霜林醉-第3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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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时不过电光火石间,我离开爷娘甚远,上前扑救已来不及,但我清晰看到,父亲手腕抖了一抖,似乎犹豫了一下,然而,他终是一动不动,眼睁睁望着妻子撞上利剑,当场便,便——”
云子擎停了一停,喉咙哽咽,眼睛里有细碎的光在闪烁,“我阿爷只娶了一位夫人,再无妾室,几十年的枕边人,他怎么忍心?”他摊开自己手掌,望着掌心血渍,停了好一会,面上泛起苦笑,“后来我想明白了,但凡威胁到父亲权势,即便是至亲之人,他也会悉数铲除,毫不容情。我想,有朝一日,我若成为他的绊脚石,他也会毫不犹豫,将我一脚踢飞。”
“母亲走后第二日,我外公,舅舅舅母,姨母姨父,秦家几百口人,全部被处以斩刑。我母亲也算秦家人,皇帝特赦,准许举行头七的诵经超度,其后不得披麻戴孝,大肆祭奠——”
他住了口,眼眸仿佛蒙上一层水雾,朦朦胧胧。双亲横生变故,她暗自唏嘘,真不知该如何宽解他,半晌方低声劝道,“你阿娘在九泉之下,一定希望你保重好自己,好好的活着。”“是呀,我会保重好自己。”他长吸口气,纠结的眉头舒展开来,“ 跟你说完,我也该走了。”
他长途跋涉,就为跟自己诉说这番原委么?她鼻中酸楚,拦住他,“夜深路滑,别走了,你且在我这里暂住。”他笑了一笑,慢慢站起身来,“等下次吧!”他的笑容有些复杂,她登时明白,他若逗留,他的父亲很快就会寻来。他不想无端连累她。
大概坐的太久,他起身非常艰难,步伐也绵软不稳。走了两步,他的背影摇摇晃晃,几欲跌倒,她赶上去扶他,目光落在他的下身,那里的白袍上渗出了团团血渍,她只当自己眼花,定睛端详,惊呼,“你——受了伤?”
他停住脚步,并未转身,只摇了摇头。她估摸片刻,立时意识到,那是杖伤!寒冬季节衣裳厚重,血渍透过他层层衣衫渗出,渲成一团,他受的杖伤定然不轻!“是你父亲打的?”她抢上前去,拦在他的面前,急急问道——想来因为阿母亡故,他们父子发生争执,以他父亲素日的个性,对儿子动用家法在所难免。
他面容淡淡,不置可否。她又是心痛又觉懊恼,“他这般虚弱,我早该看出来!原来,他竟带伤疾驰,一路奔波赶来,越发雪上加霜!”“你怎么不早说!”她忍不住叱道,伸手便去拉他,“快去床上躺着,我这就给你上药!”“不!”他退了半步,猛地用力,反把她拽到他的面前,因为用力过猛,她的身子几乎要撞上他的胸膛!
“非非!”他的目光灼热,烫得她心头一震,“什么?”他仔细打量她,眼神里的火苗熊熊燃烧,“非非,将来我娶了娘子,定会好好待她,决不像我阿爷那样,表面摆出恩爱的模样,其实是个虚架子——我会一心一意对她好。你……信么?”她避开他炙热逼人的眼神,迟疑片刻,答道,“我信!我当然信的。”
他笑了一笑,松开了她的手臂,敛容正色,仿佛要宣布什么重要的决定,她等了片刻,他清亮的眼睛中忽然射出骇人光芒,“我父亲——自利凶残又薄情,从此刻开始,我再不要活在他的阴影里!”
作者有话要说:
、沉埋向九泉
那晚以后,子擎再没来草原寻她,两个月后,她也离开察哈拉部落,西行奔赴是非城。
师父带信,令她除去是非城的城主萧汉。接到这个命令,她的心里狠狠一惊。众所周知,天下第一剑何泰锐武功绝伦,乃是非城的守护神,他贴身保卫城主,与萧汉出双入对,要杀死萧汉,必须先过何泰锐这一关。
尽管前途艰险,她也必须勇敢前行,达成使命。于是,她假装被恶少欺凌,骗取何泰锐的信任,伺机混入何府行事。她千算万算,却没算到,何泰锐雄伟的姿仪,摄魂的气度,如一根锋利而甜蜜的箭,在邂逅的瞬间,洞入她的胸膛,让她坠落情爱的陷阱中,难以自拔。动情乃杀手的大忌,她知道自己错了,然而,情之为物最是难禁,她又如何能够自已?
