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音绝-第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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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会弹很多曲子，可我却独独钟情他今日弹的这一首。曲风与他之前所奏的颇有不同，仿佛是那诉不尽的衷肠一般，哀婉动人。不知怎的，我竟能和着他的曲调，哼唱起来。才至半阕，琴声戛然而止。我一脸错愕望着小白，他也是满脸惊讶，撂下半句：“这曲子……”
我想他一定是想说：“这曲子我今日第一次弹，你怎么就能和着唱呢？”便不好意思地笑了笑，答道：“大概是因为我天生对音乐有很高的感悟力吧……”
小白露出将信将疑的神情，我赶忙转移话题，道：“你怎么不继续弹了呢？”
他笑着摇了摇头，道：“后面的，我不会了。”半晌又解释了一句；“这是郁国的曲子。”
我奇道：“是你娘教你的？”
小白猛地转过头，深深地看了我一眼，道：“不是，我很小就没有跟娘生活在一起了。我对她的印象其实很寡淡，只记得她纤弱的身影，却有着比六月阳光还要让人心暖的笑容。”顿了顿，又道：“至于这个曲子，是听郁国人唱时，偷学来的。”
我从他的眸子里看到了深深的悲伤。其实每每谈到郁国、母亲等字眼时，他都是这么一副神情。我想，这大概便是乡愁，是对亲情的眷恋吧。
我见他如此，心头也涌上了一阵酸涩。我想安慰他，可是一个失了忆的人，又能安慰他什么呢？
小白弹的这半阙郁国曲子，近日里一直出现在我的脑海中，挥之不去。我还结合现实情况，为之配了词，没事便悄悄哼唱：“暖雨霏霏，春水澜微。将子如炊，为我采薇。和风微微，夏乔葳蕤。将子早归，为我……”
随后听到小白温柔的嗓音在我身后响起：“为我什么？”
我一下子羞红了脸，赶忙推开他，说：“为我做饭去。”
小白笑了笑，走开了，目光很是柔和。
而我捂着发烫的面颊，低声喃喃道：“将子早归，为我描眉。”
其实住在小白这儿，大概是由于他从小就没有跟他娘生活在一起的缘故，整个屋子里连面黄铜镜都寻不着，又如何画眉呢？只是不知道听谁说过，描眉代表举案齐眉。我微微笑了笑，举案齐眉，多美好的字眼，不是么？
在跟小白相处的三个多月里，听他抚的琴，食他熬的粥，都成了我每天最大的幸福。以前听过一句话，叫吃人的嘴软。我每天吃他做的菜，自然不止嘴软，而且……心动，更何况他还对我有救命之恩。
不知从何时起，那个踏着紫色花瓣翩跹而来的白衣男子，抚琴时低眉而笑，都早已刻入了我的脑中，成了我深深的依赖。
若真说小白总是白衣翩翩，那这句话绝对是我夸张了的。小白的白衣通常不是一尘不染，只是远远望着他，是这般风姿卓然，一切皆是气质使然。更何况与穿着宽大男款袍子的我站在一起，小白的衣到底够不够白，便不是什么问题了。
自从崖上跌落，我身上原本穿的衣服早已破烂不堪。而小白这儿除了他自己的白衣，便没有别的衣裳了。这使我不得不改穿男装，而且是没有一丝花纹亦没有一丝色彩的素布长衫。约莫我失忆前是个爱美的姑娘，看着自己这般模样总是很感伤。无奈小白一双妙手虽能弹出天下无双的曲子，却不懂得女红，当然，我对针线更是一窍不通。这使得没有衣服换成了我住在山下以来，继日日食野菜之后的人生又一大苦恼。
而这一切皆源于——我们的生活很是拮据。
五
