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枝闹-第33章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我朝刘义隆笑,“我换她。”
他欲言又止。
刘义真却不松手,“你去换她?我俩的孩子要怎么办?”
刘义隆目光大恸,“你……你俩的孩子!”
“咯咯……”车里的女子又笑了,“这可怎么好?两个男人互不相让,两个孕妇都不能死……那就只能你死了。”
话音方落,劫持袁齐妫的黑衣人动作一滞,双目圆瞪。
他已经死了,身子却还僵直立着。
刘义隆趁势抱了袁齐妫,护在胸前。
谁也不知道那紫衣人是怎么死的。方才刘义隆那一箭虽快得惊人,终究有迹可循。这女子的杀人手法却诡异至极,防无可防。
恐惧,浓稠的恐惧,浸透在雨水里。
紫衣人一个个嘴角哆嗦,噤若寒蝉。
“还不走?可也想死么?”
此句一出,那剩下的十几个紫衣人顷刻作鸟兽散。
“逃命的功夫倒学得不坏。”那女子又“咯咯”笑了一阵,自车中走出。
她声音听来不过十五六,此时看却是个中年女子,生得平淡,眼角亦有细纹。难怪方才要一口一句“少年人”。
她道:“愣着做什么?还不扶那待产的孕妇进来。”又朝我招手,“你也进来,今日学一学,以后也用得着。”
雨,瓢泼大雨。
才到孟春,老天便发了狂,似要把这一季的雨都在今天下完。
雨水中,刘义隆笔直站立,似一棵松木。
牛车里,产妇的呻吟一声高过一声,撕扯得云也裂了,雨水便更加肆虐地浇下来。
所有人都在等,所有人的心都浮在半空。
直到一声婴孩啼哭划破雨帘。
袁齐妫产下一女,取名英娥。
刘英娥,她是刘义隆的第一个孩子。
刘义隆自我手中接过这小小女婴的时候,脸上绽笑,是只属于父亲的那种笑。
那一刻,我更加不确定,我与他,是否真要走到对立。
一行回城。
那女子说是顺路,把其他人都赶出去,只允我坐在她的牛车里。
“你却不问我叫什么?”她道,一副怨怪模样。
“方才刘义隆已经问过,前辈不肯答,我又何必再问。”
她咂嘴,“我不肯告诉他,却肯告诉你呀。”
“不知前辈怎么称呼?”
“妖姑,妖精的妖。”
我默。
“我知自己生得不够好。生得不好的女子,便更要取个妖媚的名字。”她的声音依旧如少女,漾着眼角的细纹,却也笑出了天真。
我道:“多谢妖姑搭救。”
她又“咯咯”笑,“今日本来不想救,我在暗处看了好一阵,正看得兴起。若不是见到你,我才不舍得打断!”
“我?”
“你不认得我,我可认得你。我此次入关,是寻棋痴那和尚来的。我见过你娘亲,所以一眼就能认出你。”
“你同我娘亲交好?”
“不,才不是。”她说得浑不在意,“我只给她投过毒,险些害死她,闹得棋痴那秃驴要与我断交。”
我又默。
她却自说自话起来,“你与那袁齐妫,究竟有什么样的深仇大恨?为了害你,她竟不惜牺牲身边丫鬟,又赌上腹中的孩子。啧啧……瞧她一副柔顺乖巧,可怕,真是可怕。”
我道:“哦?”
她忙同我解释:“你不信?紫衣人那一拳,即便挥出去,也伤不了人。他把袁齐妫拎起来,也是施了巧力,砍丫鬟那一刀,倒是又快又狠的真功夫!”想了想,她又补充,“不单如此,那袁齐妫乘车前服了药,否则,那一番动荡,孩子早就保不住的。”
我把头朝向车外,看大雨磅礴。
今年的雨水真是名副其实,这遭下完了,底下的日子要怎么好呢。
我叹一口气,“你说,一个女子要怎样,才能引起另一个女子这么多、这么深的恨?”