幸福来得猝不及防,恋爱中的少女,心情十分复杂,她跟所有的女孩子一样,又是欢喜,又是忧愁,还夹杂着淡淡的胆怯和自卑,前路茫茫,她看不清方向。他们两人却一天比一天欢好,到后面如胶似漆,受不得片刻的别离。有日晚上,何泰锐拉着她在潇河边漫步,满树的灯笼映红了她的面容,何泰锐侧头望她良久,忽然转身,慎重言道,“冷儿,嫁给我吧!”
这句话,他终于说出口——刹那间,她觉得无法呼吸,咬着下唇不语。何泰锐仔细端详她的神色,“你有心事?”他温柔地拉起她的手,与自己五指相扣,“无论面对什么风雨,我们都在一起,我会陪着你。”她胸中涌起一阵久违的暖意,却摇了摇头,“金哥哥,你不知道我的过去——”“什么?”他笑着望她,“过去又如何?”
“我——”她支吾着,心情就仿佛潇河水一般,翻腾起波浪。犹豫好一会,她仿佛下了决心,抬起眼,直视面前的男子,“其实,我从前混迹风尘,并非正经人家的女儿。”何泰锐手不易察觉地抖了一下,她的心暗自一沉。只是倏忽之间,男子的面上浮起一丝感叹的怜惜,“你我相识太晚,否则,我早就抢你出来,不许你与别人在一起。”她面上一呆,垂下眼睑,口中却道,“逛青楼靠钱财,何爷若是用强,还称得什么大侠?”
他蓦地笑了,“我就是要用强!”伸臂紧紧揽住了她,语音却十分温柔,“冷儿,在那样的地方,你定然吃了很多苦。”他怜爱的眼神,安稳的怀抱,织成了一张甜蜜的网,令少女心旌摇荡,产生晕眩的迷恋感。
她闭上眼,不愿泄露自己的软弱。何泰锐吻着她的头发,“冷儿,不管你从前如何,从今以后,我不会再让你受苦!”她的心一震——这是他的誓言么?她从不相信誓言——猛然张开眼,她迅速恢复了沉静,“金哥哥,我不仅混迹烟花柳巷,我还是个杀手,无相谷的杀手。”
“众所周知,无相谷的人满手血腥,”她故意加了一句,盯着他的眼睛,等着看他的反应,他却只笑了一笑,“我——知道。”“你说什么?”几乎出于本能,她狠狠握紧袖中的剑,眼神陡然雪亮——是呀,以天下第一剑的见识,勘破自己并非难事。她勇敢迎上他的目光,带着几分挑衅,“你既知晓我的身份,为何还要娶我?”少女的嘴角浮现一丝嘲讽笑意,“我们的初次相逢,不过是个圈套。”
他的面色依旧安宁,没有一丝波澜,“冷儿,我知道,我都知道,”男子目光里的怜惜一如既往,“我不管你是谁,从前做过什么,为了何种目的接近我,我只相信我的心。”他抓住她的手,用力按在自己胸口,“冷儿,你听一听,我的心告诉我,我天天都丢不开你,我要娶你!”
