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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8章

清·梦缘-第6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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哦,那些故事啊。弘历小时候,睡觉前我总会给他讲个童话故事哄他睡觉,不过自从那年元宵我离开后,这个例牌节目就停了。
“你最喜欢哪个?”我温和问他。
“阿里巴巴和四十大盗。”他嘻嘻笑道。
嗯,到底是个男孩子,又还在认定善恶分明的年纪。我想到。
许久不讲故事,我好生琢磨了一阵,才淡淡开口。
讲的是《夏洛的网》,一个有关生命、友情、爱与忠诚的童话故事,轻松中带份伤感,但一点不坚硬,不至于太刺伤儿童柔软的心灵,又有所启迪,用作人生启蒙,再适合不过。
尽管如此,这孩子,还是掉了眼泪,抽噎了很久。
不忍看他,我撇开头去,视线划过院门。
虚掩的两扇木门之间空出一道不小的缝隙。透过那缝隙,我睹见一小袂青色衣角,在风里悠悠飘扬,似无根的野草。
是他吗?为什么不进来?
怔忪间,身侧有人叫唤,“琴姨,你在看什么?”
伴着这一句,那一袂衣角倏地撤走,不见了。
我顿感那道缝隙一径开到了我的心里,口子大刺刺地敞开着,肆意张扬显露出那中空的内里。
说实话,我不知道我们之间是怎么了。
按说,弘历进宫,是天子隆恩,作为他的额娘,胤禛他可以借此名正言顺地亲近我,即便过来留宿亦说得过,可是他没有,甚至连这个院子都没踏进来过……
他在考虑什么?我真的想不透。
“琴姨?”见我未应声,弘昼又试探地喊我一声。
“没什么,琴姨没看什么。”我转过头来,拉出一个微笑,回答他说。
“哦。我还以为您看到什么好玩儿的呢……”他拉长了嗓音,显出一点失望。
“这园子里,若有什么好玩的,保准你第一个知道。”我逗他说。
“那是当然。”他咧嘴,眯着眼睛笑,一脸得意。
“好啦。下学就过来这头,这坐了这么久了,你额娘该等急了,赶紧着过去寻她吧,嗯?”我拉他起身,帮他整整衣衫,嘱道。
“好嘞。那琴姨,弘昼改日再来看您。”他玲珑乖巧地答道。
才看着他蹦过门槛,我正要回头,却见到他又转了回来,扒着门,露出个脑门,对我灿然笑道,“下次我给您带好玩的。”
“好,我等着。”我点头笑答。
听着他蹦蹦跳跳走远,我心有感慨。
相对弘历不合年岁的成熟,我更希望自己的孩子能像他这样简简单单,喜欢新鲜,嘴馋,贪玩,因为,这样会更快乐一点。
可是,人生没有回头路可走。一如但丁说过的,人生就像一支箭,不能回头,回头就意味着坠落。事到如今,没什么是可以更改的。
只是,这一路走来,我也许真的有做错些什么,然而我的心却从不曾错过。胤禛,这一点,你是清楚的,对不对?我忽然感觉自己并不那么确定。
这只是个寻常的夏夜,墨蓝的天穹上挂一弯皎洁上弦月,片片清凉银辉扬扬洒下,穿过地表燥热的空气,拂上苍苍的湖面和树木,落了一地迷离交错的疏淡光影。
半夜睡不着觉的我,借着月光来到湖边,点一笼驱蚊草,铺一张卷草席,躺着看星星。
仰望天宇浩瀚,星河璀璨。倾闻烟熏清缈,蛙鸣寂寥。
看那一颗又一颗流星瞬然点亮夜空,我一次又一次重复许下那同一个心愿。
但愿,人长久。
“该死!竟敢湿了爷的鞋,明儿爷就把你这破湖给填了!”不远处,惊起一声怒骂,语声含糊,辨不清是谁。
我坐起身来,循声看过去。
淡白月光下,有一人低着头,一手提一只酒坛子,另一手正扯着裤腿骂骂咧咧。
好一阵,他泄气地撒了扯裤腿的那支手,抚着额直起腰来,竟然是弘时。
他这是怎么了?我蹙眉暗问。
不欲多生是非,我悄悄藏起身形,看他歪歪斜斜走远了才出来。
他这一搅,坏了我观星的兴致,于是收收齐整东西,回屋。
思量着弘时的古怪行径,我一路埋头缓步而行。
转过这个墙角就是门口了,我敛神抬头看路。
树影扶疏之间,乍见一细长人形倒影,我的心突然咯噔一声,漏跳了半拍。
脚步放得极轻极轻,我一点一点,贴着墙根慢慢、慢慢靠近前去。
目光越过砖墙,森森暮色中,我看见他。
霎时间,星月停动,虫鸟噤声。
这一刻,我简直都不会呼吸了。
那张脸……
是什么,可以把这个坚韧的灵魂折磨成这样子?