无人应。
本以为妖姑再不会答。
“她一定要足够幸运,”半晌,她却一字一句道:“她定是有很多人爱,才值得旁人去恨。你知道,爱与恨都是费力气的东西。”
建康的城楼在雨幕中影影绰绰。
忽然觉得,这座城就像一个大的墓冢。它荒芜过太多青春,埋葬过太多深情,唯有死亡,能于当中获得永生。
逃不出去,终究逃不出去。
风雨凄凄,韶光贱。
我自怀中掏出新柳一枝,半日前,它还夹在一个少年的耳畔,沐浴着春光大好。少年死了,它亦蔫了,上头沾了斑斑的血点子。
挥袖一掷。
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终付与断井颓垣。
作者有话要说:人需要压迫,于是我爆发了。
姑娘们,尽情地冒泡鞭挞我吧~
于是,让暴风雨来得更猛烈些罢!
46
46、【四四】 人各有痴 。。。
妖姑的牛车里存着当季能找到的所有花,黄的迎春、紫的辛夷、红的杏、白的李……都是水嫩的;似大团明丽的烟霞。
我不喜戴花;可我喜欢看它们。
我的心口也有一朵花,朱砂色的双生花。
妖姑说:“我赶着牛车一路走;车里的花换过一季又一季,春过了是冬,冬过了又到春,日子像是没有头。我一直在走,车里的花总那么新鲜;可走着走着,我的人就老了。”
“老了;这么容易就老了……”
她叹一会儿;又笑。我随着她笑。
我想,一个人走多少路,嗅多少花,大约也是有定数的。把当走的路走了,当嗅的花摘了,人这一生也就完了。
所以,慢慢走,何必着急。
“铃,铃——”
雨停。老黄牛摇着驼铃,铃声是瓦蓝色。它们把一个潮湿的夜揉成碎小的步子,抛在泥水里。
建康城的街两旁纷纷亮起了灯,随处可见昏黄的灯晕。
老黄牛“哞哞”叫了两声。
灯影儿晃了晃,爆一个花,又定住了。
刘义隆和刘义真等在前面。印象中,他们似乎是头一回站在一起。灯光把他们的影子拉长。那般相似的五官,却是截然不同的两种气质。
妖姑道:“这样漂亮的少年人,挑一个就好,何必再走?”
“一定要走的。”我轻抚小腹。
他们是很好,可都不是他。
妖姑迸一个了然的笑,“倘若,你再没有机会见到孩子的父亲?”
“我会找他。”
“找不到呢?”
“继续找。”
“找到何时?”
“找到——我死了。”
妖姑叹,“何必痴迷!”
我摇头,“人各有痴。”
妖姑大笑,“人各有痴,好一个人各有痴……我痴棋痴,棋痴痴棋……”
她话峰一转,“你可知,棋痴在做和尚之前,是做什么的?”
不等我答。
她拣了一枝迎春插在头上,“是做道士的。”
我默。
“你可知,在做道士之前,他是做什么的?”
又不等我答。
她拣了一枝辛夷插在头上,“是我的未婚夫。”
我再默。
“你可知,为何他做了道士又做和尚?”
仍是不等我答。
她拣了一枝杏花插在头上,“因为和尚和道士都不用娶亲。”
我一默到底。
她索性把所有的花都挑出一枝来,黄的紫的红的白的,插满了头。
“好看吗?”她问。
“好看。”
她又“咯咯”笑,“他也夸过好看。后来我便时常备着四季的花,备着备着,就成了习惯。”
我不敢望她的眼睛。
可我知道,里头有泪。
*******************************
我又回到建康宫。
刘义符的病已经好了,是被棋痴和尚治好的。
宋武帝刘裕这一生,金戈铁马、气吞万里,可那些再怎么光辉,都已化作沉甸甸的家国担子,压在他的后世子孙头上,并不见得多好。唯独结交了棋痴和尚这件事,绝对值得骄傲和庆幸。
刘义隆自幼从棋痴习武,成就了赫赫名将。刘义符更是托赖棋痴,挽回一条性命。
棋痴和尚已经走了,妖姑又寻了个空。她大概会继续找,大概不会,我没有精力去顾及。
我在等,等待刘义符的宣判,他毕竟还是一个皇帝。
太极西堂,正是上次举办南北两朝盛宴的地方。
刘义符与司马茂英端坐上首,再往下是爹爹、谢晦、傅亮和刘义隆。
我与刘义真到底是被赐了座,就在大殿当中。自入了建康宫,他便一直握着我的手。这般的笃定,最能够感染人。
我一点也不怕。
刘义符道:“淑妃未死?”
