纹身姑娘-第1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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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家我下厨,先去医院。”
去过医院后俩人来到名典小屋,桥头看到小屋卷起的门帘,没看到纹身姑娘,哲顺加快脚步,拉着陈青走。纹身姑娘在小屋里,难得一见,在没入夜的时候忙碌着,偶尔同老太婆说着话,咯咯的笑“他们若是来看我,你们可得说是你们让我回来的,这样方便照顾我。”
画满花纹的墙壁上打开一道门,门后纹身姑娘与老太婆一起准备晚饭。这样看起来,小小的小屋,纹身工作室少了沉重压抑,多了几分鲜活的生活气息。哲顺手挽陈青,俩人在椅子里坐下。纹身姑娘端来热菜,自然说“来了,正好,马上可以吃饭香喷喷的晚饭。”
纹身姑娘真诚道谢“正计算到你们下班时间,这会儿差不多就该到了。谢谢。”
“你总有一些朋友。”陈青叹气回答。
饭后老人离开,陈青做了后续清洁工作,哲顺一旁帮手,忙碌穿梭中才认清这处小小的屋子。它与小楼连在一起,纹身姑娘是小楼第一层的用户,花纹遮掩了墙壁上的门,让人不见门后的的世界,有厨房,有纹身姑娘粉红色温馨的床。
纹身姑娘坐在栏杆上,端着半杯红酒。陈青坐下来,掀起她的衣衫,检查她后背的伤口,白色纱布上只有丁点浅薄的红色,还不用担忧。
纹身姑娘突然颤抖起来,酒杯掉到栏杆下的花草里。
“陈青,那是……真的吗?”她指着栏杆下的小河,河水冲刷着惨白的包袱。
陈青看一眼,偏开头说“我们进屋吧!”
大约河水里像是沸腾的冒起热气,纹身姑娘吸进鼻子里,闻到其中恶臭的味,捂住嘴反胃起来。
陈青偏着头,轻轻拍打她的背,不一会儿,手心隔着衣衫,沾了血。纹身姑娘的背剧烈颤抖着,她像是怕极了,也愤怒极了。桥下流出的河水,漂浮的惨白包袱,是一个吹起后随意扭曲的气球,一个被扔在河水里的婴儿。浸泡的时间应该久了,远远看起来似是一团面粉。陈青惊叫,哲顺闻声从屋子里冲出来,纹身姑娘正越过花草,往河里跳。哲顺随后看到河里的浮游物,在栏杆上弯下腰,将才吞下的食物尽数吐了出来。哲顺未感到恐惧害怕这类情绪,对那物体是个婴儿这个事实也不在意,但他看到婴儿惨白的皮肤,第一道灵感映衬在前夜陈青煮过几道的汤面。纹身姑娘钻进河水里,河水流过胸膛后背,河水里像是突然被人撒下一把殷红粉尘,色彩乍现便逝。她从慵懒的河水里捞起那物事,双手抬起,放在眼前仔细看,精雕细琢的一个娃娃,紧闭着双眼,五官还不那么清晰,早前应该是个老鼠窝里光洁溜溜的小老鼠,随着河水漂来,已经变成一个鼓掌的胖娃娃。轻飘飘的,像纸糊的拜神祭祀用品。
她将死去的婴儿做个宝贝,怜惜的抱在怀中,缓缓摇晃着,脸上带笑,淡淡唱着歌“小船儿轻轻,飘荡在河中,河面吹来了凉爽的风……”她还在唱着,渐渐有了慈祥母亲的神色,又在瞬间奔溃,将怀抱的婴儿垃圾一样砸在河水里,埋头呜呜哭泣着,绝望,冰冷。俩旁河岸将小河隔绝成一处单独的世界,留下她一个人无助的哭泣。这一次,她不再是自由轻快的纹身姑娘,她找不到一个轻快的理由。坐在河床上,脚浸泡在河水里,湿透的全身似也是一处河的源头,这源头渺小,几乎看不到。但仍旧有水线仓惶从衣衫里流出来,流过河床,流成小河的河水。她湿漉漉的一个人,如那随河水渐远已经看不到的死婴。桥头上堆满了围观的人,有熟识她的老人们关切的询问“纹身姑娘,你怎么样了,快点回来,不然会生病的。”也有更多不熟识她的人,或是扬着手指指点,或是皱着眉头一脸深恶痛绝,或是一脸平淡,目光惊奇,偶有笑脸,窸窸窣窣如些夜里没吸到血的蚊子,发出不甘的嗡嗡声,以此来展现自己没有吸到血而被即将安睡的人忽视的存在。“既然没有做好抚养的准备,就不应该让他出生在这个世界,扔进河水里淹死了才想要拉回来,这样的女人,母亲,简直是天下最恶毒的人。”“那个女人看起来像疯了。”“哎呦!你看她竟然抱着一个被河水泡得发白的婴儿,多恐怖。”“她又扔了,愧疚后悔,还是抵不过面对那样可怖的死婴而产生的恐惧啊!”
