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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下堂后-第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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满屋子找剪刀,葛先生叫住我,「少夫人,我帮妳割髮吧?」

我点头,他只一刀就割掉,乾净俐落,原本几乎即膝的长髮瞬间只到背的一半。终於盘得起来,但还是鬆垮垮的。他特别帮我重綰一次,看着镜子,我狠满意。

儼然浊世佳公子,可以去青楼骗妹妹了。

他继续修面,蓄了几个月的鬍子又剃掉。「你习惯蓄鬍吧?」我有点疑惑。

「…外面的人,没见过我修面后的模样。」他淡淡的回,「乔装改扮,这样最快。」

整束完毕,我们坐着等天亮进城。计画永远赶不上变化啊,还有几个铺子没卖掉。他大概看我面带忧愁,跟我说了今天晚上的事情。

当夜,有两个黑衣人摸进我院子,大概是先吹了迷药,然后朝我身上、床上泼灯油。正要点火时,葛先生先发现了把风的人,急急来救,打斗中一个黑衣人把火扔在床上,他立刻把我扛着逃走,幸好只烧了一隻袖子。

那两个黑衣人追来,他狠乾净俐落的杀(!)掉,设法把我救醒。

这一切的惊险刺激,都在我昏睡状态中完成了。我真扼腕,真该亲眼看到,将来好写进小说…

「少夫人,」他语气带笑,「妳又走神了。」

「你要改口喊公子。」我纠正他,「此后我不再是女子了。」

「…这太行险。」沈默了片刻,他说。

「不会。」我心情狠好的对他一笑,「因為我要去江南。」

南方人多柔媚,尤其是这承平已久的富贵大明朝,吹起一股丽男风。我这样子在京城可能狠显眼,在江南就不会。

「你呢,你要去哪?」既然前程已定,我心情轻鬆许多,就有餘力管到别人了,「我还没谢你救命之恩呢。等等我们二一添做五,钱一人一半。反正大家以為我们一起烧死了…」

当初的计画还是狠有远见的嘛,虽然是误打误撞。我实在不忍这样有理想有抱负的好青年就这样终生陷在奴籍的泥淖中,所以要他也替自己买个户籍。反正天高皇帝远,皇帝真能管遍天下?哪儿不能活!

「公子说什麼救命之恩…这是弃业该做的。」他垂下眼帘,「公子的恩情,永世难报。弃业愿為公子效死,追随左右。」

…不会吧?我尷尬了。这要搞得好像私奔,不成不成。「葛先生可有字?」

他淡淡一笑,「刑餘之人,怎麼还有字号?」

别乱了,就為了一个脑残皇帝需要这麼自暴自弃吗?「怎麼会没有?我给你起一个字。就字洒尘。使涷雨兮洒尘,楚辞九歌大司命裡的一句。别挑剔了,我只有楚辞还熟一点,其他诗词歌赋一点都不通…」

葛先生失笑,却不说什麼,就点了点头。

等天亮进城,去当铺──没看错,就是当铺。雍正大帝我也看过好不?重要的金银路引户籍,放哪都怕被偷,放当铺最安全。葛先生…洒尘是整箱一起当的,表面是衣服和少数珠宝,事实上有夹层,底下是银票和身分证明──有钱有门路没啥办不到的。

但看到我的户籍名字…我终於知道他笑什麼。

他替我起了个假名,姓林,叫玄云。

「…纷吾乘兮玄云?」我整个囧掉。这也是楚辞九歌大司命的一句。

「巧合。」我们正坐在雇来的马车裡头,颠颇的整理箱子。

我看他的户籍和身分…越看越怒,「你為什麼还是奴籍?!」

「因為我本来就是。」他静静的回答。「公子不能无人随侍。」

我真想一刀劈开这石头脑袋。明明长得挺聪明的,满脑袋水泥!

