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梦缘-第10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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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好,我还有弘历。
幸好,我还有弘历。
我从来不是一个称职的母亲,他却是全世界最完美无缺的儿子,体贴,温柔,而且宽容。
我由来对他都有许多亏欠,但他从不曾记丝毫于心上,只是一味地对我好,一如既往地对我好,一心一意地对我好。
就好像,我的幸福,就是他全部的愿望……
有子若此,夫复何求!
孤鸿
天南地北双飞客,老翅几回寒暑!
立后之事就此烟消云散,皇帝更加地宠幸起谦嫔来,庞大的御赐架势与当年的年妃堪称旗鼓相当。
敬事房的王公公偷偷走来向我禀报,说万岁爷每夜都翻谦嫔的牌子,还特别吩咐了,要“留”!
是吗?他想要孩子了?而且是谦嫔的孩子?
我出神好久,恍然发现来报告的人还在跟前,我歉意地让洛萱取出十两金子,赏给他,道了句多谢。
他揣着金子,眉开眼笑地走了。
次日,有人发现他暴毙在床上,喉咙里哽着一块硬物,掏出来一看,是块大金锭。
从此,六宫之中再没有一个人敢提半句谦嫔的闲话。
秋雨绵绵,黄叶片片掉落,厚厚积淀在庭前。
我孤身倚靠窗台,目光随神思寂落。
处分后宫事务的权力早已转移到谦嫔的手里,我这里自然也就人烟稀少了。
人不会进来,我亦不能出去。
整个院子都被重兵把守,我如今是真真正正地成了金笼里的一只囚鸟……
一阵风过,细雨扑上身,我觉得冷,打了个寒噤。
“呼呼”忽然听到翅膀扑腾的声音。
抬眼望。
雨帘中,一只湿漉漉的黑燕俯冲而下,停在门廊上,浑身哆嗦不止。
我心微动,无声回身,取一块桂花糕,放在小碟里,捏碎了,摆到门边。
半个时辰后,它发现了这一小碟食物,但是它没有靠近,十分警惕地观察着四周。
当充分确认没有一个人,它才抖开双翅,一个低翔,扑到食碟上,得得得地啄起来。
我静静看着,脸上露出欣慰的微笑。
费了一个月的时间,我们才成了朋友。
它已经敢飞到我的手心啄食瓜仁,也不再吃饱了就飞走,愿意在这逗留一阵陪我。
日子一天天过去,我们越来越依恋彼此。
某一日清晨起来,我发现它在我窗外的檐梁上用稻草和泥筑了个巢。
我惊喜地指给弘历看。
他明亮的黑眸忽然黯淡,流淌出沉沉暮霭似的浓浓忧伤。
我的笑容凝结在唇边,心像那落日一般苍凉。
将要入冬的时候,谦嫔的肚子传出喜讯,皇帝大行犒赏。
我听得只是浅浅微笑,到底新人新气象,诚然可喜可贺。
于是即日备了份厚礼,着人送了过去。
去的人又原样带着东西回来了,对我讲,对方说,我阶位比她高,不敢收。
我挥挥手,“知道了,你们把东西存进库房吧。”
半月后,送礼最轻的高常在莫名其妙地患起重病来。
皇帝担心她若呆在这园子里,会过了病气给新孕妇,就把她送回了紫禁城。
高常在的病似乎真的不轻,离开了不过一个月的时间,就收到了她的死讯。
我暗暗唏嘘。
高常在今年不过才十七岁,若在现代,还是个未成年的孩子呢。下手的人未免狠了点,训诫下不就够了,杀鸡儆猴,见了红就行了,不一定非要鸡死的。
云天苍苍,大雪漫漫,北风凛冽,寒意肆虐。
小燕死了,冻死在它为我筑的巢里。
我手捧着它僵硬的尸体,呆若木鸡。
弘历欲上前劝我,我心底涌出一股烦躁,不能自主地抬起手肘,用力将他推开。
他又走回来,从后面抱住我,滚烫的眼泪大颗大颗地滑进我的衣领。
难过蓦然如洪水一样汹涌涨起,淹没了我的头顶,我感到窒息,不能呼吸。
在桂花树下埋葬了小燕,我变得愈发沉默,愈发惫懒。
我开始只穿黑衣,也开始像老迈的福福和化化一样,每天就窝在门廊上,看着太阳升起又落下,不出一句声。
我想我的余生就是这样的了。
没有了希望,也没有了失望,剩下的,只是等待虚度的光阴。
二月,春寒陡峭。
弘历封了宝亲王,弘昼封了和亲王,他们一起来见我。
我缓缓抬起头来,看见他们同穿着天青色的亲王朝服,并肩站立,身后是大而圆的朝阳,微风拂过,衣袂翩跹,丰神飘洒,俊美如仙。
“长大了,孩子们是真的长大了……“我听见自己的喃喃声,心坠入空茫,感觉在这尘世的最后一丝羁绊也断了,从此再无任何放不下。
六月,一个大胖小子落了地,他的皇帝父亲给他起名叫弘瞻。
瞻?“瞻彼日月”,还是“乃瞻衡宇,载欣载奔”?