刚毅的眉宇深深锁着,严峻的面庞上刻着道道愁痕,清寒的瞳孔里黑魆魆一片,眼波静凝,比月光还要冷寂苍凉。
我默无声息,扣着墙垣站立,指尖湿滑,却不觉得有痛。
夜茫茫,风杳杳,时间荒原上,伫两个木偶痴人。
说不清是谁先醒过来,抑或根本是同时。
我看到他严肃方正宛如大理石般的颜容像湖面上的光晕一样缓缓弥散、消逝。
最后,他扬起脸,带着几分从容,转身离开,一步一步,节奏清晰持稳。
我有心喊他,可不知为什么又住了口,只静静看着他的身影渐渐淹没。
不管他是在为什么挣扎,我相信,假以时日,总会理清的,到那天,他一定会进来的。一定会的。
几日后,我在鸽棚找到弘时。
“琴姨。”他很礼貌地喊我。
我走过去,很顺手地捏起一把鸟食,托在掌心,送到鸽子面前。
轻轻的啄咬落下,酥酥麻麻。
“为什么喜欢鸽子?”半晌,我问他。
他抚摸鸽身的手明显一震,没有答话。
“喜欢它们的纯洁还是……喜欢它们的翅膀?”我莞尔笑问。
他转过脸来看我,眼中光影模糊,“你想说什么?”
“我想说,每个人都希望自己能有一双翅膀,可以飞,可以去拥有更广阔的天和地。”我保持着微笑,幽幽出声。
“人,不可能有翅膀。”他冷冷对道。
“是。有太多东西是一早已注定了的。它们是鸽子,我们是人。生而为人,翅膀便成为我们可望不可即的一个所在,穷尽一生,也无可得……”
我淡淡吐着言词,中间微顿,尔后继续道,“然而这并不是说是人就失去了上天的机会。若善于借力,也能达成目标的,长不来翅膀,扎一个孔明灯总不至太难吧?你说呢?”
“善于借力……”他喃喃低语。
我轻点头。是个聪明的孩子,一点就破。
前几日,我了解到他醉酒的因由。
原来是胤禛派他去办差,结果因为手段太直接引来激烈反应,闹得一团糟,并由此得了胤禛一顿痛责……
年轻人,做事有想法,但不懂变通,是极其寻常的。
胤禛会骂他,也是恨铁不成钢,急上心头。
我并不是个爱多管闲事的人,只是很想能为胤禛做点什么,并不指望能替他分担多少烦忧,不过是这样一来自己多少会心安一点儿。
“鸽子是样好生灵,意志坚定,能越高山,跨江海,穿风雨雷电,不论多远,不到目的地,就不会停止飞行,除非,死亡。”手中鸟食清空,我拍拍手,退开一步,喟叹道。
他搭在鸽背上的手一动不动,低垂的长睫微微颤抖着,其下隐隐渗出些细碎的暗芒。
我知道他听进去了,复又开口道,“好好照顾这些小家伙。我先走了,改日再叙。”
“好。”他低低答。
我出了门口,转过头来看他。仍是满面沉思。
是该好好想想的。我心道。
天渐渐凉了,银杏叶渐渐黄了,很快,又是另一个季节。
弘历困于宫闱,十四爷困于战线,胤禛困于朝堂,我的这个夏天,很安静,太安静。

秋伤

时光荏苒,人生须臾,日升月落,春去秋来,桃花谢了,柿子红了,就又是一年了。
日复一日,我的生活仿若死水一潭,没有阳光,没有出路,过得甚是无谓,更是乏味。
事实是,我把自己软禁了。
方寸大的庭院,多少个月了?我没踏出去过一步,亦不过问外面任何消息,每日里读书写字,要不就绘画刺绣,只在夜深无人之时,看看竹影剪窗,叹叹月白风清。
间或有人来探我,心棠,十七,弘昼……弘时也来过一次。届时我会礼貌地倒水沏茶,陪坐片刻或是半晌,含笑倾听却绝少回答。
