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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7章

清·梦缘-第8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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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孩子的出生尽管比不及……皇子一般尊贵,但他是去年九月初七落地的,计算起时候来……与您失掉的那一个……”她吞吞吐吐地诉说着,眼角突然滑落一道晶莹的泪水。
我身一震,蓦然间悲从中来,胸中溢满苦楚,指甲抠进椅子扶手,喃喃道,“心棠……对不起,对不起……”
事实是,前年冬天不幸失掉的那个孩子,一直都像是我胸膛里被尖刀戳穿的一个洞,随着时间流逝,那个伤口不仅没有愈合,反而一点一点地,溃烂,扩大……而那钻心的疼痛,也愈来愈深,愈来愈剧烈……
“傻丫头……”她哽咽着,“我怎么会不明白你的苦呢?孩子都是额娘身上的肉,我可怜的'日兄'儿都走了四年,可我这心里头的痛,跟四年前比,硬是一分一毫也没有少啊……”
“我不是不心疼绶恩,可是我只要一想到,这后宫,那么大那么清冷,又还有那么多的危险……而你孤孤单单地,一个人住在这里边,我就觉得更心疼。
尤其,等到明年,弘历成婚了,那时候,你……就更加……所以,我想着,把绶恩留在这,让他能陪着你一点,就好像是,我能在这里,陪着你一样!”
她面上泪水大颗大颗滑落,溅在她香色旗袍上,晕染出一朵朵凄婉的黄菊。
我慢慢走过去,扯出帕子擦拭她的脸,微微笑道,“你就会说我傻,也不看看自己,分明是比我还要傻!”
她亦展颜而笑,嘴角露出熟悉的两个甜美可爱小酒窝,“我再傻又有什么关系,只要你能又再笑起来,就什么都值了。”
笑?
我确实好像很久、很久都没有笑过了。
好像是,自在灵堂与某人不欢而散的那一夜开始,我就忘了怎么笑。
“琴儿,听我说,别再和皇上怄气了。”她温柔地握住我的手,轻声劝导,“琴儿,我们都不年轻了,剩下来要走的路也真的不长了。两个人,睁开眼,还能看见对方,就已经是莫大的福气。”
她的唇边溢出丝丝凄楚,继续道,“我每日清晨给王爷系朝服的扣子,手都会忍不住颤抖。因为我不知道,这样的日子还会有多少天,自己又还能像这样帮他系多少次。
每一次看着他一颠一跛地走出门口,我就会从骨子里感到恐惧。害怕说不定哪一天,他就没法单靠自己一个人的力量,再穿过那道门,回来我的身旁。”
“心棠……”我鼻一酸,直觉得眼眶又热了。
山河易主总是事端多,再加上胤禛他又改革心切,朝廷的政务繁重超乎想象,可又没几个真正忠心实干靠得住的大臣。
谁都没得选。每一个人,都同样无奈。
十三无法袖手旁观,任由他最敬爱的四哥独自操劳。而胤禛也无法拒绝十三的援手,尽管也看清了这个他最疼惜的弟弟正遭受的病痛。
那么,我呢?我都在做什么呢?
“我没事。你不用担心。”她拍拍我的小臂,安慰道。
“要说担心,你为我担的才多呢……”我叹道。
“好啦,我们两个都别酸了。”她唇畔笑涡重现,目光恳切,“琴儿,真的,听我劝。百年修得同船渡,千年修得共枕眠,能做一场夫妻不容易,要好好珍惜才是!”