纹身姑娘静静坐在河床上,她仍旧悲伤的哭泣着,却没有了声音,流下没人看到的眼泪,河床上流的水线渐干,铺上一层薄雾般的鲜红薄膜。哲顺吐完了胃,跳下小河,走到对岸挽住她,将她的双脚从河水里捞起来。看了一眼桥上蚂蚁般堆彻在一起的人,跨过小河,走回小屋,心里有一句愤怒,想要喊出来的话“这是我能给你最后一次的自由。”陈青脱下纹身姑娘身上的衣衫,找到一瓶白酒,清洗她背上没有完全崩裂的伤口,随后换了一卷纱布。哲顺正站在小屋门口,与桥头好奇的人们对视着,耸动的脚步停止在桥头,没人靠近小屋,但脚步不安着,本该向前来名典小屋看热闹的人没有来,也不能向后离开。
“滚吧!从名典小屋的蔚蓝天空可以照到的视野范围内滚出去,这群睁眼叫嚣的死婴。”哲顺接过陈青手中空荡荡的酒瓶,往桥头砸去。人群退散开来,咒骂着,嘲讽着,一溜烟没了驻足的人。
☆、第 8 章
纹身姑娘哭了很久,陈青问她,赶来的老太婆问她,问她什么呢?问那个河水冲走的婴儿。她只顾着摇头,泪水嗒嗒滴在桌上。这一段时间,直到秋天来后走了一半,纹身姑娘成了个孤独的人儿,哲顺没见过她的笑脸。哪怕等到深夜,老头渐渐变成偶尔的倒在桥头,纹身姑娘也不再往小楼里呼喊老太婆,像极了一块会移动的木块。坐在栏杆上的时候不再看着天空,低头看着小河。
女医生应俩位老人的邀请,特意前来为她做了最后一次伤口包扎,那天纹身姑娘后背的伤口像泄洪的大坝口,鲜血如流水一般哗哗流淌着,陈青用纱布捂住,加上了衣衫紧紧压住,也不能减缓。哲顺站在门里眯着眼,女医生先用剪刀剪开她后背与干涸的血块黏在一起的衣衫,手术刀像个勺子,剜进她后背的肉里,比如绒线划开蛋糕,纹身姑娘的皮肉被切开,没有血流出来。女医生手指压在切开的血肉边缘,纹身姑娘静静看着门外小河,偶尔轻轻皱眉。女医生问她“这样挤压会疼吗?”没有回答,女医生便再将手术刀向伤口外延一个指甲片的距离,切下萝卜丝状的一条肉,再问“现在呢?”她仍旧不答,十分乖巧,女医生又将手术刀外延,伤口哗哗流下鲜血,纹身姑娘整个人激灵抖动一下,哀嚎一声。这才让女医生满意点点头,停下手术刀,用酒精洗净伤口,重新包扎好。这便成了哲顺最后一次见到纹身姑娘的笑容,从河里将她抱起来那天算起,到这个已经树叶枯黄被风吹落的秋天。女医生弯腰拥抱椅子里的纹身姑娘,往她手里塞了个杯子,倒好满满一杯红酒,拉起纹身姑娘的手碰杯,说“喝吧!喝完了,伤口很快就恢复了。”俩张喝过酒的脸红润起来,女医生贴着纹身姑娘,宠爱她。纹身姑娘微笑起来。尽管笑容像是被人用筷子强行翘开嘴,那仍然是一个笑容。医生临走前交代,若是这一次再有伤口裂开的情况,无论纹身姑娘愿意或者反对,他们都必须将她送到医院。
女医生叹气说“这是迫不得已的事。这一次幸好你们及时通知我,我早前对这伤口知晓细致,不然她若拒绝去医院,谁也不敢随意对她动刀子。”陈青颤抖着,缩在哲顺怀里,桌上的盆子里,装着纹身姑娘身上剜下来的死肉。看起来那是一锅面粉煮的粘稠的粥。纹身姑娘软软的倒在桌边,众人小心翼翼将她抬到床上去,任她趴着,兴师问罪。老太婆拍打着床被,严厉的说“这就是你任性的下场,迟早有一天,你得像现在一样趴在这角落里死去,冬天来了老头子也会冻死在桥头。