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枝闹-第3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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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忽就觉得心里开始乱了,乱透了。
正此时,却听有人唤了我一声“催影姐姐”。
——是袁齐妫。
不想第一个来探访的,却是她。
想来也是,人赢了之后,本身并不会有多快活。最快活是在输了的对手面前,把对手踩在脚下。她打了这么漂亮的一仗,不来见我一次,实在对不起那么昂贵的赌注。
我缩在榻上,懒懒道:“王妃此番探望,真是叫人惶恐,我已不是淑妃,哪还承受得起你一声姐姐。”
她的脸上仍是挂出一副无害笑颜,“姐姐这个称呼,岂是说不叫就不叫的。何况我家英娥能顺利出世,催影姐姐算是一大功臣。”
我赔笑,“确是一大功臣,但终究比不过王妃劳苦功高。”
她也不恼,自己拉了椅子坐下,姿态那般的高贵安和,倒与这牢房格格不入。
“你不问我今日为何来?”
“你自然会说,我又何必问。”
她展一个笑,“你同你娘几乎一个样。我娘那般的草包脾性,斗得过她才怪。”
“你这么一说,倒显得我才是嫡女。”
“催影姐姐自然是徐家嫡女。”她又开始把话说得滴水不漏。
我不耐,“你不觉得很没意思?”
“女子间勾心斗角,本就没什么意思。”
“那又何必?”
她笑得愈发甜美,“你问何必?何必?呵,没有意思,总好过没有命。你,欠过我一条命。”
她竟用最温暖的声音说出这般刺耳的话,叫我觉得一阵发寒。然她的话还在继续,温言软语,却闪着最锋利的针芒:
“徐催影呵徐催影,你本来哪至于落到这般,你本有个弟弟,你们一卵同胞,何其亲密。谁叫你的爹爹带回一个女人,那女人顶着大肚子,嫁过来时,所有宾客脸上都挂着嘲笑。你爹爹也不恼,他戴了绿帽子,却还对那女人死心塌地。多么悲哀的男人,狗一样摇尾乞怜,却换不到一星半点的垂帘。可他是你的爹爹呀,他就是这般没有骨气,那女人临盆,他竟会为此喝得酩酊大醉,发起了酒疯。于是,你的胞弟就这么死了,被一个醉酒的爹爹,失手摔死了。那么小的一团,还在襁褓里,就像是睡过去了,那么小。徐催影呵,你说,你要不要恨那个女人的孩子?你说,她是不是欠你一条命?”
一时间,我竟无言以对。
她望着我,目光恻恻,“好在那条命,徐三已经还了。”
徐三已经还了——于是,便有了及笄那日的惨事么?那个女孩子又何其无辜?她的血,难道不是鲜红?
罢了,罢了。
我叹,“你既知生命可贵,又何必用孩子来做赌注?”
“我为何不赌?我若不赌,她也只会是个不得宠的孩子,生下来只会承受更大苦痛,还不如不要出生。”
“她毕竟是长女。”
“长女?以后刘义隆会有很多女人,她们会生很多孩子,他又怎么宠得过来?”
“你既早就知道这样……”
“不错,我早就知道。我什么都知道,我还知道卫子夫的下场,知道本不是自己的东西,不单争过来难,守住更难。”
卫子夫?
