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蛛夫人-第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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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临行时,她送他到兰溪溪口,看着他,千般话语竟不知如何开口,到最后只能扭扭捏捏地问了一句:“你去佛门,要剃度吗?”
他一愣,旋即大笑。这是这几天来他第一次笑得这样开心,她直勾勾地盯着他的笑容,心开始隐隐发震。
他含笑看着她,反问:“我若成了光头,潇妹还要我吗?”
她断没料到他会说这么轻薄的话,脸上忽的腾起红云,一语不发转身便走,只撇下他一人在后面狡黠地发笑。
她没有与他道别,可整个山谷都是他的回音,将她包围、让她沦陷。
不久他们便收到萧晚茶平安到达佛门的回信。
父亲将信烧毁,注视着漫天飞扬的黑色屑末,沉默了半晌后说:“不管我们躲在何处,魔域的人终会找上门来。”
说话的时候,父亲看向母亲,眼中苦痛皆化为一声叹息。母亲却笑了笑,握住了父亲的手,最后将目光落在她的身上。母亲说,只是可怜了潇潇。
那时她看到了母亲眼角中的泪光,她隐隐有不祥的预感,一把抱住母亲哭道:“爹爹娘亲,无论怎样都不许丢下潇潇!”
父亲声音哽咽了一下:“记住……潇潇,你是必须活下去的。”
父亲开始整日整夜不眠,从前他总说纸上谈兵无用,而今却几乎疯狂地隽写自己积累多年的医学心得。母亲将屋子打扫得一尘不染,以前朴素的饭菜如今每餐都多添鱼肉。
她真得害怕,只是风吹打木门,也能将她惊起。但父母却是那样沉静。
也许父母早已料到这一天的到来,当魔域之人破门而入时,父亲竟仍能镇定地将书页的最后一字写完。
木门被内力震得粉碎,她看着尘嚣过后渐渐澄明的黑色人影,惊恐得屏住呼吸。
她认出那件黑衣,带头之人便是那天在山上教萧晚茶练武的人。
父亲手中的笔稳稳地一勾,最后被搁下。父亲舒了一口气,合上书本,然后转向这些不速之客,波澜不惊。母亲站在他身旁,为他端上一杯茶水。
带头之人开口,语气竟非常委婉:“梅医切莫误会,魔域并无恶意,在下千秋岁。”
父亲端起茶杯,只是说:“我不会让晚茶跟你们走。”
千秋岁的模样十分儒雅,根本不似传闻中那些可怖的魔域之人。身后有一名素服男子不满欲开口,被他抬手制止。他说:“我知晚茶尚在佛门,但晚茶有魔域的血统,你留不住他。”
父亲冷笑一声:“令主杀害萧盟夫妇之时可曾想过死者中亦有魔域血统?如今却拿血统做噱头,未免可笑!”
千秋岁言:“当年之事,梅医亦非亲身参与,其中自有曲折,并非如外面传言,若梅医愿意,可听我详细说来。”
她在一旁怯生生插话:“你们让他回去做什么?而且,他已经知道你们是他的仇人。”
屋内众人的目光齐刷刷看向她,母亲眼神中一闪而过的惊恐最让她后悔出声。
可父亲却重复了她的问题:“的确,你们让他回去做什么?”
千秋岁淡淡瞥了她一眼,然后转移视线,平静地回答了这个问题:“少主多病,恐不久于人世。”
父亲本在喝茶,闻言蔑笑:“原来是少了个继承人,才想起还有一脉侥幸残存!”
千秋岁仍是十分平静道:“我本可以用其他理由,但魔域之人不说谎话,请梅医相信魔域的诚意。何况,我主一直都很关心晚茶,并非一时兴起而为之。至于楚姑娘说的晚茶是否会原谅……”千秋岁转向她说道:“魔域对待仇恨与世俗不同,届时我们自会让晚茶理解。”
父亲又抿了一口茶水,说话时执杯的手都激愤地轻微颤抖:“蔑视亲伦,罔顾道德,你们自以为高人一等,其实不过夜郎自大!人之性命,在你们眼中为何轻贱?”