她错愕,眼神错综复杂,“我接近你其实为了杀你,你也娶我么?”他怔了一下,旋即哈哈大笑,眼神里闪着骄傲的光芒,“那要看我的冷儿,有没有这样的本事!”笑过以后,他轻轻捏着她的下颌,“傻瓜,你若想要我的命,直接开口就是,不必绕这么大的圈子舍近求远——”她的面色激烈变幻,“我开口要你的命,你也肯给我?”何泰锐低下头,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冷儿,嫁给我吧!等新婚之夜,我就告诉你答案……”
八月,他们正式结为秦晋之好。虽然她力主婚事从简,但天下第一剑的名声太响,赶来祝贺的宾客,仍旧如潮水般络绎不绝。婚筵之上,她意外的见到了一个人——
她满面春风的夫君,带着醉意的微醺,拉着妻子来到那人面前,笑着介绍,“冷儿,这是我的好友龙弟,他姓云,名子擎,论起年龄,比你还小一岁——”是子擎!她的眼睛焕发出异彩,双手因为激动微微发抖!数月来,她一直惦记着他,却打听不到他的消息。
他、或者说她的好友,原本叫做云子擎的人,却远没有她那般激动,“我改姓张了……”他面无表情地听着何泰锐的介绍,眼角漫不经心地扫过新婚的她,神色出奇的平静,“恭喜大哥!”停了片刻,他又补了一句,“我早大哥两月成亲,娶了春州承远王的女儿。”
子擎成亲了?她轻轻松了口气,真心为他欢喜!他的身侧,终于有位姑娘红袖添香,寒夜里捧上一杯热茶给他,坐在他的身侧,听他娓娓述说着衷肠。然而,好像有什么不对劲!娶妻乃人生至喜,子擎谈及新婚的口气却十分随意,看不出半分的欢喜——“非非,将来我娶妻,定会一心一意好好待她……”少年多情的誓言,依稀在耳边回荡,她却敏感地察觉到,子擎变了!他褪去了贵族少年的高雅清贵,变得有些捉摸不透,连目光也莫测高深。
意气风发的何泰锐,并未留意到新婚妻子眼眸中闪现的惊喜和不安,只是顺着好友的话题接了下去,“传言承远王四方选婿,原来选中的是你!恭喜恭喜!”又笑着埋怨,“偌大的喜讯,你竟瞒得这么牢!云国怎么连个喜帖也不送来?”
上官清知道,春州在云国、天国、黑国、海国四大帝国的眼中,是个不入流的、偏远的蛮夷之地,承远王靠自己兵力抢来的地盘,素不被大国认同,一直受到他们的鄙夷嘲讽。只因春州弹丸之地,疆域委实太小,各国又自顾不暇,所以也无人多加理睬。然而,子擎怎么会南下到如此僻远的地方,娶了李承远的女儿?他父亲最重正朔名门,定然觉得儿子屈尊,怎会答应他的婚事?对了,他前面说他改姓,他为何要改姓?
仿佛洞察她的心思,云子擎的眼神闪烁了一下,“这事与云国无关,我离家了——”何泰锐一惊,“你说什么?”云子擎似乎后悔失言,有些不耐地截断话题,“不说这些!”他将目光凝定在新郎倌面上,眉间纠缠起一些复杂的看不懂的情绪,半晌方开口,一个字又一个字,艰涩地吐出,“既然成亲,请何大哥善待你家娘子!”
也许因为他的表情太过凝重,说的话又太过离奇,何泰锐一时没反应过来,“兄弟,你说什么?”云子擎的嘴角蓦地泛起寂寥的笑意,与此同时,他闪电般出拳,狠狠砸上新郎倌的胸膛,何泰锐猝然不防被他击中,胸口气血翻滚,跌跌撞撞后退几步方稳住身形,他带着醉意惊呼,“你疯了?”云子擎抢上一步,凑近他的耳边轻语,“记住我的话,好好照顾她!否则——我不会原谅你!”
当时的何泰锐醉眼惺忪,并没在意云子擎的叮嘱,只当作酒后的疯话。身侧的上官清眼睛却湿润了,无论子擎怎么变,对她的牵挂却没变。她在心中默念,“子擎,愿你夫妻阖欢,顺心如意!你放心,我一切都好!我的夫君真心喜欢我,我相信,他愿意尽心照顾我一生一世。”
新婚之夜,他们沉浸于甜香欢愉之中,她并没问他那个问题。其实,自从潇河边求婚以后,关于她的过往,何泰锐绝口不提。婚后,他们恩爱和谐,幸福美满。因为幸福,她对未来的恐惧,反而一天天增加。哎,人就是永远不知足,所以永远会有烦恼。
刺杀萧汉,势必与丈夫为敌——她曾经想过,求师父开恩,把任务派给别人。然而,这种不负责任的请求,她说不出口。何泰锐武功盖世,自己是无相谷的头号杀手,若换作别的师兄弟,更加死路一条。
或者,她去恳求师父,直接驱逐她出门,脱离无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