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梦缘-第6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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胤禛无半分不自然,沉吟片刻即徐徐开口道,
“知人者,王道也;知事者,臣道也。无形者,物之君也;无端者,事之本也。鼓不预五音,而为五音主;有道者不为五官之事,而为理事之主。君守其道,官知其事,有自来矣。
故称设官分职,君之体也;委任责成,君之体也;好谋无倦,君之体也;宽以得众,君之体也;含垢藏疾,君之体也。君有君人之体,其臣畏而爱之,此帝王之所以成业也。”
胤禛顿了顿,继续道,
“官者,事之所主,为治之本也。制者,职分四民,治之分也。贵爵富禄必称,尊卑之体也。
守法稽断,臣下之节也。明法稽验,主上之操也。明主守,等轻重,臣主之权也。明赏赉,严诛责,止奸之术也。审开塞,守一道,为政之要也。
下达上通,至聪之听也。知国有无之数,用其仂也。知彼弱者,强之体也。知彼动者,静之决也。
官无事治,上无庆赏,民无狱讼,国无商贾,何王之至?明举上达,在王垂听也。”
胤禛娓娓而答,康熙渐渐停止了抚须的动作,眼神亦越发幽深,不辨喜怒。
胤禛回答完毕,康熙指尖轻扣在纸上,长眉深锁眼低垂,许久未能出声。
半晌,他才幽幽开口,
“苍苍之天,莫知其极,帝王之君,谁为法则?往世不可及,来世不可待,求己者也。
所谓天子者四焉:一曰神明;二曰垂光;三曰洪叙;四曰无敌。此天子之事也。”
末了,他叹一口气,站起身来,行到窗前。
背对我们,他仰望天穹,肃然出声,
“措国於不倾之地,有德也;积於不涸之仓,务五谷也;藏於不竭之府,养桑麻、育六畜也;下令於流水之原,以顺人心也;使士於不诤之官,使人各为其所长也;明必死之路,严刑罚也;开必得之门,信庆赏也。
不为不可成,量人力也;不求不可得,不强人以其所恶也;不处不可久,不偷取取一世宜也。
知时者,可立以为长;审於时、察於用,而能备官者,可……奉以为君。”
我被他的话震住。心中忐忑,侧脸睹胤禛,他双眸沉凝,面上神色晦深难明。
好一阵,康熙才回转身,缓缓踱步回到案前。
他抚纸长久地沉思着,不知在琢磨什么。
众人均不敢出声,室内分外寂静,可闻窗外竹曳沙沙,鸟声啾啾。
忽然,康熙他像是陡地记起来什么似的,蓦然抬头。
只见他定定望向弘历,眼神濯亮,“弘历,能不能告诉皇玛法,你又是怎么看这两个字的呢?”
弘历眼眸一转,唇角微勾,侃侃而谈,“起落有春秋,纵横含乾坤,寥廓大气又清微淡远,气概彰显的同时人意蕴达。皇玛法这字,可谓写得甚好。
然而若真真要论起这二字来,孙儿以为……人君以敬天为心,则必不敢慢其臣。人臣以敬天为心,则必不敢欺其君。君臣一德而天功亮,天功亮而治化成。”
少年朗润清脆的嗓音悠扬如歌,所有目光汇聚。在那中心,少年含笑端然站立,清美如屹莲座,莹莹光华悠然自其身淡出,寂寂晕染上满室人物,如诗如画般写意,吸去了在场所有人的心神。
话音落,一室静默。
啪啪两记轻响,众人纷纷醒神。
顺声看,康熙微垂着首,若有所思地拍着掌,口中喃喃有词,“说得好,说得好……”
我忽然觉得害怕。康熙为什么要在我面前上演这么一出?不懂。
“琴丫头,你给朕……生了个好孙子!”康熙抬起头来,正视我道,目光明亮。
我心念百转,拜谢道,“得蒙圣上赞誉,臣妇感恩万戴。”
康熙沉吟片刻,深深看我,叹道,“琴丫头,你……是个有福气的人。朕……生了这么多个儿子,没一个……像这孩子这么有心的。”
我愕然,不明所以,更不知对这么一句话,自己是该喜还是该忧。
“身子可都好了?”康熙没等我接话,出声问道,语气很亲切。
我仍未从刚才的惊异中缓过来,木木地点头,“基本无碍了,只是仍需调养。”
康熙也点头,一脸和善,“是该好好养着,可别落下什么病根。”
我明显受宠若惊,再拜,“谢圣上体恤,臣妇必紧遵医嘱,留心身体。”
“如此甚好。”康熙笑,中间微顿,扬手,对胤禛说,“你带弘历先下去吧,留琴丫头陪朕下会棋,说说话就好。”
胤禛颌首,“是。”
他的回答短促低沉,我看不见他表情,没来由的一阵心慌。
“儿臣(孙儿)告退。”
棋盘摊好。
康熙首次执起了黑子,主动落子,“丫头,你是不是以为朕今日来是要来为难你?”