“我懂。”拧过头,视线抛远,幽幽答。
夜色浓稠,月光寂寞。
这一晚,我终于又一次踏进养心殿。
什么都没变,金砖红木,香鼎书案,连着他专注的侧脸,均一如从前。
“你来了。”他缓缓放下手中毫笔,语气清寡。
“我做了川贝炖雪梨,听说你最近有点咳,喝这个润润会比较好。”我摆下食盒,话音平和。
“好。”他应声,含几丝微颤。
我心轻跳。陡然间,感慨万千。
取出汤盅,依旧熟稔地用汤勺盛一口自己喝了,然后才喂他饮食。
一口接一口,他默默凝视着我,眼波款款流转,推漾起絮絮柔软。
灯火摇曳,光影扑朔迷离。馨烟缭绕,空气也似缠绵。
恍然,岁月静穆,光阴沉淀。生命悠远、漫长,世界空茫、辽阔。
汤盅干了,胤禛突然合住我一双手,声线低哑,“我想给你看样东西。”
抬眼疑惑看向他。
“来。”他浅浅一笑,执起一支烛盏,牵着我往后殿行去。
廊腰缦回,曲径通幽。
烛焰释出圈圈橘光,伴人行走,有若潺潺溪水拨荡而开,幽静流淌。
十指相扣,夜色朦胧。
到了。
是他的寝室。
我犹自触景生情,暗自伤怀,也没留意到他的动作。
乍然转身,正正迎上一幅旷世熟悉的面容。
怎么可能?我双目大睁,呆愣当场。
天宇寥廓,大地苍茫。
一袭素衣,淡若闲云,飘忽掠空。
三千青丝,垂若瀑布,逶迤及地。
女子盈然临风而立,含笑注目一株红梅。
耀眼雪光,在她的眼眸深处凝结,恣意明亮,灼人心魄。
我痴痴望着画卷,如坠梦幻。
是我。又不是我。
蓝天、雪地、鲜花,白裙、长发……全都是绘画人自己的想象。
只那一张脸,是真实存在的……可却不该是他能见到过的……
这张脸,是长在三百年后的一具躯体上的……
这张脸,属于钱惜琴。
不可能的!我从震惊中醒来,抚着胸口连连退步。
他环住我的身,微哑的嗓音擦过我的耳沿,“像不像?”
岂止是像,眉目逼真得有如拍照!呃,好吧,艺术照……
我的脑门疑似沁出了一颗大大的汗珠。
“你是如何做到的?”我的手心盖上他的手背,懵懵懂懂地出声问道。
“我在梦里见到的,醒来后,就画了下来。”他的唇摩挲着我的耳鬓,话中含几分认真,又带几分随意。
不禁莞尔而笑,我回身搂住他的头,嗔道,“我和你说真的。”
“真是在梦里见到的。”他目不转睛,孩童般纯洁无辜。
我也不反驳,只淡淡笑着,静视他双眼良久。
“好罢。”他叹一声,撤了手,放开我,走到画前,掀开了,从其背后暗格里掏出一个样式古朴的黄桃木匣子,又走了回来,递给我。
匣子不小,掂在手里,沉甸甸的。装的是什么呢?我满心困惑。
啪啪挑起两个锁扣,我屏住了呼吸,慢慢打开了它。
才一眼,我就全明白了过来。
这些,全都是我练习绘画时无意识涂鸦的自画像,每张纸上都内容无多,基本只是有个脸的轮廓,简单勾勒几笔的五官,没有修饰,更没有细描。
我从来没有过问过那些被我抛弃在字纸篓里的废作的去向,然而现在我知道了。
翻看着这一张张布满褶皱却又叠得齐齐整整的画纸,我的眼睫和嘴唇渐渐开始不听使唤地,不停哆嗦。
双目迷朦,直觉得手上越来,越沉。
感觉到有一双大手稳稳从我的手中接过匣子,我缓缓仰起头来。
透过水雾,我看见他的脸,眸深鼻险,线条刚毅,渗透出几分尘世沧桑,笼罩在星星点点的细碎光芒里,严俊尊荣,夺目璀璨。
“胤禛。”心潮澎湃,我揽住了他的腰,低声唤。
“嗯?”他轻声应,音调宛转悠徊。
“我爱你。”我踮起脚尖,在他的唇角快速啄一口。
他黑眸一亮,笑意绵绵从眼睫眉梢倾泻而出。
吻深深,情亦深深。
烛泪静淌,满室黄澄澄,像极了一个又甜又腻的蜜糖罐子。
爱,爱不完……
凌晨,我从瞌睡中清醒,侧目见到胤禛还闭着眼。
再转头看看天色,的确还很早。
尽管身仍感酸痛疲累,却无丝毫睡意。
我借着微淡的月光,用视线细细临摹他的面孔。
我记起来,很多很多年前,有一个相似的夜晚。
那一晚,也是这样的白月亮,而他也是这样,安静地躺在我的身旁。