我阖目躺在竹椅上,百无聊赖地联想道。
耳侧蓦然漾起丝丝凉风,我心慢慢平静。
你有你心爱的儿子,我亦有我心爱的儿子。我没有输了给你……
一个寒冷的冬雪夜晚过后,只有福福一个醒过来。她伸出前爪,蹭蹭化化,可是化化没有一点反应,然而她不放弃,又连续试了很多次。
等到她终于认清化化永远不会醒来的这个事实,她咬着化化的项圈,一步一停艰难地把他拖过狗洞,拖到了门廊上过去他们一直依偎趴着的那块地方。
太阳刚刚好升起,我看到福福浑浊的老眼深处,落满赤艳霞光。
第二天,福福也没有再醒来。
宫人们依照我的嘱托,把两只狗的尸体放在一个小棺材里,扛了出去。
我看着他们出去,在狗窝旁慢慢蹲下来,捡起一小撮灰白的狗毛,猝然间心如刀割。
狗尚且如此,人情何以堪?
门洞陡然大开,风雪像潮水一样灌进来。
我闻到久远的龙涎香味道。
我没有动。他亦没有动,在门口站了很久、很久。
蹲久了,腿麻了,我慢慢站起来,却还是感到了一阵头晕,身子晃了晃。
他快步奔过来,扶住了我,像很多年前在紫苑地里那样。
我忽然不忍心拒绝他紧接而来的那个拥抱。
他冰凉的侧脸轻轻摩挲着我的耳廓,温热的气息悠悠吹拂过我的耳畔。
“我很想你。”我听见他独有的磁性男低音。
我恍惚片刻,挣开他的手臂,回身冷冷看着他的眼,“是吗?我也很想你呢,每天都想,每时每刻都想,想你什么时候才会玩腻我,想你什么时候才肯放我走!”
他一双黑眸颜色骤深,整张脸都铁青了。
“你最好放我走,我不想恨你……”我甩手扔下这样一句,转身就往门口走去。
才走出两步,一阵疾风迅猛袭来,没等我反应过来,已经被推倒在墙上。
他两腿像钳子一样,紧紧夹住我的胯部,我的下半身无法动弹分毫。
“我说过,你永远都必须呆在我的身边!”他狠狠道。
我张口愈驳,他捏住我的下巴,一低头,堵住我的唇舌,疯狂地掠夺我的呼吸。
因为缺氧,我推搡他双肩的手慢慢软了,无力地塌落在身侧。
“我永远都不会放你走的,你最好死了那条心!”最后,他松开了我,直直看着我的眼睛说道,语气十分清淡,却又无比坚定。
我贴着墙,缓缓滑坐在地上,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无际的飞雪之中,一颗心也遗失在了那无际的飞雪之中。
“额娘……”弘历像一只小鹿一样灵巧地跳过门槛,跃到我的身旁。
从他光可鉴人的晶莹瞳仁里,我看到自己的狼狈模样,衣襟凌乱褶皱,面如死灰,双唇红肿。
悲从中来,我心痛到无法言喻,想要掉泪可又无声苦笑起来。
弘历慢慢揽我入怀,将我战栗不止的身体裹紧他温暖的藏蓝色貂皮大麾里。
“再给我一点时间。额娘,再给我一点时间,一切都会好的……”他在我的耳边喃喃低语。
会吗?会好吗?我看着外面的雪花飞舞,意识陷入迷惘。
四季风景依然在我的窗前悬挂,但我已感觉不到岁月的流逝。
弘历每天都会来看我,只要他没有出京城办差。
如果出差,他每天都会给我写信,叙述他的所见所闻。
他知道我对外面的世界有多向往,所以他的叙述总是很具体详细,让我读了感觉就好像自己亲眼看见了,亲耳听见了似的。
于是,他的信,成为了我漫长的软禁生活中最为亮丽的一抹色彩。
也不知是过了多久,一日,有个诏命太监进了我的门,他挑着拂尘说圣体违和,宣我过去照顾。
进了九州清晏,我见到谦嫔,翘首以盼地站在皇帝卧房门口,像是在等人。等我吗?