刘义真道:“未死。”
“可是庐陵王相救?”
“是。”
“淑妃腹中胎儿,也是庐陵王的?”
“是。”
“当真是?”
“当真是。”
爹爹一声恸喝:“你这般放/荡/女,简直是把门风丧尽!做出这番苟且之事,你怎的还有脸面存活于世?”
刘义符轻哼一声,“这里是太极殿,议的是国事,徐司空的家事,还是另议的好。”他把目光投向我,那眼波竟又是初次见面时的纯澈了,“淑妃,你可有话要说?”
刘义真捏了捏我的手。
我答:“无话。”
刘义真抢道:“罪臣有话。”
刘义符似叹了口气,“讲罢。”
刘义真起身,朝刘义符跪下道:“我朝徐淑妃死于徽音殿大火,死讯亦昭告了天下,任是怎般的前尘种种,俱已成灰。眼下再无徐淑妃,只一名平凡女子,唤作徐红枝。罪臣以为,爱本无错,错在相识太晚,未得相逢未嫁时。孕本无错,发乎于情,更足以媲美万物造化之神奇。错只在罪臣一人。罪臣刘义真,疏远发妻而移情别恋,是为不忠。思慕兄长之妾室,是为不义。年十八而无所出,是为不孝。如此不忠不义不孝,全然不配冠以刘姓,享有爵位。还请圣上佐以律例,权衡刑罚。无论如何,罪臣甘愿受领,死而无憾。”
这一番话下来,刘义符面色煞白。
他与刘义真素来交好,可方才那一番话,明里通情达理,暗里却是蕴着刺痛和逼迫。
徽音殿的火,不单烧死了一个徐淑妃,也烧死了一个谢淑媛。刘义符更是因此丧失神智,不人不鬼好几个月。刘义真一提,他岂能不动容?
刘义真道自己不义之时,称的是兄长,道自己年十八而无所出,更是在以情相逼——若是我死,他必当绝后。
因为心已付琴亦断,无可挽回。
刘义符长久不语。
司马茂英道:“此事若传出去,必当损我皇家颜面。皇上还请三思之后,再行定夺。”
刘义符长舒一口气,“此事兹事体大,容后再议。”
期间,刘义真一直握着我的手不放,给我以力量支撑。然我不期然望见他的后背,却见那么厚的袍子,都已被他的汗水浸透了。
***********************
这当是建康宫里最干净的一间牢房,有桌有椅,褥子也不很脏。我等了几日,心态倒还不坏。只是每每念及刘义真所做牺牲,心里便隐有不安。
他说要送我,却没料是这般的送法,代价实在太大了些。
我欠他的,今生还不完,怕是来生也还不完了。
我住的牢房是单间,与旁的牢房隔有一段距离。闲极无聊时,便听听犯人间的谈话,虽听不大清,配以推想,倒也能猜个大概。
这帮人虽沦为了阶下囚,然关在天牢的,大都也非泛泛之辈,论及政治机要,针砭时弊起来,往往比朝堂上的官员们有见地得多。
那日,忽就有人提起拓跋焘。
心上一惊,腹中的小家伙也顺势踹了我一脚,叫我好气又好笑。我伸手,隔着肚皮拍了拍他,“鬼精!”
一边侧耳,仔细搜刮讯息,才知拓跋焘昨年十一月已经登基为帝了。
他刚自南朝回去,便遭逢了拓跋嗣的薨逝。
我因一心爱他,便总把他看得那么高,却差点忘了他也才十七岁。如今他再无一个亲人,只剩下我和宝宝。
我忽就觉得心里开始乱了,乱透了。
正此时,却听有人唤了我一声“催影姐姐”。
——是袁齐妫。
不想第一个来探访的,却是她。
想来也是,人赢了之后,本身并不会有多快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