他轻描淡写的语气让我恍惚觉得他问的是“你吃了没有”这样很随意毫无深意的事。
我掷下一颗白子,接道,“万岁爷真会说笑,怎么会呢?”
“如何不会?”康熙跟着下子,靠着椅背凝视我,眼神恬淡镇静。
我心底兀然滑过一丝奇异的感觉,这一刻,我像是一只落进猎人圈套却一点不自知的猎物。
心中警铃大震。他设计了我,可是我到现在仍看不出自己何时踏进了他设下的陷阱。
一定就在刚才。我快速地思考,一句句对白,一个个画面滤过,找寻……
康熙一副好整以暇模样,也不催我落子,就这么看着我,眉梢缓缓笼上一抹模糊的笑意。
他在得意。
顿时释然。若我真会输,输给康熙这样一个人也实在没什么好介意的。
我摁下一颗棋子。
手起手落,局面他完全掌握,气若指点江山,挥洒自如。
这一局棋,我输得心服口服。
即便是多年后再想起来,我仍坚持这一观点,尽管那时的我已清清楚楚看明白,这一局棋,自己到底输掉了多少。
我只是个小女子,帝王心,是我从来不懂……所以,我注定会输。
日近暮,康熙要摆驾回畅春园。
出了房门口,康熙转过身来,望向我,双眸暗沉,深不见底。
衣袂翻飞,他大步离去,随侍纷纷跟上。
步履匆匆中,一声低低的叹息在晚风中轻飘飘落下。
灰蓝暮色天空,绯红晚霞卷涌,高角檐上白鸽咕咕,石径路旁青藤蔓蔓,牵牛花盛开。
不必去送行,我来到地里,给紫苑浇水。一勺又一勺,一桶又一桶。
全都浇好了,拎着水瓢弯腰起身,我看见胤禛。
他负手立在田埂上,遥遥看过来,两眼清湛透亮,仿佛凉玉浸润水中。
我认得他这个表情,外面看来煞是平静,其实内里斗争激烈。
他在想什么?我猜不到。
十数日后,诏命来,言雍府四阿哥弘历聪颖过人,甚为圣上喜爱,欲亲自抚养,着不日送入宫中。
四月,入夏。
日子热了,我的身边却冷了。
夏琐
这是个阴天,下了点小雨,濛濛雾气,丝丝缕缕,在繁茂的枝桠之间穿梭、游走,那淡淡的白就这么一点一点地染上这满眼的绿,模糊了世界,朦胧了人心。
我半躺在榻上,透过窗望外面,胸间传来脉脉隐痛,是那根骨折过的肋骨。
一阵风,珠帘响,我惯性地回头,却发现,没有人。
顿时愣神,好一会才慢慢逸出一抹苦涩的微笑。
弘历他……已经不在我身旁了……
我知道他在宫里没有过得不好,他从来都是个很懂得照顾自己的孩子,反倒是我,这两年来,一事一物,都已习惯了他温馨的照料,现在颇感不自在。
人是不是都是这样,总以为有些东西、有些人,是自己永远拥有的,从不担心失去……直到它们、他们离开,才会忽然醒悟,才明白那些对自己来说,有多么重要?
