西殿,闭门不出,没有要事东殿的宫人不得踏入西殿打扰。
这般未雨绸缪,算无遗策,只为保住所有人。
流苏的儿子,现如今就在东殿的子室,被人众星拱月一般无微不至地侍奉着,像每一个身份尊贵的皇子那样,可她安如眉的女儿,却因着天生的缺陷,无法在这宫里活下去,只能偷偷摸摸地被送出宫去。
这件事像一根刺一样扎进安如眉的心里,可除了忍耐,她什么都不能做。
安如眉与流苏住到了一处,终于得偿所愿,如同民间那些寻常夫妻一样同榻而眠,再不用管什么宫规礼制。
两个人一起坐月子,流苏倚在暖榻上,缝些小衣徒做消遣,可她也很清楚,这些东西没有会被用到的机会。
安如眉靠在暖榻的另一头,两人的腿盖着一床锦被,她的脚趾往旁边一歪,就碰到了被子下面流苏的大腿。
坐在对面的流苏抬起头来,看见安如眉手里的书摊开放在被子上,有些疑惑:“娘娘?”
安如眉前倾着身,拿起流苏那边被子上一件水荷色的小襟:“给漓央做的?怎么是这个颜色?”
流苏见她突然的动作,有些慌张得不敢看安如眉的眼睛,一双纤细的手指紧紧抓着被子,咬住了唇角,一时没有出声。
安如眉见她这样的表情,也慢慢懂了什么,没有再问。她将那件水荷色的襟衫拿起来仔细端详着,上面绣着些细碎的不知名的花儿,活泼可爱。
流苏忐忑而沉默地看着安如眉自生产之后,越发沉静端庄的神色。似乎做了母亲之后,一夜之间,安如眉便成长为了一个稳重的大人。而她自己,却一时之间还适应不了这个身份的转变。
“很好看。”安如眉放下那件给小女孩儿穿的襟衫,重新捡起来丢在被子上的书,却听到对面的流苏轻声说:“不是给漓央的。”
她微微红着眼,浅色的唇咬出一个苍白的印子,想说什么,却又不敢说什么。
“能送给我吗?那件衣服。”
半响,流苏听到对面的人突然问了一声。她愣愣地怔了一下,讷讷地点了一下头,又点了一下,看到对面的人目光并没有离开手上的书,也没有抬起头来看她,急忙又出声:“嗯,娘娘要的话,我还可以做一身新的……”
安如眉却再没有说话了,像只是在专注地看着她手里的书。
她这种冷淡的反应却让流苏更加不安忐忑,拿起未完成的一副刺绣,心不在焉地绣着绣着便走了神。“啊!”指尖蓦然一痛,一滴殷红的血珠瞬间从指尖溢出,滴在了淡水荷色的绸绢上。
被针刺出来的伤口有点深,血珠止不住冒出来,而流苏的一声痛呼,一下就被榻上那一头的安如眉听到了。她抬起头:“怎么?”
流苏蜷缩起手指,勉强笑了笑,摇着头:“没,没什么。”
但是榻那边的人已经起身坐到了她的身侧:“刺到手了?让我看看。”
安如眉已经抓过她的胳膊,掰开流苏藏起来的手指,白皙的掌心洇着一片血红,不时还有血珠从流苏指尖冒出来。
“没事的,只是不小心刺到了……”流苏瑟缩着想要挣开,但是刺破的指尖已经被安如眉含入口中。
她看着对方长密浓黑的眼睫低垂,一张未施粉黛的素颜半掩在垂下来的鬓发间,露出半截挺翘精致如琼玉般的鼻尖,不点而红的唇含着她的指尖轻吮,软滑温热的舌尖舔着指尖那个细细的伤口,将上面的血慢慢吮尽。
流苏僵着身子,逼迫自己压下脑海里诸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