霜林醉-第1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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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灼华迟疑着并未回答,李梦双目炯炯,投射到她面上,“请娘子随意想个字。”他一直低眉顺目,此刻谈及占术,气宇轩昂,整个面孔陡然亮堂了起来,白灼华怔了一怔,李梦走近院中的荷花大缸,手指蘸着缸中清水,在掌心写个字,伸到白灼华面前展开,“娘子心中所想,可是此字?”
他掌心赫然写着“雨”字,白灼华呆了呆,半晌道,“你却如何得知?”李梦笑道,“我略懂读心之术,娘子的心上,不正是这个字么?”白灼华面孔红了一红,李梦却蹙眉摇头,“可惜娘子所求之事,却是大凶。”停了片刻,缓缓念道,“青毡空守旧,枝上巢生凤。莫为一时喜,还疑此象凶。”
苏荷探头望见这个雨字,又打量白灼华羞怯模样,忍不住问道,“我家娘子所求之事,不知作何解?”李梦扫她一眼,目光落回到白灼华身上,“白娘子灾祸就来自这个字。娘子属木命,与水本来合适,无奈水命太盛,反而覆舟;枝上巢生凤,看似喜事,这凤若解为风,鸟巢生风,转成风险灾难,危之极矣。娘子所念之事,表面看是喜讯,其实却是大凶,只恐招来杀身之祸,性命难保。”
苏荷闻言,不由怒道,“我家娘子福星高照,怎会有性命之忧?你分明胡言乱语!”李梦淡淡一笑,“性命之忧应在这个雨字上。”白灼华心头大震,“你是说——是应在——他的身上么?”李梦不置可否,“进度有命,迟速有时,荣辱生死,皆有定数。”④白灼华想了想,眼神恢复镇定,“我却不信。”李梦面上浮现难以琢磨的笑容,“娘子能辨百息,却识得出自己身上的香气么?”
“我,我身上的香气?”白灼华辨惯别人体息,从没想过自己,也不曾闻到自己的体香,怔了一怔,“那是什么?”男子眼神似有深意,“待白娘子炼成近生香,便知晓答案了。”炼近生香?白灼华又是一惊。郿大师远游,就为炼制近生香,却与自己有何相关?李梦一双眼睛凝定她的脸上,“白娘子,言尽于此!”行了个礼,转身离去。
苏荷望着少年背影,“这小黄门好生奇怪!”白灼华呆了片刻,忽问苏荷,“小莲,我身上有何香味?”苏荷蹙眉思忖,“小姐常常制香,衣香纷繁复杂,也没有固定的香气。”白灼华摇头,“不是熏香……我身上可有其它气味?”“没有呀,”苏荷笑着摇头,“除了熏香,小莲没闻到其他香味。”忍不住又问,“小姐,这个小黄门占卜时,容光焕发,好像变了个人似的,也不知闹的什么玄虚?”白灼华呆了片刻,淡淡回道,“普通人而已,他的话我却不信。”
莫名碰上凶言,白灼华心头怅怅,又觉憋闷,一时无语,候公主回来,午时众人打道回府。刚到府邸门口,管家白升禀告,“有客人求见娘子!”白灼华问道,“可是花儿来了?”司农寺上林令常彤的女儿常红小名花儿,与白灼华交好,隔三差五来府上找她。白升摇头,“来的是刑部员外郎程腾。”白灼华心头奇怪,连忙更衣,走入客堂。
房中端坐两位官员,站起身来迎她。白灼华敛身行礼,当中一人回礼,“久闻白娘子大名,某有要事,特来请教。”他身材略显丰硕,肤白碧眼,猜想就是程腾员外郎了。另一精壮汉子肤色黝黑,面部刚毅,双眼如电。白灼华走近他,只觉阴气逼人,不由打个寒噤。黑脸汉子双目一直紧盯着她,忽而问道,“白娘子,某身上可是有何不妥吗?”白灼华回道,“吴郎中手底丧命之人太多,平日要多烧香才行。”黑脸汉子愣了一下,旋即哈哈大笑,“死在吴某手下,都是罪有应得,纵然找上门来,又有何惧?”此人正是黑国刑部郎中吴问。他性情豪爽,白灼华笑问,“吴郎中也是爱香之人?”吴问有些诧异,“某不懂香。”白灼华闻言,便不多问。
二人联袂前来,倒是蹊跷。程腾知道她的疑惑,解释道,“今日造访,是为黑国一桩命案。”白灼华忆起香界凶杀传闻,果然听程腾道,“最近有人频频作案,专杀香界中人。”白灼华悚然一惊,“金蝉大师可好?”吴问叹道,“金蝉大师已然仙逝了。”
白灼华满脸震惊,“二月香术大赛,金蝉大师精神矍铄,并无异状,怎么就……?”吴问神色凝重,“大师也是遭人暗害!”停了停,续道,“只因黑国命案连连,我特为加派重兵把手金蝉大师住处,十日之前,大师猝然遇害身亡了。他死时面带微笑,神态安详。我细细搜寻,却寻不到凶器,这凶手快如鬼魅,如何进来行凶,又是如何离去,竟不得而知。”
白灼华蹙着眉头,迟疑片刻,忽然问道,“大师被害当日,可是熏过冷庭香?”吴问变了脸色,直瞪瞪盯住白灼华,“白娘子……如何得知?”白灼华低声道,“冷庭香气独特,混合雨雪青草,泥土芬芳,大人身上,就沾染了香气。”吴问倒吸口气,好一会方道,“白娘子果然名不虚传!”