千秋岁说道:“立场不同而已,在下并非强迫梅医接受。今次来只是想让梅医知道,魔域需要晚茶,晚茶在魔域必将大展宏图,请梅医不要再阻拦。”
父亲冷笑:“若是恶名,扬名四海又如何?”
话音方落,千秋岁身后突然飞出数枚银针,直直向父亲飞去。千秋岁最先回过神来,一挥袖阻下几枚,但仍留遗漏。她大声惊呼爹爹,但父亲却不闪不避,让千秋岁未挡下的银针硬生生穿透自己的身体。
雪白墙壁上飞溅起的血珠,伴随着银针穿透肉体的闷钝,以及千秋岁的一声怒斥,欲知休!
那名素服男子却是不耐烦:“我既未说话,你何来训斥?你们如此交谈毫无进展,我只是告诉你最简单的方法,有他们一家在手,还怕萧晚茶不来?冷静点吧,我只是封了他的穴道。”
她与娘亲一同扶起父亲染血的身躯。她检查了爹爹的伤口,的确如那欲知休所言,心方安定,却感觉有粘稠的液体滴在自己的手背。她一抬头,却惊恐地发现从父亲苍白的嘴唇中涌出大量黑血。她忙喊娘亲,却愣愣地看着母亲的身躯软软倒在父亲身侧,口中亦同样涌血。
千秋岁眼神霎时一变,走上前来检查父亲的脉搏,随后一把夺过原本在父亲手中的茶杯置于地上,惊怒道:“茶水有毒!”说罢便要为父亲疗伤。
父亲却颤手使劲推开千秋岁,一边咳血一边低声道:“早已……过三刻,你……如何能解……一线香?”
她一听便觉五雷轰顶,父亲竟服了一线香!这是世间五大奇毒之一,服后三刻之内尚有转机,一旦超时,纵然一分一秒也无挽救余地。
欲知休的声音从身后传来:“这般嫁祸,何苦?”
她混混噩噩之间感觉有人在努力触碰她的手,可方握住便僵硬住了。她茫茫然抬眸,却已是泪流满面。母亲握着她的手,嘴角带着殷红血迹,神情如往常温和,却再无声息。
父亲努力向前屈身,够到母亲另一只手,然后握住放于胸前。父亲看着她,哀叹了最后一句话:“潇潇……对不起……只留你一人……等晚茶回来了。”
她茫然。
世界在顷刻间崩毁了。原来,父母竟是用这样决绝的方式,逼迫他走入正途。
父亲是想让他永远记住,他们是因魔域、因萧晚茶而亡。
这份沉重的愧疚,他将背负终身,便可彻底与魔域断了关系。
但是,为何、为何要由她承受这份死别之痛?
之后的事她一点都记不清楚了,好似她哭了、好似又没有哭,她固执地跪在父母尸体面前,不知是谁在她身边说话。最后,有人将她击昏,再醒来时,发现已到了一个陌生的房间。
有一名女子专门来照顾她,在喂粥的时候,她看到那名女子手腕上的黑莲。许是千秋岁将她带回了魔域。
昏迷的梦境中,她胡思乱想了很多。睁眼时便决定无论如何都要活下去,等到萧晚茶来救她。因为父母希望她活下去,因为只有她活着,才能时时刻刻提醒萧晚茶,他永远欠着楚家。
于是她像往日一样吃饭、睡觉,无事时便望着窗外发呆。千秋岁与欲知休曾来看过她,她听到他们断断续续的谈话。那名女子说了句“好像疯了”,可欲知休冷哼了一声说:“想活命的人,怎么会疯?”