生男无喜,生女无怒,独不见卫子夫霸天下……
我黯然道:“你既全都知道,又何必作践自己?戴面具活着最是辛苦,偏偏求到的东西还朝不保夕。”
“总好过从来就没有。”她笑脸盈盈,“你知道么?我早就见过刘义隆。十三岁那年,我在后院里抚琴的时候,他自枫叶中走出来,只一眼,我就知道他是我想要的。”
“你已得到了他,他也很爱护你。”
“是爱护他的责任心,爱护他所谓的道义罢。”她径自摇头,“我才知,天下男子都一个样,认定了一个女人,再怎么她都是最好的。可怜,真是可怜,你这般的伤他,他却还要故意放你走。听闻我跟你同路,他竟单人匹马地赶出来,生怕我对你不利。好在你输了,你终于输了,虽不是输给我,但你到底是输了。”
我反倒笑了,“输就输了罢,我也没有要同你争一个输赢。”
她却一反平日的温顺,厉声道:“你知不知我最讨厌你这般故作释然的笑?只因为你有,你便不在乎!你不在乎,所以更显得你伟大,显得你超脱。你可曾想过,你这般的态度会刺痛多少人!你终也有看重的东西,终有一日,我会叫你笑不出来。”
她站起来往外走,一边道:“我今日来,就是要告诉你,啼玉正在宜都王府。不巧,刘义隆方才喝多了酒,更不巧,我今日给他们点的,是一炉合欢香。”
我忙自榻上起身,“你说什么?”
她已经走到门外,“你莫要怀疑那炉香的作用,我用过,很好用,英娥就是一个证明。”
作者有话要说:写这章的时候,在听一首歌,朴树的《白桦林》,单曲循环。
近八个小时,几乎一直在听,觉得很搭这篇文,很搭。
看文愉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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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收到阿风给画的红枝人设。阿风就是上次给画插图的那个姑娘啦~她说萌上了这个故事,于是附赠女主一张。来来来,大家速来一饱眼福。
最近你们冒泡的冒泡,长评的长评,还乖乖地不催更,某金简直幸福得要死。(喂,这是在找理由不码字吧!
哈哈哈!大笑三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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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7
47、【四五】 春风急 。。。
我透过天牢的小窗,看一片叶子飞来飞去;最终飞到夕阳里的一堵断墙上。
风那么急。
天渐暮;外头有一丈厚的虫声。
我可以想象数以万计的虫子在地下惊醒,密密麻麻的;它们从死者的头骨里爬出来,这是春天。
合欢香,合欢香……
天已暮,无边的黑暗压着我一个人。
我不敢出声。呼吸也变成黑暗的,仿佛天再不会亮。我睁大眼睛;无望地看着自己将被窒息。
又忆起那年被刘义隆藏在棺材里带出建康城去,一样的黑;一样的怕——仿佛已经走了很远很远;谁知又回到最初出发的地方。
天黑透,虫子都睡下了。
这一个凝重而冗长的夜,把我所有的淡定自若通通耗光。
风那么急。
风那么急呵。
日日夜夜的,我睡不着,也说不出一句话。
天牢里不断有囚犯添进来,他们讲刘义符如何地兴建佛寺,皇城里又新纳了多少妃子;讲三大权臣的发迹,宜都王的只手遮天;讲张家千金的出嫁,讲李家公子花楼里的一掷千金。
讲一个女人的死。
那一天并没有什么特别,天也不很蓝,云朵也不很多。一个平凡的女人,踱着悠悠的步子,来到护城河边上。谁也没有注意她。直到她的身体砸进水里,溅起几尺高的水花。
“那女人生得怎样?”有人问。
“不晓得,没人提到。”
“那便是不美了。建康城里每天都有女人跳河,有什么好讲。”
“女人跳河自然不稀奇,稀奇的是后来,宜都王府和庐陵王府的人几乎通通出动了,连日的打捞,却连尸首也没捞着。”
“这倒稀奇,宜都王和庐陵王不是对头么?”
“庐陵王倒台了没有?”
……
我的嗓子开始哽咽,眼泪滑下来,越落越多。它们无声地落,延绵不断地落,无穷无尽似的,那么多。
小时候,啼玉说,以后我死了,便要埋在水里。
她说,土里那么脏,水里多干净。
我听见自己发出“嘤嘤”的哭声,声音愈来愈大,最后变成嘶吼一般的嚎啕。整个天牢都寂静了,只有我的哭声,干枯沙哑,像是寒冬里的鸦鸣,要啼出血来。
式微,式微,胡不归?
式微,式微,胡不归?