总要我纵容你们的任性,谁来纵容你们的生命。”老太婆说着便呜呜哭起来,不时拍打老头光秃秃的头顶,一边用手背抹着鼻涕。老头则要温柔的多,拉好床被的边角,询问“早点去医院就好了,也不至于闹成这样,医生说的话可吓人了。丫头,你为何如此固执的不愿再去医院。”折腾了半晌,纹身姑娘才似惊恐的说出话“我一时觉得没有活着的意义,死去了多简单。可是我害怕死去,死去了被人遗忘,也遗忘所有人。更害怕死在冷冰冰的医院里,用袋子装起来,丢进炉子里烧成灰烬,那太残忍,没有人再想起纹身姑娘。我以为我就快死去,老头你知道吗?以为自己快要死去的人,都变得无比懦弱胆小,总要找个自己觉得温暖的地方藏起来,这样就似乎不会死去。”纹身姑娘对俩个老人如此说话,俩人对视一眼,紧紧拥抱,哇哇哭起来。
但纹身姑娘变成一块木头,也有些好处。得益于她失去欢笑,失去动弹的活力,拉下门帘关了名典小屋的木门,整日趴在床里,俩个老人能够照顾乖巧的她,她后背的伤痕很快就好起来,新生的嫩肉将伤口缝补好。这样一来,女医生再来到小屋的时候,纹身姑娘拉着女医生,俩人坐在栏杆上,仰头看着天空说“干杯。”那天,纹身姑娘离开了名典小屋,没有与哲顺陈青告别,王家俩位老人也不知她去了何处。小屋的钥匙留给陈青,桌上留下纹身姑娘的话“我出去走走,别担心。”纹身姑娘离开有些日子了,哲顺常来小屋外的栏杆上坐坐,很快就会离开,少了一个人,名典小屋就没了吸引人的色彩。这天夜里,哲顺默默思考着,陈青读完了《飘》,揉了揉疲倦的眼睛,倒在沙发里缩进哲顺怀中,问“纹身姑娘为何总带着这本书?”哲顺正想到秋天纹身姑娘的样子,回答“不是你买的这本。那本书旧了,但还是一个人,一个男人。”
“原溪吗?”
“应该是吧!男人与她只能是店长与顾客的关系,只有原溪与她一起喝酒。”
“纹身姑娘,她是为了丢失的爱情吗?”
“爱情吗?纹身姑娘,纹身姑娘,我们是在讨论谁呢?一个女人吗?她叫什么名字?”
“纹身姑娘。”
“这是一个人吗?她连名字都没有,若真死去,墓志铭写完怎么署名呢?不行,我得知道她的名字,认识她。”
“哲顺,为什么你要这样呢?”
沙发里刚挣扎起来的哲顺,沮丧坐下来。
“她还在远方,我为什么要这样,又有什么意义呢!”
“不是这样,哲顺,为什么你要知道她的名字,而不愿记得她是纹身姑娘?”
“我感到,她离开得太久了,纹身姑娘不足以支持我关于她的记忆。她不再回来,我就弄丢了她。陈青,我感到她比你更重要,我们是夫妻,拥有彼此,但我不能失去她的消息。”
“可你知道为什么吗?”
“为了她。”
“爱她?”
似乎非要用一个字,一个词语来描述,便是爱她。哲顺不明白,为何竟肯定陈青的询问,爱她。一个与自己没有深刻记忆的女人,冷漠的女人。尤记得陈青说“爱她,就会不顾一切的想要同她举办一场婚礼。”但哲顺往灵魂里挖去,也找不到这一丝愿望的影子,他不想娶她为妻,只是不能没有她的消息。但若要真正确定她的重要性,哲顺则尤感到茫然,显然陈青是个鲜活的女人,做到女人能做到的一切,俩人的生活平静而温柔,时而安静,时而微笑。在这些时刻,不曾想起纹身姑娘。总在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