正气得想话骂人,他又幽幽的开口,「公子可懂各地方言?苏州话?」

「…不懂。」

他露出淡定的笑,「公子若不让我随侍,离京叁里就有困难。」

我气得不想跟他说话了。

我们俩的户籍办在河北,乡音上比较不会出问题。我呢,是河北人氏,林玄云,时年十六岁,男,生员。洒尘是奴籍,林餘生,男,林氏家奴。

之所以年纪谎报得这样小,洒尘说,「公子骨小体…」他默然一下,「报小些容易过关。」

他那鬼名字我一次也没叫过,看一次发火一次。我都直接喊他洒尘,他也都喊我公子。

马车只送我们到山东境内,我们就换买马车,洒尘执鞭,继续南下。但我真痛恨这没有避震器的鬼马车,好像把人装在木头箱子裡猛摇,古代的路又坏,我索性拖了条被褥折折当软垫,爬出去和洒尘一起并坐在御座。

外面虽然也颠,尘土大,但最少有空气,不晕。看看风景也颇赏心悦目。

这个时候,我才觉得,我自由了。

原来,身在束缚中时,人的韧性都会让自己适应而活下去,只有骤然离开束缚,才知道之前是怎样的窒息,只能小口小口呼吸。摆脱那个不自由的女子身分,我突然可以大大口的吸入氧气,整个天宽地阔起来。

这世界,如此辽阔而可爱。

在狠颠的马车御座上,我引吭高歌,唱起沧海一声笑。

这位病美人沐芳的声音属於女中音,略微低沈,偽装成少年还过得去,就是有点娘娘腔而已。但她音质极美,认音準确,是我前世梦寐以求的好嗓子。

身為女子时,我只能偷偷在屋裡唱给自己听。既然拋弃那个身分,我就非常开心而大胆的唱了起来。这不是大明朝会喜欢的调子。这个时代还是比较喜欢委婉不尽,白话讲就是慢吞吞的拖长拍。

但二十一世纪是个匆忙的时代,哪有那心情慢吞吞拉长音,幸好音质不错,不然对音乐非常挑剔的洒尘大概又要痛苦的忍耐了。

「沧海笑,滔滔两岸潮。浮沉随浪,记今朝。
 苍天笑,纷纷世上滔,谁负谁胜出?天知晓。
 江山笑,烟雨遥,涛浪涛尽,红尘俗事知多少?
 清风笑,竟惹寂寥,豪情还賸了一襟晚照。
 苍生笑,不再寂寥,豪情仍在,痴痴笑笑。」

我反覆唱了狠多遍,十二万分陶醉在自己的歌唱天赋。可惜嗓音真的太稚嫩,不大唱得出气势。

洒尘一直浅笑着听,我想他的心情大概有点像只听邓丽君的老爸忍耐着听儿子的重摇滚乐。

唱完沧海一声笑,我又把所有记得的武侠主题曲翻出来唱,实在是现在非常有那种心情。反正调子记得就好,歌词缺失的自己补上吧…谁让我是小说家呢?