远的天边,响起今春的第一声雷。
又是一年惊蛰。
时无差,人没了。
太极西堂里没有刘义隆。
刘义符道:“本朝淑妃已死,殿上所跪女子朕并不认得,要处置实在没有理由。”
爹爹上前,开口欲辩驳。
刘义符道:“徐司空,你瞧着她真是你女儿——徐、催、影?”
爹爹冷哼一声,退下不言。
刘义符道:“然庐陵王之罪,不可姑息。”
爹爹面色一喜,点头应和。
刘义符道:“庐陵王刘义真德行不佳,不忠不孝,朕念及手足之情,一忍再忍,忍无可忍。今日便削其爵位,废为庶人,徙新安郡。”
爹爹朗笑,“圣上英明。”
刘义真下跪,高声祷道:“草民谢圣上隆恩。”
刘义符甩袖,偏头朝司马茂英道:“皇后,朕今日又有新奇玩意儿,这便带你去瞧个新鲜。”
他的目光最后一次掠过我,澄澈清明,含着初见时的笑意。
我忽就觉得从前一直低看了他——这里的人都活得太辛苦,唯有他,是顶真实的。
他搀着司马茂英离开,一步步,永远得走出了我的生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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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义真亦搀着我,我们一路步行。
走出太极西堂,走到南中华门。经过议政的朝堂,经过了尚书省。穿过南止车门,又穿过了最后一条甬道——我见到高高的角楼矗立着,百年来都在那里,静望着几代王朝的风雨飘摇。
我们走得很慢,谁也没有说话。最后一次,走在这大且空的建康宫里。
直到走出最外面的大司马门,我见到等在那儿的息爱。
阳光明晃晃地投下来。
她轻轻唤我,“十一。”
息爱带我来到护城河边。这是在建康的最后一个夜,我蹲坐在啼玉跳下去的地方,刨一个坑。
谁会想到,那日的拥抱就成了诀别呢?我后悔没有拥啼玉再长一些,再紧一些。
也许,她真的是太累了。
河水那么静,她就躺在里头。
那里没有明枪暗箭,没有禁忌和牺牲,也没有求而不得的爱。阳光再照不到她的眼睛,清风也刷不到她的眉头,她可以安静地睡去。
啼玉,你睡罢,睡罢。
我给你在这里栽一棵酸枣树。
以后它会给你遮阴,成熟的枣子掉进河水里,鱼儿们来争食。
你听枣树的根须在土里吸水,听鱼儿们吐着泡泡窃窃私语,听风拂过水面,把过往的尘嚣涤个干净。
是不是,要比人声好听得多?
河水沁出细纹,纸钱儿漫天飞。
息爱道:“姑娘的死,不能全赖王爷。”
“我知道。”
“宜都王府的死士都服过毒,本来,我若逃走也活不过一年。王爷给了我解药,允我跟你走。”
“我知道。”
息爱叹一口气,“十一,原谅他,也原谅你自己。”
我把最后的一掊土压实,立起来。
“我不恨他。我只是没有办法再面对他。我、他、和啼玉,当中任意两个都没有办法再互相面对。所以啼玉走了,我也要走了,一样的走,只是选的路不同。”
离开建康的那天,又是阴雨连绵。
二月初一,春风急,风把人刮歪。
我下意识地看城楼,上头空荡荡的,只余笔直立着的旗杆——谁会在这样坏的天气,出来送别呢。
刘义真道:“红枝,这便真的走了。”
“恩,走了。”
我垂头,想起那一年在滑台刘义隆立在城楼上,也是刘义真陪我上的马车。
日子总是在重复,我与刘义隆,总是一次又一次地离别。这一回,是真的再见无期,也不想再见。
马车走得很快,把建康城甩得远远的。甩开那些繁红倚翠,甩开那些处尊居显。过去了,都过去了。
这么大的一座城,哪一年不造出几段故事?
都是些老掉牙的故事,俗不可耐的故事。
可我不自觉又回头,目光放远放高,寻过城楼上一根又一根的圆柱子。
我似乎在找什么。
有一根柱子的后头,隐约立着一个人。
他的身材很高,很瘦。衣裳已经被雨淋透,他却还静默着立在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