比之那时候,他更消瘦了,眉心的川字也更深了,就连身上的气息也变了。
不变的,是给我的感觉,依旧那样安宁、舒适。
时间最是无情,年华易老,人心易变。
心棠说得对,两个人牵手走到一起不容易,该好好珍惜仍能够相携的每一天。
“胤禛。”我指尖轻轻抚过他的眼眉鼻唇,很小声很小声地说,“我心里由来都只有你一个。从前是,现在是,将来也是……”
又再贪恋一阵他的颜容,我阖上双眼,双肩一缩,将身子蜷进他的怀抱。
默默数着他心脏的跳动,困意渐渐将我掩盖。终于,挂着笑容,沉沉入眠。
遍地是阳光,遍地是芬芳。
寒冰早就化了,时令已是春分。
我坐在院子里,拇指套着顶针正给恩恩做一双婴儿鞋。
弘历则站在我右侧,用三角粉笔在绸面上一笔一划勾着花样子。
我瞄一眼,现在绘的是一只蝙蝠,拍着小翅膀,很可爱。
我扬眉而笑。蝙蝠,寓意“福”,选得巧妙。
“咚咚咚”。
顺声看去。
是弘昼来了。
胤禛不比康熙,妃嫔少,子嗣也稀,这紫禁城里也没几个小孩。
自从发现我这来了这么个活宝,弘昼他就三天两头往这跑。
恩恩听见声音,立刻睁圆了大眼睛,挣扎着坐了起来,直勾勾盯紧了弘昼手中的拨浪鼓,出神。
弘昼猫腰在摇篮前蹲下,摇晃着拨浪鼓,嘻嘻笑着逗弄绶恩,“叫哥哥。乖,快叫哥哥。”
我好笑地摇摇头。
恩恩还那么小,哪里会叫人?
可弘昼偏不信邪,还乐此不疲,一个劲地逗。
眼瞅着恩恩小嘴一扁,就要哇哇大哭,我连忙给弘历使个眼色。
“五弟,今天就到这里吧。”弘历快步走过去。
弘昼垂头丧气地收了手,“又失败多一次。”
弘历微笑着抱起恩恩,转过头来对弘昼说,“有什么关系?反正你从来不放弃试多一次。”
“那当然,绶恩这么可爱。”弘昼笑眯了眼,伸出狼爪,捏捏恩恩白嫩嫩的脸。
恩恩早就对这个哥哥积了一肚子气啦,他这一捏,当即就宣布不干了,摇晃着小胳膊嚎了起来。
弘历瞪弘昼一眼,从他手里一把夺过拨浪鼓,轻轻摇晃,柔声哄着,“绶恩不哭,绶恩不哭啊,看,哥哥给你玩,不哭了啊。”
恩恩抓着拨浪鼓的手柄,立刻破涕为笑。
正当松一口气时,恩恩小朋友骨碌骨碌转动两圈黑眼珠,突然扭过头,对着弘历脆生生喊出一声,“哥哥!”
众人惊讶。
“有没有搞错?!我教了那么久,居然让你得了便宜去了……”
弘昼一脸悲痛,捶着双腿,样子有趣极了。
我不禁笑出声来。
不一会,弘历和弘昼也都笑了起来,笑声清灵悦耳,夹杂着恩恩的咿呀呀和拨浪鼓的咚咚响,像首歌,一首和谐愉快的歌。
幸福,真好。
我缓缓仰起头,任阳光洒在脸上。
暖意融融。

流年

流光容易把人抛,红了樱桃,绿了芭蕉。
水深草满,温暖湿润。
盛夏。
树影在青石板和红砖墙上交错重叠,浅浅深深,忽明忽暗。
皂角、胰子、木盆、浴巾,我在给小绶恩洗澡。
他一点也不合作,一个劲地扭着身子拍水玩儿,闹腾得很。
然而我仍旧乐在其中,尽管被他整得湿了大片衣襟。
忽然,他停了下来,冲着我身后甜甜咧开水润润的小嘴,吐着泡泡儿挤出两个字,“哥哥。”
我慢慢回首。
翩翩少年郎,轻摇摺扇悠然而至。
是我的弘历无疑。
“额娘。”行到跟前,弘历收了扇子,喊我一声,笑若春风。
“今儿这么早回来?”我亦笑。
随着他年岁渐长,胤禛交托于他的差事也日渐增多、增重,尤其是近些日子,对八爷党一众人的最终清剿运动正进行得如火如荼,于是他常常是早出晚归。
“嗯。”他伸手用食指撩起我额角坠下的一缕发丝,勾至耳后,动作自然温柔。
“哥哥,哥哥……”绶恩高高举起肉鼓鼓的藕臂,迭声叫唤着,仿佛生怕给忽视、遗忘了。
弘历蹲下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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