白灼华得他夸奖,面上一滞,忽有些后悔多言。吴问破案本无头绪,听她这番言语,十分兴奋,“大师临终之时,手心紧握一物。我请人看过,才知是冷庭香。”向身边随从挥手,捧上一个盒子,打开看时,里面香丸龙眼大小,雪白晶莹。白灼华一望便知,正是郿大师作品冷庭香。大师性子惫懒,心思却极机巧,研制诸多奇异香品。吴问恭谨问道,“仆赶往木都,本想请郿大师相助,因大师远行,又闻白姑娘是大师高徒,这才叨扰白娘子。”
大师疏懒,却总是拿自己名儿去搪塞外人!白灼华淡淡道,“南国除了郿大师,还有各色大师,个个比我高明,郎中还是请教他们吧!”吴问遭她拒绝,心头着急,想她大家千金,卷入命案却是不妥,旁边程腾急道,“白姑娘,黑国已有十五人被杀,这凶手穷凶极恶,若不抓住绳之以法,只怕更多人要罹难!”看白灼华似有所动,程腾忙道,“此香是本案关键,香乃郿大师所制,白娘子是大师弟子,鼻息通神,焉是他人能及?”
因为嗅觉灵敏,被世人传的神乎其神,白灼华甚为不喜,程腾又提这事,她心头不悦,反而冷了面孔,“员外郎高抬小女子呢!妾才疏学浅,有心无力,实在帮不上忙!”不顾两位官员尴尬面孔,扭头吩咐白升,“送客!”
白灼华心头郁郁,慢慢沿着廊庑转回书房。透过朱红镌花窗棂,隐约见苏荷立在几边隔火熏香。她拨开鎏金银香薰内厚厚炉灰,拣一小块烧红炭墼,埋入其中,再以炉灰浅浅盖上一层,旋即覆上一张薄薄银叶,将碾碎的安息颗粒置于银片上爇烤。须臾,安息汩汩冒泡,甜美香味萦满书房。苏荷神情专注,露出满意笑容。白灼华暗想,“这小妮子跟我多年,耳濡目染,使香也别出心裁,隔火熏安息,寻常人哪有这样瞎用的?”
白灼华提裙跨过门槛,来到书案边坐下,支颐不语。苏荷迎了上来,打量白灼华神色,轻声提醒,“娘子,还不送药去么?”白灼华怔了一怔,“你说什么?”苏荷笑道,“娘子为燕将军治头疼,今儿是第几天呢?再不送药,他怕要满地打滚了!”白灼华瞪她一眼,“你倒精怪!”淡淡道,“他自头疼,与我何干?他尚且不急,你却急个什么?”
