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魑魅之连城-第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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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荒谬。”
“……”
连城把目光重投回纸上:志元三年。瞿恩收养梅疏影是志元三年九月。
“哼。”她轻笑一声,“瞿恩的胆子也真大,收养一个梅姓的小孩也就罢了,竟然还让她顶着原来的名字过了十几年。”
志元三年九月,北京城内翻出惊天谋逆案。首犯被戮的次日,母族林、妻族梅、原籍等五服之内的姻亲均遭逮捕,受刑于聚宝门之外。一共杀了七天才全数杀完,连同被诛的门客故友共八百多人。五服之外的诸远亲属皆被抄家发配兴州,不久改谪三万卫,最后再调甘肃卫。①
此一案祸及乡里,牵连甚广。
当时几年之内,牵涉进的家族自不消说,连带着可巧同姓的,都不被人待见。于是一时间,普天之下,姓梅姓林的,几乎绝迹。
这个瞿恩,好大胆子。
只是,直隶和广西相隔数千里地,通个信都七八个月;山高皇帝远,梅家的案子到了广西已是风淡云清;而瞿恩返京入阁又是九年之后,年代久远此案也便没人再提,这一连串的时间差可真是,巧。
见连城陷入了思索,跪着的人试探地提示,“梅家的事,厂公更清楚,您要不要……”噤了口,因为连城的眼光,比刚才更阴冷。
梅家是不提的。庄二并没有避讳,但往事是不提的。
“连城,这么晚了,还不休息?”突然,一把明朗的声音传来,由远及近。
“干爹。”连城淡淡的声音里终于带上些许温度,把拿着梅疏影资料的手放到身后。
“我听说容端拒绝你了。”庄二,大内秉笔太监兼东厂厂公,踱着步子走将进来。他身着青色蚕绸衫,举手投足之间带有一种书卷的从容与儒雅。
听到干爹的问话,连城微垂眼帘。
“没关系,那个容端也配不上干爹的宝贝。”庄二淡淡地笑开。他右唇边上有一个伤口,平时看不大明显,而一旦笑起来,便撕裂得有点狰狞。
连城没有说话。
“我听说,谢长留也跟去了。”
“干爹为什么让人看我笑话。”连城撇嘴,就知道是干爹透露出去的。
“我看他表情倒有趣。怎地,生气了。”
“……”
庄二又随意地看了一眼,道,“你手上拿的什么?”
连城忙把手中的纸递了出去,抢先嗔怒道,“竟然还有人叫‘连城’。”
“哦,连城玉壁②。怎么,也有人想到和氏璧这个典故么。”庄二说着,拿过连城手中的纸张。
“就是瞿阁老的养女,嫁给兵书尚书秦未竟的儿子,后来跟容端有……”连城的目光直压过来,压得擅自多话的那人闭了嘴,低了头。
“梅疏影?梅姓?”庄二奇道,快速翻动手中的纸。
连城看着庄二的表情,小心询问道,“干爹你听过这个名字。”
“连城,连城。”庄二连声轻念,连城知他并不是在叫自己,便没有出声。半响,庄二默然开口:“……这上面写的是十六年前的事。十六年前,我还在兴州,我还,没遇着你呢?”