我是。
我以前从来没有去想过弘历对我究竟有多大的意义,他是我的孩子,却并不是我怀胎十月历经死难劫生下来的,爱他只是我当年有意而又无意做出的一个选择,用以填补我空洞寂寞的灵魂。
到如今我才明白,原来我一直依赖他给的爱生存……
到如今我才明白,原来他一直都是我的精神支柱……
是他让我对生活勇敢,对爱勇敢,因为我心底深深知道,不管遇到什么苦难,只要转身,还有他在身后,可以给我疗伤。
他,永远都会在。
只是,他的存在,就像氧气,在每日的呼吸中被我忽视,直到有一日被人从空中抽离,我才恍然惊觉,然后在胸闷中无限悔疚。
午后,雨歇云雾散,天晴了,葱茏的树叶抖着莹润的湿意,迎向夏日璀璨耀眼的阳光,金芒浮动的树梢,虫与鸟开始鸣叫。
我挪身到门廊上,接着躺,随手捏本《旧唐书》,檐下翻读。
武则天,是中国历史上的一个传奇人物,我像大多数中国人一样,对这个空前绝后的不凡女子,充满敬仰和好奇。
相比她留下的那些供后世评说的政治功过,我对她与李治之间的那段纠纷更有探究的兴致。
会是怎样一种感情,让他不顾她是父亲的妃子,弃天下所指冲破身份藩篱也要得到这个女人?
又是怎样一种想法,让她在弥留子嗣逼宫之际,仍记得要履一句“生同衾,死同穴”的誓言?
我想起那年与沿年一齐西行,路过咸阳,我特地去看了乾陵。
漆面金字的述圣碑,螭龙交缠的无字碑,一东一西,遥遥互立对望。
不禁想问。在那厚厚的黄土之下,你们的魂魄可有相逢?
生命莫测。若再相逢,又会是怎样的心情,怎样的故事?
“琴姨。”出神间,听见有人叫我。
抬头,正对上一张快活的笑脸,是弘昼。
“你今儿怎会来?”我亦笑。
“哝,给您捎这来的。”他递给我一个精美的匣子。
“什么东西?”触手冰凉,我疑惑地问。
“您打开看看不就知道了?”他故作神秘。
我笑笑,打开。
薄薄冷烟下,一颗颗硕大饱满的鲜红,竟然是荔枝。
取一颗,剥壳哺入口,凉丝丝,齿间一撕拉,浓浓清甜汹涌而出,是很久远的熟悉味道。
我眼前骤然浮现起大片大片的紫荆花,灰红天幕下,灯火霓虹中,轻轻摇曳,晃动着魅惑的光彩。
岭南,是那么遥远的一个地方啊……
“是四哥托我带回来的。”弘昼说。
忽然,他语中略带失落,“皇玛法真偏心,赏了四哥一匣子,其他兄弟一颗都没得着。”
我讶异地抬眼看向他,确是一脸的憋屈,可那双黑白分明的灵眸里闪着的赫然是狡黠。
不禁失笑,这孩子,想吃就直说嘛。
于是捏起一颗,剥了一半壳,递给他。
“哇!真甜!真好吃!”他不断地嚷着。
“琴姨,我还想要……”他眨巴着大眼睛看我,黑眼珠亮晶晶的,一脸希翼。
我捏捏他的脸颊,“小馋猫。”说着话又递过去一颗。
一颗又一颗,不一会,匣子里已空了一半。
他再伸手,我拍下他的手掌,“这荔枝性热,易上火,今儿可不能再吃了啊。”
“好罢……”他嘟嘟嘴。
我阖上盖,唤来方方,让换个盒子,也用冰镇着,给爷送过去。
弘昼在一旁看着,拧着秀气的眉毛开口,“琴姨,您才只吃了一颗……”
我刮刮他的鼻头,“琴姨吃一颗就够了,不过,你可不许告诉你四哥哦,得说我全吃了,知道不?”
“哦……”他扁着嘴答应。
“好孩子。”我摸摸他的头,是和弘历一样乌亮细软的发。
弘昼很快又高兴地笑了起来,拽着我的胳膊讲上学时遇到的趣事。
我一面听,一面笑着点头。
“呀,一直都是我在说……琴姨,您也说啊。”弘昼突然说。
我凝眉,迟疑道,“我也说?说什么呢?”
“您给弘昼讲个故事吧,您以前给四哥讲的那些故事可好听了,弘昼可喜欢了。”弘昼满眼鲜活。
哦,那些故事啊。弘历小时候,睡觉前我总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