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梦缘-第9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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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叹口气,“为什么您总是顾虑那么多呢?我们就不可以放开些,轻轻松松地活吗?”
我摸摸他的头,垂下眼帘,幽幽道,“你还年轻,以后,你就会明白,任性总是有代价的。我们做出的每个选择,改不了。我们说出的每句话,收不回。等发现错了,早已经晚了,再也变不回来了。就像是往一块木板上砸下一枚铁钉,即便你把钉子拔出来了,还是会有个洞在那里……”
他好久才接口,“您的心上,就有那样一个洞,是吗?”
我愕然抬眼。
他双眸灌满怜惜,轻轻拥抱我,“请允许我尝试为您填补那一个洞好吗?”
我干涩的两只眼眶突然间又滚出了许多泪水。
深夜,我唤来隐。
“去查查今日申时四阿哥身在何处?”我对他说。
弘时于申时死于禁所,死因与绶恩一模一样,是被人用软物捂住活活闷死的。
正因为此,胤禛和齐妃才会认定是我的手笔。
我不能怪他们什么,因为我确实嫌疑最大。
同样有嫌疑的还有很多人,但我只在乎其中一个。
弘历。
这孩子,历来对生命缺少应有的敬重,杀人都不带眨眼的,这着实令我担忧。
“今日午时下朝后,四阿哥陪同五阿哥出城去了趟马场,试骑几匹新进献入京的宝马,一直逗留至申时三刻才启程返还。”半个时辰后,隐回来了,汇报说。
我顿时舒了一口气。
“还要再辛苦你一趟。我要出宫。”
“您想要去哪里?”
我望一眼窗外无边无际的黑暗,淡淡出声,“钟鼓楼。”
手扶栏杆行走,疾风凛冽,像汹涌的潮水一样肆意地照着我的脸盖下来。
我觉得窒息,呼吸困难。
我的海枯了,于是我的爱搁浅了。
我这一条鲸鱼,上了岸。太阳出来,我就会死去……
鱼没有眼泪,我也没有了泪。鱼没有眼睑,我也不懂得闭眼。就这样睁着一双沉寂的眼,静静地看着那一弯娥眉月一点一点移过苍穹,又静静地看着远山顶上浮出一线又一线晨曦。
在这里,我曾经依偎着另一个人,看了一场最美的日落。
今天,同在这里,我要等待一个人的天亮。
朝阳甫出,霞光若彩,江山尽染。
林梢骤然跃出一只白色的飞鸟,劈空剪破了那一片瑰丽的轻云,消逝在天际的那一轮红日里。
我蓦然一阵头重脚轻,眼一黑,手一松,身一栽……
然后便只记得呼呼风声,不绝于耳……
梦。
一个接着一个,绵绵不断,却都是些串不起的凌乱片段。
红烛摇曳,光影迷离。
明黄色的衾枕,绣着精美的金龙,耀眼灿烂。
我的发簪突然被拔下,一头青丝瞬间如瀑倾泻,直坠地面。
“你终于是我的了……”有一人从背后很用力地抱紧了我,在我的耳边低声叹道。
我心一惊。你是谁?我又是谁?
却忽然又换了个场景。
青瓦黄墙,松柏参天。
一双茶色眸子深深注视着我,“我会带你离开这里的。”
话音清朗,掷地有声。
我不禁疑惑。这里是哪?你又要带我去哪?
忽然一阵暖风拂过,我闻到花香,馥郁的花香。
不自觉地闭上了眼,感觉心旷神怡。
蓦然听闻一句,“哦,原来你也在这里。”
张开眼已是换了个背景。
屋子没了,树也没了,遍地都是花,缤纷似锦。
但正中还是那一双茶色眸子,浅笑弯弯,神采飞扬。
我有些恍惚。为何你的笑颜比这花儿还要灿烂?
天空高悬,浮云变幻。
我被揽进了一个怀里。
回眸一瞥。
我见到另一双眸子。
深黑如墨,噙满温情。
他抵着我的鼻尖,嗓音低沉魅惑,“我找到你了。”
我愈发地茫然。为什么要找我?找我做什么?
又一阵风荡了过来,把浮云都吹散了。
风里有一个小小、轻轻的声音,“额娘,额娘……”
是谁在呼唤?他在喊谁?是我吗?