连城静静听着。
“……只不过,还真的想不到,还会有人会叫‘连城’。连城,好多年前,”庄二缓缓说道,“是有一个小孩子,姓梅,字连城。”
连城。
突然间听见了连绵不休无止境的追捕声,破空的流矢;看到了翻仰的马匹,被乱蹄包围、哭泣无措的小孩,鲜血在白衣上弥散,朱红的谕令……
“……在桂林府。”连城开口问。
“不,”庄二略显疲倦,“在这里。”他说。
大祸将至,逃难的时候。
连城的眼睛敛住了点点星光,继续追问:“那个孩子,后来怎么样了。”
“后来,”庄二默然不语,他看向连城,道:“后来,后来我就遇见了你。”
“……她死了。”
庄二没有回答,手里还拿着梅疏影的资料,就走了出去。
“很晚,你也歇着吧。”他的声音从夜色中传来,许是夜色的关系,声音里充满了苍凉与遗憾。
不过半个月,兵部尚书秦未竟上策书言曰东北一带防区有变,正好容端述职之期已过,朱批便判容端再次出任职。他虽有怨言,却也只得再次班师开赴华北九镇之一的蓟州。
四个月后,瞿妃柔婴诞下龙子。这是本朝第二位皇子,母凭子贵,瞿香晋升为贵妃,其父瞿恩进封为文勤伯。瞿恩封伯后便从内阁中退隐,内阁首辅的位置便落到年纪比他小几岁的曾自维身上。曾自维仕途顺利,曾家自然同样欢喜不尽。
不日,瞿恩的长子瞿衡升任为礼部右侍郎,妻子尚嫙受封为四品诰命,一时间,瞿家声名显赫,无人不羡。
①借用自【明】方孝儒案。
方孝孺(13571402),字希直,世称“正学先生”。福王时追谥文正。在“靖难之役”期间,因拒绝为篡位的燕王朱棣草拟即位诏书,孤忠赴难,被诛十族。
②连城:出典自秦昭王以城换和氏璧之事,“遗书赵王,愿以十五城请易璧”,也即“完璧归赵”。
韩非子原文:楚卞和往荆山,见石中有璞玉,抱献楚历王。王使玉人相之,曰:“石也。”王怪其诈,刖其左足。历王卒,子武王立,和又献之。王使玉人相之,曰:“石也。”王又怪其诈,刖其右足。武王卒,子文王立,和欲献之,恐王见害,乃抱其璞哭三日夜,泪尽继之以血。文王知之,使谓之曰:“天下刖者多,子独泣之悲,何也?”和曰:“吾非泣足也,宝玉而名之曰石,贞士而名之曰诈,是以泣也。”王取璞,命玉人琢之,果得美玉,厚赏而归。世传和氏璧,以为至宝。
章三 千里之外
且说这个故事,主要的人物均已出场。而这十六年来,有福的,锦上添花;做官的,位高一等;解脱的,另谋出路,虽略有些不顺心,倒也各自安分无事。岂知到了第二年夏日,竟突然出了一连串的诡异血案,所有的人都被牵涉进去,而那些久远前想要忘记的事都被翻腾出来,让人不得安生。
这个夏日的事件诸乱纷杂,各色人等均有事份,竟不知该从何处起开讲才好。而未到结局之前,诸事其实并无头绪、毫无关联,正寻思该从哪一事哪一人写起方妙,且信圣人所云‘风起于浮萍之末’,那就从千里之外的南京说起。况所说的这家与瞿府容家、庄二等又均有瓜葛,由他家说来,倒还算是千头一绪。
去年瞿恩退阁后,曾自维荣登内阁首辅,可称得上是一人之下,万万人之上。可惜本朝惯例,却是大内司礼监与内阁分制内外,若二臣相辅倒还好,若互相攻讦,互相插手对方势力范围,便有得闹腾。要说这庄二,虽位置东厂厂公,却也只是司礼监秉笔太监之一,在他之上的还有他的上司兼义兄:司礼监掌印太监周守忠。这周守忠却比不得庄二饱读诗书,有持有见的,早就和内阁交恶,再自去年瞿家二小姐升格为香贵妃、曾自维当上首辅,他便自感瞿家和曾氏联手,遂起了宋太祖灭南唐之意——岂容他人卧榻①。因此入春以来,内廷外臣的犄角相对之势,渐成气候,却不知这一朝,鹿死谁手,未可知也。
这曾自维有一个庶出的哥哥,名叫曾自昂。曾家本不富裕,且是军籍。虽祖上小有薄产,却因为世代子侄皆要充军,不过几代便没落了。科举进士遂成了曾家唯一出路。可惜这曾自昂满周的时候,只管抓了铜钱来玩耍,且也不喜读书,因此祖父不喜。及至曾自维出世,聪明乖巧又肯用功读书,便不把长男放在心头上,到了年纪,就让他充军服役去。