小白的屋子倚着窈窈山涧，傍着潺潺清流，花落时一树莺啼婉转，风起时满院紫藤翩跹，是一个如同世外仙境一般的好去处。
然而，贫困，则是生活在世外仙境中的代价。
整个屋子里，值钱的东西就只有小白日日不离手的琴，和我落崖时发上的一支银钗。
我曾同小白开玩笑，轻轻敲着琴轸，道：“这琴是桐木的啊！”
小白抬眼望着我，蹙了蹙眉。
我轻轻笑了笑：“一定价值不菲。小白，你说，我若是将你的琴当了，能值多少？”
小白眉头舒展开了，淡淡道了句：“不可。”
我掩口偷笑道：“与你说笑罢了。”
然而我却从来没有当了银钗的念头。并非因为此银钗是我唯一的首饰，而是我觉得银钗这样小，一定卖不了多少钱。况且从我落崖时穿着的衣服可以看出我以前并不是一个有钱人，这支银钗虽很漂亮，却一定不是真品……
家徒四壁，导致我跟小白不得不每天早起去山中拔野菜。一小部分留下自己吃，其余的全部交由小白拿到集市上去卖，换些米面回来。
我对拔三天野菜只能换得一小碗米这样的“等价交换”感到愤愤不平。小白则安慰我道：“像这种随意生长在山中的野菜，有人肯收已是不易了。”
我想了想，认为我们可以自己在小院中种些菜拿到集市上去卖，它们不是随意生长在山里的，一定可以换来更多的米。
小白却抚了抚我的长发，道：“蝶挽，我其实是想待你伤好了之后，便一同去郁国。”
我不明白小白为何会突然冒出这样一句话，便一脸惊讶地看着他。
小白解释道：“若是你恢复得好，恐怕你都痊愈了，我们种的菜还未长出来。”
我听罢恍然大悟，觉得小白很有先见之明。若是搬了家才想起来菜还烂在地里，这是多么大的一种浪费啊！
六
只是一夜雨过，山中凉意更添。
清晨，雨已停了，我推开房门走了出去，却见紫藤花叶尽被风雨欺落，只落得满地萧索。初秋的风朗朗吹来，带着几许凉意，我不禁颤了一颤，将衣衫合紧了些。举头望去，见夜雨将晴空洗得湛蓝。深深呼吸，觉空气中亦是满溢花草清香。秋天的景致虽美，于我而言，却冷了些。
又闻门扉声响，我转过头，只见小白推门而出。他见着我，脸上挂着和煦的笑意。
我心头一暖，也回之一笑。
小白走到我身边，若有若无的将我轻轻一揽，问道：“可是冷？”
“嗯。”我诚实点头。
小白蹙了蹙眉，转身走进了柴房。他从柴房中拿了些柴木，在院中点燃，招呼我坐在火堆旁边。
小白倒了杯热水，递给我，缓缓开口：“蝶挽，柴房中的柴木不多了。今日我去多伐些，晚点儿回来。”
我眼睛一亮：“柴木？小白，我们再多伐些，拿到集市里卖吧！”
小白听从了我的建议，于是，我们的生活从采野菜变成了先采野菜后砍柴……小白说我身体尚弱，嘱咐我在家中休息，自己一个人提着菜篮背着柴木上集市。当然，这直接导致我白天必须一个人在家独自度过更长时间，让我很是孤单。
几日后，秋意更浓，尤其山中阴雨连绵，我渐渐觉得身上的衣不够厚，床上的被不够暖。小白怕我病倒，每天拼命伐木，说要尽早攒够银子为我置办些厚点儿的衣服，好方便到郁国去。郁国位于华国之北，应当比华国还要更冷些。我心想我哪会那么容易就病倒啊，不过换厚些的衣服还是很有必要的……
小白将伐好的柴木捆好，背在身上之后，我看到他的身子明显一颤，忍不住扶住了他，喃喃道：“小白你……”
小白轻轻扬了扬嘴角，回答：“无事。”
小白命我回去休息，我却看着他身上负着偌大一捆柴，很辛苦的样子。心中一痛，跑了过去，轻轻拉了拉小白的衣袖道：“我同你一起去吧！”
小白想都没想就回绝了我：“不行。”
我想他一定是担心我的身体，不愿我走远路，边攀着他的胳膊说道：“我已经痊愈了，小白，你就让我跟着你去吧！再说，我们很快就要去郁国了，可我连华国的集市是什么样子的都没见过，这太不合理了。”