我苦苦思索起来,神智感官亦渐渐清晰。
唔,我好像是躺在一个臂弯里。是谁的呢?我想得更卖力了。
陡然间恍然大悟,哦,是弘历,我的弘历……
然而紧接着,我又坠入了昏睡之中。
这一回,再没有梦。
香雾氤氲,鸟啼脆生。
迎接我的,是新的一个黎明。
“额娘,您终于醒了!”一只温柔的玉手抚过我的额头;十分欢喜道。
“能再见到你真好。”我睹视他,莞尔而笑。
我没有死,新的一片海洋延续了我的生命。
冬雪飘飘,暖炉熏熏。
“来来来,照着我刚才做的来一遍。”我拉过弘历的手,把眉笔往他手里一塞。
弘历捏着眉笔,蹙着眉看我,一脸的为难。
“乖!”我面色微沉,假装生气。
他无奈地踏前一步,用另一手轻轻捏起了含嫣(弘历嫡福晋)的下颌。
含嫣一张粉面顿时红了个透,活似一朵娇艳欲滴的石榴花。
“嗯……再跟额娘念一遍。”我忍住笑,复又述道,“眉头粗而色浅,眉峰窄而色深,眉尾细而色略深,眉峰座于眉长三分一处,眉头眉尾齐落一条线,全眉底线略深于上行线……”
“眉头粗而色浅,眉峰窄而色深……”弘历轻声跟着逐字念完。
“好,你可以开始了。记着,不用怕画砸,大胆一点,就当是你寻常作画时一般。”我在一旁嘱咐道。
他沉吟好一阵才下笔,一点一点细细描画,面目专注柔和,释出圈圈动人清华。
我安逸地支起了下巴,安静地看着他动作,唇角慢慢、慢慢勾起。
这样多好,不是吗?
又到腊八。
转动着手里的小银勺子,我突然记起沿年,记起他一袭白衣胜雪,记起他洁净如莲的笑,记起他一双修长素手往灶膛里添柴禾……
那时候的那一锅粥,可比这宫廷御品还要来的香濡可口呢……
可惜,恐怕我这后半辈子都无可能再吃得上了。
正垂眉沉思,忽听得轻微一声作呕。
我心咯噔一响。
抬头只见众人皆停手瞠目,就连皇帝皇后也不例外。
“快传太医。”皇帝最先反应过来,喜笑颜开道。
诊断确是喜脉,已怀孕两月有余。
“赏!重重地赏!”皇帝激动地站了起来,大声说。
弘历忙领着沐馨(弘历侍妾)磕头谢恩。
我亦是惊喜到无以复加。
尽管沐馨与我并不亲密,但这丝毫影响不到我此刻的心情。
我只知道……在那个娇小的身体里,正孕育着一个新生命!等到来年秋天,我的身边,会多出一张皱巴巴的小脸。再过一年,他/她会长得白白胖胖的,舞着短胳膊短腿绕着我两膝转悠。
那么多么美好的一个场景、多么奇妙的一件事情啊?
像世间任何一件事一样,有人欢喜就必然有人忧。
我视线的余光捕捉到不少不小心泄漏的嫉妒和烦恼,但是今天的我全然没有兴致去理会其中任何一个。
我要尽情享受这久违的幸福感觉,没有什么会比这更加重要,如果可以,我甚至都要跑起来,去告诉每一个人……我就要抱孙子了!
还有,这个孩子,我会很好地守护他,绶恩的悲剧绝对不会再演!
当晚,像所有人预料的那样,皇帝翻了我的牌子。
召熹贵妃侍寝。
我闭着双眼,全身放松,仰躺在热汤池子里,一动不动,像是一具浮尸。
我喜欢这个姿势,感觉安宁舒适,且有益于我思考。
自从弘历那年遭遇凿穿一事之后,我便给他和自己都布置了学游泳的任务。但是基于古代的礼常问题,我显然得不到多少学习锻炼的机会。所以,到最后,我也不过是学到了不至于淹死自己的水平罢了。不过话说回来,对于久居深宫的我来说,这已经足够了。不是吗?
我该怎么去面对那个人呢?