真是等我。她看见我,迎上来,揪着帕子,轻声说,“你来了。”
我静静看着她,几年不见,如今的她,看起来竟是比我还要老成许多。
“你进去看看他吧。他情况不是太好,一直昏迷。”她舔舔发白的唇,对我说。
“是你要我来的?”我淡淡问道。
她低垂眼睑,没有回答我的问题,而是说,“他一直在叫你的名字。”
“哦。”我低低应一声,缓步擦过她的肩。
越过门槛,一步一步向前,脚踩过一片一片金砖,回忆一幕一幕像飞鸟一样扑腾而起,铺展开来,我感觉自己好像从岁月的一端走到了另一端……
无数的悲喜缠绵拥挤在心头,我看到时光清晰的痕迹,看到我们情感的天平是如何一点一点失衡,看到我们是如何从爱人一天一天变成了敌人……
到得他的病床前,我看着他瘦削潮红的脸颊,慢慢挨着床沿坐下。
执起他的手,两指搭上他的脉搏。
只是伤寒引起的高热,并不是什么大病。
不知为何,看出这一点,我居然感觉到那么一点儿心安。
深夜,万籁俱静。
“你真厉害,这么老了还能迷得人家小姑娘为你神魂颠倒……有那么聪明美丽的女人爱你,为什么你还一定要抓着我不放呢?”我机械地换着湿巾,凝眉叹息。
“因为我爱的人是你……”一个含混的声音回答我道。
我一惊,手中的湿帕掉了下来。
昏暗的夜色中,一双清亮的星眸缓缓浮现,话音柔和而清晰,“我,从来都没有停止过爱你……”
我仓皇逃走,跌跌撞撞的脚步撞倒了放水盆的架子,裙摆湿透。
屋外,谦嫔拦住我。
“皇上醒了。”我镇定心神,对她说道。
“真的?”她惊喜非常,掷下一句,“来人,送熹贵妃回去。”就匆匆跑进屋里去了。
“娘娘,请吧。”一盏灯笼亮起,一个太监弯腰摊手,对我说。
我无言迈开脚步。
皇帝的病好了,御膳房往我这送来一桌子的珍馐美味,说是奖赏我照顾有功。
我也不知道哪里来的火气,一扫袖子,把它们全都划拉到了地上。
顷刻间,汤水、食物、碎瓷片满室蹦跶,一片狼藉。
“额娘?”弘历惊诧的声音渡空而来。
我抽抽嘴角,扯出一抹并不自然的微笑,“没事。只是额娘一时不小心。”
他轻盈地越过地上的脏污,来到我的身边,张臂环住我,在我的耳边低语,“额娘,再给我一点点时间。很快,很快一切都会好的。”
这是他第二次跟我说这句话。“给你时间做什么?”我茫然问他。
“很快您就会知道的了。”他亲吻我的发,松开手,转身离开了。
我怔怔望着他的背影,步伐潇洒,袍角翻飞,若鹰展翅。
一片金黄的银杏叶穿过锦格支摘窗,飘落在我的肩上。
我蓦然发现,原来现在是秋天。
我拈下这片黄叶,记起那个很老很老的玩笑。
这是否意味着,我就要走运了呢?
夜半央,天阶露水凉。
我从睡梦中惊醒,睁眼只见窗纸一片通红。
秋天风干物燥,可别是哪里着火了。
于是慌忙起身穿衣。
出门一看,才发现没有着火,只是不知何故地,整座园子都掌满了灯,照得这一片天地亮如白昼。
忽然心一窒,有不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