苏荷陪笑道,“娘子说的是!得娘子制香,是燕霡霂天大的福分,他却不识好歹,活该疼死!”白灼华面色微和,苏荷又问,“娘子,我不明白,燕将军为何生了这样的病?病情发作可有定数?否则猝然发病,那该如何是好?”懂香之人,皆通些医理,所以苏荷向白灼华请教。
白灼华叹了口气,“此乃痼疾,他从小依赖熏香,若是无香,头疼便会发作。我这几日添加栴檀,辅以草药按摩,若能持之以恒,或可奏效,他总推说忙,断断续续,只怕收效甚微。”苏荷哼道,“他们燕家向来骄矜,以为自己多少了不得,娘子索性推掉,不必睬他!”想了一想,又皱起眉头,“如娘子这般治疗法子,岂非天天要守他身边?”白灼华面上一红,叱道,“胡白什么?”忽而想到今日卦辞,眼神又黯了一黯。
白灼华转头凝望窗外翠绿柳枝,怔了片刻,这才吩咐苏荷,“你去香房取了香,这就给燕将军送去。”苏荷扁着嘴,“他总拉长着脸,像块石头,又不懂得领情,娘子何必对他这么好?”白灼华并不接茬,只淡淡道,“快去快回!”苏荷做个鬼脸,应声出去。走到门口扭头,见白灼华兀自发呆,苏荷加快脚步,脚迈出院门时,她长舒了一口气,极目远望,嫣然展颜。
作者有话要说:
①寂寥堂是我杜撰的机构,后面会有介绍。
②景教即基督教,袄教即拜火教。这句话好像抄了南怀瑾的。
③石庭也属日本的枯山水,有段日子很喜欢,随手写入文中。
④这句是明代《了凡四训》中的话,该文的主张反而是人不要认命,要勇于改造命运。我爱了凡先生。
、至宝有本性
蒹葭次日搬至芊草园,他东西虽然不多,却要求院落处处洁净无尘,众人忙着洒扫擦拭,折腾到深夜方才停当。蒹葭浑身酸软,正待沐浴就寝,忽听黄门通传,德王召他觐见。今夜宫中歌舞喧天,蒹葭知道皇家在水德殿举行庆典,暗想,“这么晚了,张颀不去安寝,却见我做什么?”他心头忐忑,收拾一番前往觐见。迈入嘉瑞院时,张颀一身武装,正在园中舞剑。他头戴金色兜鍪,身着赤色戎服,外罩明光铠甲,看似舞兴正浓。
南朝建都以后,国力鼎盛,天下承平,因为皇帝崇武,贵族少年跟风,戎装打扮一度盛行。为迎合贵族奢侈炫富之风,南朝制作的戎服铠甲描金坠玉,美轮美奂,张思新一次阅兵,见将士铠甲珠重星连繁复累赘,俨然脱离甲胄护身的本意,皇帝大为震怒,令人固定铠甲形制,分为明光、光要、细鳞、山文、鸟锤、白布等十三种,编入《南朝典制》中,其中明光铠甲最为普遍,因太阳照射下发出耀目光芒,故而得名①。
身上铠甲既明,兼之剑吐光华,大皇子倒也威风凛凛,像个整装待发的将军。蒹葭心中一动,忽听张颀问道,“本王剑法如何?”他醉眼迷离,似笑非笑,带着几分酒意。蒹葭撩袍欲跪,张颀猝然伸剑拦阻,那剑锋抵在蒹葭下颌处,剑柄雕饰星宿运行,镶嵌七彩宝珠,夜月下闪耀出一片骇人的光芒。
张颀举剑的模样,正与昨夜抬起玉如意一般情景,蒹葭只觉羞辱尴尬,淡白梨花面泛做桃红颜色。眼见剑尖光华若水,剑刃森森,寒意迫近肌肤,蒹葭又惊又怕,唯恐张颀一个失手,自己咽项就要划出一道血痕。蒹葭小心翼翼后退了半步,避开剑芒,慢慢展露笑颜,“奴婢不懂剑法。”
他一笑百媚生,竟与颌下剑一般光芒四射,张颀手臂微动,剑柄前移三寸,剑锋再次欺近他粉香腻玉的肌肤。蒹葭料想德王对自己的回答很不满意,忙道,“奴婢有幸观瞻大王剑法,想到了两句诗。”不待张颀发问,朗声咏道,“白光纳日月,紫气排斗牛。至宝有本性,精刚无与俦。”他语音清婉,如珠玉落盘,张颀斜睨他片刻,稍稍抽回剑锋,转过剑刃,以剑为棍,敲在他肩头之上。
不提防张颀猝然动手,蒹葭肩头一痛,“哎呀”叫唤一声,立足不稳,身子扑倒地上,他忙以手臂撑住。蒹葭身形狼狈,行动间翻动兰麝香气,张颀似乎颇为快意,避开剑锋,将剑径直搁上了他的左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