曾经,我就是因为找不到这个问题的答案而拒绝生命。
那日醒来后,弘历告诉我,我一连睡了一百零一个日夜。初始说是感染了风寒,烧了半个月,可好容易治好了,这人还是不见醒……大夫换了一个又一个,法师请了一个又一个,但是全都没有用……
我听了只是微笑。
我最终还是醒了,不是吗?
暗暗叹一声,我闭气往水底沉去。
水压逐渐增大,腔内空气渐渐稀薄。
我感觉到生。
如此清晰明了。
在水底,我慢慢弯起了唇。
我怎么会想要就那样死去呢?
那是多么愚蠢的一个念头啊?
我是我母亲的女儿,但这不意味我就该步她的后尘。
我该活着,好好地活着!
“嘭……”水体剧烈震荡。
紧接着的“哗……”一声,我被一个人捞出了水面。
“你这是宁死也不肯来见我吗?”他重重地把我抛在了地上。
我一愣,继而觉得好笑。
这个连手下幕僚家中藏了几串珍珠几块玉都知道得一清二楚的男人居然不知道我已经会水了。
这该算作轻视,还是信任?
如果真的是信任,为什么后来又不信了呢?
“胤禛,地板好冷。”我扁扁嘴,伸给他一只手。
他面容一滞,轻叹一口气,弯腰抱起了我。
因下水,他身上衣裳已全然湿透,凉凉的,并不比地板的温度高多少。
他衣服上刺绣的金线刮着我泡皱了的皮肤,传来迟钝的麻麻的微痛。
他托着我慢慢地走,身后拖出一条长长的水渍,像放大了的泪痕。
“那些法师是你要请的?”我一手搂着他的脖子,一手拭去他额眉上的水珠,窃声问。
他垂目扫我一眼,默认了。
我低低喟叹一句,“你放心,我如今是困在这身子里,哪儿也去不了,不论是从前,还是……阎王殿……”
他身一颤,把我抱得更近了。
我心亦一颤,几乎就要生愧意。
“哪我都不许你去!你若胆敢扔下我一个,我便……”他恨恨道。
“你便如何?”我轻扬唇角。
他面色陡然一凝,噎言。
我从他的怀里滑下来,含笑轻描淡写道,“现在你知道,无论法力多高深的法师也都是没能力把我抓回来的。”
他面色更差了。
我环上他的腰,轻笑,“看你。我都说过了,我哪儿都去不了。”
“可是你想去。”他默然良久,乍然开口,声线暗哑,像砂纸磨过。
我怔住。
他的脸突然盖下来,很用力地碾上我的唇。
反抗这个词划过我的脑海,像流星一样倏然而逝。
他口腔里熟悉的味道将我迷惑,一下子好像什么都记不起来了。
他带着薄茧的粗糙大手倾轧上我原本就不着寸缕覆盖的身体,像一场大火迅猛卷过草原,带起一团团青烟。
我的骨架也似被那样的热度烤酥了,周身提不起一丝气力来。
他在我的体内剧烈地动荡起伏,异于寻常地膨大和深入,几欲将我胀裂、洞穿。
意识沉没,意志沉沦,我摸索他的脸庞,像在黑暗里,寻找光明。
光明……
翌日清晨,我在浓烈的龙涎香中醒来。
屋内暗暗的,窗外有细细密密的窸窣声。
雪仙子一定也粘过政治的身,所以才会如此地擅长粉饰太平。
一如我。
安静地聆听着雪落的声音,我心暗道。
腊月二十。
龙床上,一番兴云布雨之后,他轻吮着我的指尖,用极低的语声说道,“对不起,我错怪了你。弘时的死与你没有关系。”
“那他是怎么死的?”我问。
“这个你就别管了。”他在我的唇上啄一口,“我会弥补你的。”
我莞尔,努嘴摩挲一阵他的唇瓣,“好。”
笑容甜美,心中却寂冷。一个“对不起”,一个“弥补”,就把这件事给抹去了,还真是轻易呢。
弘时的死算不上他杀,也算不上自杀。是他的贴身太监下的手,但却是他自己的意思。
看似复杂,其实简单。
自身遭黜,母妃遭弃,生无可恋。于是,他决定和命运赌最后一场。
这一场赌最后的结果是,每个与之相关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