中间我问他会不会狠吵,他说,「怎会呢?公子,看得出你狠开心。」

既然没阻止我,就别想再阻止我啦。我就是唱唱,歇歇,喝喝水看风景,没跟洒尘说什麼话。有时就捕捉冒出来的点子,想着在哪儿哪儿可以用上…

在一个狠小的镇子歇脚时,太阳偏西,大约叁四点的光景。唱了一路我快渴死,洒尘笑着带我去茶棚喝茶吃点东西,瞥见掌柜的桌上搁了根竹笛。

掌柜说,那是个书生来喝茶留下来抵茶资的。我看他频频视之,似乎狠喜欢,我就跟掌柜买了,随手递给他,继续捧茶碗畅快喝。

不会也无妨。我们跑得匆忙,他来不及去取琴。人哪,需要一点精神生活支撑,就算摸摸不会的乐器,爱音乐的人心灵就会安定许多。或许等到大点的城找看看有没有古琴…

他横笛试音,调匀气息,开始吟奏沧海一声笑。茶棚朝西南向,夕阳餘暉遍洒。笛声悠扬清远,我都听呆了。

洒尘对我笑了笑,沈稳而坦荡,雄浑的唱起来。唉,这歌让我唱糟蹋了呀…沧海一声笑是给英雄豪杰唱的,我听得全身鸡皮疙瘩都冒起来,完全不能自已。

方唱完,茶棚不多的人都鼓掌喝采了,他狠大方的抱拳致谢,走到桌前坐下。

我还愣愣的看着夕阳。清风笑,竟惹寂寥,豪情还賸了一襟晚照。

「…你到底有什麼不会的?」震惊之餘,我问了。

他偏头想了狠久…真的狠久,我都吃完一碟糕饼了,他才回答,「生孩子。」

我差点把饼喷到他脸上。极力忍耐,我转為呛咳,差点咳死。人和人差别怎麼这麼大呢?我要人笑得绞尽脑汁,写个几百几千字,人家叁个字就让我喷了。

我还以為我狠傲呢,结果人家不显山不显水,淡淡叁个字就傲气冲天。

轻轻拍我的背,他还是保持着淡定的笑。

按照原定计画,我们应该共行到黄河渡口,就分道扬鑣。我原本的设想是,他得了平民身分,看是经商也好,投身幕僚也罢,怎麼样都比当家奴好。我呢,南下到江南,找个隐蔽安寧的地方,买个丫头僕役,重建飞白居,置点田地…继续宅。

但他搞这一齣,打乱我的计画。

我写了证明文书,证明我已经给他自由,但他坚决不收,放烛火上烧了。但这样好的孩子,跟我这老太太去隐居等死,简直是罪大恶极的浪费,社会国家人民都不会原谅我。

我气鼓鼓的撑着脸绞脑汁,洒尘一脸平和的正在铺地铺。

这段旅程中我才觉悟到,不是女人单身狠危险,男人单身,也狠危险。我在路上被大姑娘小媳妇调戏(!),也被登徒子问过渡夜资几许(!!),洒尘冷静的帮我驱赶不像话的歹徒,却都跟我一房,在椅子上坐着假寐。

我说了几次都无效,尤其还真有人摸到我房裡过…他就更跟个石头没两样,充耳不闻,双眼紧闭。没办法之餘,我只好添购两床被褥,让他打地舖。反正马车没人坐,空着也是空着。

这个大明朝真是时风不正,刮起什麼男风!

每次我这样抱怨,洒尘都会笑,后来他含蓄的说,「公子极适合扮成男子…竟比女子时神采飞扬,极其俊雅…莫怪那些人倾心垂涎。」

被这惜言如金的傢伙称讚,我也不禁得意洋洋,一展摺扇,自觉风度翩翩,「那可是…只好原谅他们了。」

他现在可爱笑了──真心的笑,不像以前老绷着脸。听我这样自吹自擂,他笑了狠久,一直保持着淡淡笑意。

不成。我顶多受点骚扰,其实也没人会真的用强。越南下就越不显眼,我想保护自己安全是可以的。我怎麼可以让这麼好的孩子跟我去腐烂。

在炕上翻过来翻过去,我下定决心,坐起来喊,「洒尘。」

他果然还没睡,「公子,属下在。」

「在你个头啦!」我最讨厌他这种卑屈的称呼,「我是把你当朋友的!」

他安静了一会儿,轻轻的说,「我知道。所以公子不但赐字,还以字相称。」

我的脸孔立刻掠过一阵不自在,幸好没点灯,不然真尷尬了。大明朝的读书人都有自己的风骨,寧死不辱。平辈相称或长辈表示亲暱,就会称呼字。我喊他的表字,就是将他当读书人尊重,希望用这种潜意识的刺激让他免除為奴的屈辱。

但我不知道他这麼犀利,居然知道了。

咳了一声,「既然洒尘不弃,我想我也该坦诚相待。」硬着头皮,「我并非梅沐芳。」不管他了不了解,明不明白,我开始讲我来的经歷。

但我狠难解释穿越的时间问题,只好含糊的说我来自遥远异国,借尸还魂。当然也告诉他我前世年已半百,风疾而亡,仔仔细细的描述了我那污染市容的长相和身材。

古人都敬天畏鬼,神鬼观念深驻人心。就算他跳起来夺门而逃,我也不觉得意外。我也想过他会不会一剑劈过来…但相处这段时间,又同行一路,我相信他狠重义惜恩。就算我真是隻妖怪,他也会放我逃生的。

等我说得口乾舌燥,他动了动,从地铺坐起来,我的心臟紧缩了。虽然我相信他,但若一时惊慌,真劈下来,我算是被自己害死的…

他起身,到桌上做了些什麼,走到炕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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