小白蹙了蹙眉回道：“不是。”然后双目盯着我的衣服打量。
我低头一看，原来自己穿的还是小白旧时宽大的白袍子。苦着脸，想了想说：“你说衣服？无妨，我们穷人家的孩子不拘小节嘛！”
七
小白经不住我的软磨硬泡，终于答应带我到集市上看看。而正巧这日，集市上发生了一件大事——华王回都。
我与小白赶到时，见到的只有华王披着一身战甲的背影，看上去英姿挺拔。我往前跑跑，想着能不能赶上看一下华王的脸，毕竟这是多难得一遇的事儿啊。还未起步，小白便一把把我拉了回来，并轻声在我耳边说：“跪下。”
这时我才发现百姓们皆跪拜于地上，便赶忙学着他们的样子，跪了下去。
小白紧紧地握着我的手，让我感觉到他似乎很紧张。转头看了看他，只见他面色发白。嗯，看来小白确实很紧张。
直到华王及其兵马皆消失在我们的视野里，百姓们才纷纷起身。
我偏头看看小白，只见他面色稍缓了些。见小白如此忌惮华王，便私底下觉得这个华国的王上，约莫是个暴君，比如连年征战，苛捐杂税。或者是个昏君，比如纸醉金迷，酒池肉林……便不禁冷哼一声：“华王回都？那他先前做什么去了？”
旁边一个大婶露出一脸鄙夷之色，道：“你们这种小姑娘，着实太没见识了。”
我一愣。
大婶身边的一个中年男子解释道：“王上此去，亲征凉国，仅用了四个月就攻入了凉国的都城卢城。凉王退位，将国玺毕恭毕敬地交到了我们王上手里。”
我心想，看看，我都说了连年征战吧！
旁边一个血气方刚的年轻人轻哼道：“六国之中，凉国版图最小。凉王生性懦弱，任人唯亲，内政也最为腐败，四个月破城，岂非易事？何况战事一起，苦的还不是兵士？”
一个书生模样的人打断了他：“兄台此言差矣。保家卫国乃是每一个国人肩上之重任，再说凉国不义在先，王上此番也并非师出无名。”
随后立刻有人附和道：“是啊是啊，王上打了胜仗后，下令减税三年，这便是赐予我们百姓的福泽啊。”
嗯，这么看来，原来华王并没有苛捐杂税啊。可挑起战事，始终不是什么好事，便情不自禁道了句：“讨伐不义？减税三年？追根到底不过是统治者的野心罢了……”我还未说完，就被小白捂住了嘴。
身边一个大叔笑了笑，道：“小姑娘你可有所不知啊，王上此次攻下凉国，可不是什么野心，而是为了是送给同盟的郁国，作为迎娶郁国璃月公主的聘礼！”
我听后一惊，倾国之聘！
一个商贾模样的人解释道：“半年前，华郁两国君主商定联盟，约定王上灭了凉国之日，便是迎娶郁国公主之时。”
有人奇道：“不是听闻说那郁国的璃月公主，半年前已经来到我们华国皇宫中了么？”
商贾答道：“重要的只是那个仪式罢了。我想，此刻，卢城的城印恐怕已在送往郁国的快马上了吧。”
那个书生模样的年轻人故作神秘状，低声道：“我可知道咱们王上与郁国公主的一段风月过往。”
我轻嗤，闲的没事是书生。
大家均作出很感兴趣的样子，我其实也很感兴趣，便跟着往前凑了凑，但感觉小白将我的手攥得更紧了些。
书生道：“据说两年前，公子佑，也就是我们现在的王上楚佑，微服巡游郁国，在一家酒馆里遇到了偷溜出来的郁国璃月公主，惊为天人……”
还未听完，便被小白拉走了。
我怒道：“我听到正精彩处！”
小白一脸无奈道：“那你背着柴。”
我兀地想起小白背上还背着那么大一捆柴，瞬间什么怒意都没有了。轻轻地摇了摇小白的衣袖，道：“其实也没什么好听的，王子公主不是最后都会在一起么……”
话刚说完，就见小白的脸色更添几分惨白。
我想，他大概是累坏了吧。
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