过了七八年后,曾子昂拿着几个钱伤残退役,而曾自维却已经是进士出身的翰林院学士,前途不可限量。两子相较,更加不把长男看在眼里。曾自昂咽不下这口气,便将自己这些年所得连同他生母的贴己带去南京做生意。
南京城和北京城并称两京。两地均有一套相同的行政系统,两地官职也一样,但南京只有个空架子虚名头。倘若有人从南京迁往北京,纵是官位改小,那也是升;反之,若是从北京升往南京,官位再高也是贬。因此南京多是闲置失意的官员。也就曾自昂有头脑看出南京跟北京的光景大不一样,消遣花钱的人多,便一心在南京发展。他认识的人多,经营了几年,也算小有成就。再后来,曾自昂娶了帝都双绝之一、容府大小姐的容华。容华素是胆大有心计的,最爱揽事包办。这夫妻俩联手,竟把生意越做越大。这些年更是买通了京官,连俺答茶马都包办了。容华借此机会,一个鲤鱼翻身,竟又穿红戴金大出风头,把当初瞿家退婚的事丢到爪哇国外去了。
却说这一日,曾自昂顶着热日回到家中,茶水也顾不上喝一口,急急进了内室,连声喝道“夫人呢,夫人呢快把夫人找来。”
他这些年事顺心气好,越发的发福易出汗,此时更是抹了一脑门子汗。
屋里空荡荡没一个人,连日用的物件都收拾干净了。
“……老爷这是急糊涂了吧,”过了会儿,容华夫人的陪嫁丫头红玉进屋说道,“昨个不是有什么军中的打发了信来给奶奶,说是辽东那边容二爷出事了。奶奶看了可不着急,今儿一早就备车北上了。早上不是跟老爷交待了么,这会子哪能在家呢。”
曾自昂一想确有此事,因道:“我都急糊涂了,啊红玉你在也一样。容华不是说了么,她不在家里的时候,大小事务都由你看着办。”
闻言,红玉笑道:“我哪能呢,还不是照着奶奶的旧规矩做了。倒是什么事急得大爷这样,论理多大的事我们没办过,又有什么好着急的呢。俗话说,心急易出事。”一面说,一面倒了碗薄荷凉茶递与曾自昂。
“哎,这话说得是。”曾自昂一面说着一面又拿袖子擦面庞,抓过薄荷茶却又随手放在茶几上,“可这事我从来没办过,由我出面的话又太不像话,我想着要是容华的话可能会好办点。”
红玉听着,静静等下文。
“前几天,周守忠的管家来找我,我本以为是周大人要买办什么东西,谁知道……”曾自昂一面说着,一面发现红玉面色如常,这才想起红玉根本不知道周守忠是何等重要的人物,遂简单解释道:“这周守忠是皇帝跟前的人。”
“原来是这样的要人。”话虽如此,红玉心中却觉得只不过一个太监的管家,龙尾须毛上挂的虱子,还不知隔了几层关系呢。
“……这位徐管家来找我,竟是要我选几个西域那边的美女,由他家老爷带进宫,献给圣上。我想着咱们虽跟俺答那边有来往,却从没办过这类事,万一选出个差错,这岂不是大过失,我寻思这事还是容华来处理比我妥当。”曾自昂这个人,为人也算大方豪爽,但因其老实,有时又不免吃点暗亏。幸得娶了容华,有些事有些恶名容华自是都帮他担了,因此很多棘手的事他都会和容华商量。
且说红玉听了这番话,也不忙作答,低了头暗自寻思。曾自昂又道:“我想着这是件麻烦事。咱接了有麻烦,不接只怕当下就是个儿坎……”
闻言,红玉笑道:“老爷既然都说这位管家老爷来头不小,我们又如何拒绝得了……”
“那……”
“要我说,这样的事,咱们推也推不掉,却是做也做不得。这些个西域女子,自是有她们的一派风流,想来是很受欢迎。可身上不干不净又不懂得些礼仪。万一出了点什么差池,这天大的责任自然掉在我们头上,这便又是一层忧虑。要我说,老爷不妨先与那管家老爷说些好话,保证帮他家老爷这个忙,好茶好水地待着;再修书一封与那俺答,让俺答与周大人牵个线,到时候有什么好处要求自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