初始我有些难过,对于这样的过活。但渐渐的,我便没了感觉。于是,一切变得容易起来。
而且,似乎也没有人觉得这样有什么不妥。又或者,只是我这样认为罢了。
某日,门扉被推开,进来一个诏命太监。
他说弘历病了,还不轻,脉象异常紊乱,高烧持续不退,终日昏睡不醒,一直喃喃胡语,唤着要我。群医束手无策,圣上大怒,万般无奈,只得颁下口谕,召我入宫。
懿旨才一宣完,我便急忙忙起身,请他带着我即刻启程进宫。
一进门,我便三步并作两步,冲到了床前。
果真,我的孩子正在遭罪。
双颊炽热似火,额头沁出大颗大颗的汗珠,干裂的唇哆嗦着,发出低微嘶哑的声音,“额娘,额娘,我要额娘……”
我立刻就哭了出来,扑上去抱住他,悲从中来,泣不成声。
其实我也不甚明了自己此刻因何这般失态,直觉得在视线对上弘历脸的那一瞬间,我心内叭噔一声响,像是有把锁掉了栓子,落了下来,重重得砸在了地上,然后便是仿佛泄洪的黄河水一样汹涌而出奔腾不息的眼泪。
“是朕不好,苦了你们娘俩。”有人轻拍着我的肩膀叹息道。
我强忍住泪,沉默片刻,抽身起立,尔后面向他,跪倒在地,叩首道,“恳请万岁爷体恤,容妾身服侍小阿哥身旁。”
他很久都没有回答,时间仿佛停滞,一切都缓慢得像是静止了。
晚来的疾风透窗而入,烛台上的火焰剧烈地颤抖着,空气里凉飕飕的,四周极静,只听到我的话语从大殿深处传过来的低低的回音,是那样的冰冷和空白,像是,来自某个遥不可及的虚空,而非附近这个能呼出温热气息的喉管。
“准了。”他终于说道。
“谢圣主隆恩。”我再叩首。
康熙走了,带走了大部分人,只留下门内的两名宫女和门外的两个太监。
我机械地更换着弘历额上的湿手巾,心中焦灼一片。
我是学过医的,可是适才给他把脉,却怎么也探不出个所以然来,可以说,对弘历现正罹患的怪症,实是任何医书中未曾录有的,也就更别提有任何可供借鉴的方策。
我感到恼怒。我不明白,一点儿也不明白。我不明白我为什么会在这不知道公元多少年的古代,更不明白弘历怎么会得这么个怪病,最最不明白为什么这些日子来胤禛他一直避忌我……
胤禛……一触及这个名字,我感到我的泪又开始往上拥挤,涨得我双目肿痛。
烛火摇曳,入秋的寒意静悄悄在室内弥散。蓦然抬头,一道雪白闪电倏然贯空而过,刹那照亮夜空。滂沱大雨,轰然而下。
第二日是好天气,满室晴光当窗,凉风习习,仿若流水,捎带着落桂的清香。
我迷迷糊糊的,正舒服得想再贪睡片刻,陡然记起昨夜,顿时惊醒坐起,“弘历!”
“您醒了。”听见我喊,门口跑进来个小宫女,奔到床边麻利地卷起纱帐,恭恭敬敬地问候道。
床?我蹙起了眉。我不记得自己有上床呀?
这小宫女人也机灵,见我面有困惑,连忙解释道:“主子您别急。四阿哥没事,今晨鸡叫时分已经醒过来了,万岁爷携太医来看过了,烧退了,脉也稳了,就身子骨还有点儿虚,调养些日子就痊愈的了。昨儿个您连夜照顾四阿哥,过于忧劳,趴床沿上睡下了,这才错过了。也是万岁爷让挪您到这间屋子来,说是您休息好了才能接着照看四阿哥。”
是么?弘历已经醒了?我欣喜若狂,“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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