那时她想,他被逼迫背负愧疚,自己被逼迫活下去,大概是老天疯了。
对于他是否到来,她竟没有期待,也许,并不想看到他。也许,他薄情寡义才好。
可他到底是来了。
她自父母死后,一向睡浅,临近凌晨时,忽觉有人触碰她的脸。瞬间惊醒。
睁眼便见曙光下熟悉又陌生的面庞。来人之左颊血肉模糊,半面狰狞。
她惊住了,发疯似地向后退,却始终没有哭叫,好像连这些她也不会了。
那人的手指一僵。她听到那个再熟悉不过的声音,潇潇。
真的是他。可如今的他,竟变得这副模样。
她突然心生快感,这般最好,大家一同覆灭罢。
他看着她,一脸痛苦与愧疚。然后措不及防,她被他紧紧搂在怀中,耳侧只有他低低的声音:“对不起……我带你离开。”
靠在他肩上的她却噙着笑,父母的目的已然达到。
后来她才知道,他为了她,与魔域做了交易。
欲知休对他说,想换回楚姑娘,只要允许我送晚茶一样礼物。
他毫不犹豫地答应了。
于是,欲知休在他脸上纹上一朵黑色莲花。
她已经知道,原来,魔域之人的标记即为黑莲。有人纹在臂膀,有人纹在手腕,却只有他被纹在左颊之上。欲知休的算计,直接而强悍。他能遮掩在臂膀上、在手腕上的黑莲,却永远无法遮掩脸上的黑莲,江湖中人看到这枚黑莲,必将把他当做魔域之人。待他四面楚歌之时,便不得不加入魔域,将虚名作实。
但欲知休没有料到,他的回应,同样直接而强悍。在那枚黑莲纹就之时,他便拔出身侧匕首,划向自己的脸颊。
妖娆的黑莲,在血肉翻飞中凋零。
他的脸庞,从此后,半面无暇,半面狰狞。
在那时,他已得到那把今后将举世闻名的剑,望帝。她后来想着,那把剑的剑名已预示他的命。望帝杜宇亡国化为杜鹃,日日夜夜泣血抒恨,悲伤至极。而他呢,亲人在逼他、仇人在逼他,到最后天下人都在逼他,委实可怜。
他虽然毁去黑莲,却的确履行了诺言,抱她离去时魔域没有阻拦。
他没有回兰溪,而带她在靠近兰溪的小村落落脚。每天他都试图与她讲话,可她都是一副冷冷清清的模样。久而久之,他跟着她一同消沉。
一日,她无意间看到他腰间佩戴的东西,一根嶙峋的长物,顶端却是尖的,物身浑白有淡淡光华。她觉眼熟,再想想原来竟隐约像人之白骨,于是皱眉问道:“这般丑陋的东西,你竟挂在腰间?”
他闻言先愣了愣,然后抬头看她,这才反应她是与他在讲话。他眉间顿时飞入喜色,回答时音调也略微提高:“哦……这是把剑,名为望帝。是我赶赴佛门路途中一位铸剑师相赠,好像是用他的腿骨打造的。”
用腿骨打造一把剑。她觉得血腥、恶心,为什么世人都如此极端?然而更让她不自在的是他灼灼的目光,她背过身去。
两人又沉默了。当空白的时间久到她以为他已经离开时,身后却传来他轻柔的声音。
潇潇……我将义父义母葬在后山,你……愿意和我一同去拜祭吗?
他仔细咬着“和我”两字,带着不确定甚至害怕。曾几何时,他对她,已是小心翼翼地请求。她终于回过身,抬眸看他,却只触他满目哀伤。她没有回答,只是从他身旁走过。
去后山的路途中,他一直跟着她,却始终与她保持三步距离,只有在遇到横来荆棘阻遏时,他才会上前帮她阻去。他砍荆棘的时候,她在一旁看着,既不阻止也不说谢,等他处理完,便径直向前。反反复复,走走停停,终于到了父母的墓地。
父母的墓碑上是他的字迹,应该是他手刻的。
她站了很久,才走上前去。手指刚触到冰凉的石碑,原以为永远干涸的眼眶,却再承受不住多日硬生生被积压的悲伤,让眼泪喷涌而出。
她抱着墓碑嚎啕大哭,她哭得撕心裂肺,哭得无法呼吸,感觉肺腑都要呕出来。
他在她身后没有出声。
天下雨了。
雨水打在她的脸上,与眼泪混合,一同流入父母长眠的土地。
他从她身后抱住她,为她挡去冷雨。她突然回身来,盲目地朝他身上踢打,嘶哑着喉咙喊道:“我恨你……我恨你!我恨你!“
他不闪不避,任由她的拳脚落在他的身上,然后愈发收紧手臂,将她整个人都贴在他怀中,然后在耳畔颤抖地留下一句话语。
他这句话出口时,她喉间便再也发不出声音,仰着头闭上了眼睛,任泪水横流。最后秋雨濛濛之中,她伏在他肩头,只剩痛苦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