淮上月-第5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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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不记得她为他放弃过或是得到过什么,她只记得他几乎是她人生全部的全部,全部的喜乐全部的哀伤,都与他有关。
他身上的温暖让她的眼泪再一次的涌了出来,他抱她抱得那么紧,像是要将她挤碎,她疼得忍不住叫出声。
王献之听到了阿茂那小小的一声呻吟,神智才有些恢复过来,他伸出手去摸她的头发,她的脸,她鬓边一朵小小的花。
这朵小花有着微凉的触感,从香味上他辨别得出来是一朵娇嫩的雏菊,他胡乱的将它揉烂,几乎碾成了花泥。
阿茂突然有了一种不祥的预感,但是她却也猜不出究竟发生了什么。她伸手去摸黑暗中献之的脸。
“你哭了吗?谢三叔来过了?他同你说了些什么?”
“也没什么,不过是些不大相干的事情。”
阿茂就着月光辨认献之的脸,却被他蒙住双眼。
“如果献之明天……便死去,阿姊会怎么办?”
阿茂讶异献之的话,却想到也许是玉润的死让他说出如此古怪的话。阿茂回抱住献之那瘦削宽阔的肩膀,将头靠在他的胸上:“我不知道,你不要吓我。”
献之不知道想起了什么,紧紧抱住阿茂,深深呜咽。
心底那种不祥感几乎将阿茂彻底淹没,她太了解面前这个人了,她知道一定发生了什么。她有些哀怨的看向那窗纱上映出的乱摇的树影,她的思绪仿佛比那还要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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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气越来越冷了,献之索性辞去了东吴的差事。和阿茂二人长日都呆在书房。一个写字,一个磨墨。一派的默契天然,天底下似乎再也找不到这么投契的夫妻了。
阿茂正埋首读书,却发现献之在呆呆望着自己,轻轻笑了:“傻看什么?有什么好看的?”
献之直直看着她:“阿姊,你在看什么?”
阿茂笑笑:“我又能看些什么,不过是曹子建的洛神赋,从你书柜中随意拿的。”
献之淡淡笑:“阿姊是向往那翩若惊鸿,婉若游龙。明眸善睐,柔情绰态的美人,还是可怜曹子建那求而不得的无奈。”
阿茂苦笑:“本只是觉着草子建文才风流,秉着开卷有益的心理,随便翻翻罢了,现在经你这么一说,又有些可怜他们了,想着若是不曾遇见倒是无甚紧要,这曹子建遇上了恋上了,却偏偏不得不分离,这才可怜呢。”
阿茂说完,看到献之正兀自发呆,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快到新春,阿茂正和谢氏等人一起筹备过年的事项,日子平静而安详,大家似乎都在等待新的一年新的开始,要把过去的一切都忘却一般。却意外得到家奴来报:“各位夫人,宫里来人了!”
谢氏尚挺着大肚子,颇有些惊讶:“宫里?”与羊氏、阿茂等人面面相觑,均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情。尚未到春假,在外做官的男人们也都不在家中,宫里这个时候来人,究竟所为何事呢?
众人赶到回廊,谢氏透过帘子看到宫里来的两个内侍正坐在前厅等待,只见一个年老些的,似乎品级还挺高,另外一个年纪小些,尚有些面嫩。无官职在身的六郎操之正在与他们寒暄,两人对操之不大理会,脸上颇有些不耐。
谢氏屋里的周管家远远看到回廊的帘子被撩起一角,连忙悄悄移身过来,放下帘子,对各位女眷行了礼,回身对谢氏道:“二夫人,快想想办法啊,这圣旨是给七爷的,可是七爷说什么都不愿意来接,躲在屋里不出来。”
“什么?”众人一脸的不可置信。
羊氏看着阿茂:“老七是不是昏了头了?阿蔻呢?阿蔻呢?让他去把他们爷弄来。”
阿茂也是一头雾水。
谢氏倒是沉稳,低头略想了下:“来不及了,现在再来,也是怠慢宫史。”自己抿了抿鬓角,对身后女眷说:“你们且随我来。不要慌张,我说什么你们就说什么。”
言毕,打了帘子就进了前厅,一脸的笑意:“二位大人好啊,实在是怠慢啊……”
因着谢氏的亲叔父乃是当朝最大的红人谢太傅,她本人又是出了名的才女,两个内侍也不敢怠慢,满脸陪着笑脸。
“老七身患足疾,出不得门,遇不得风,所以……实在是劳烦两位了。”
年老些的内侍道:“二夫人切莫这么说,真是折煞老奴了,这原有两道圣旨,一道让六爷代领也行,不过,不知七爷的那位夫人安在?”
“民妇在此。”阿茂一脸迷惑,究竟是什么圣旨?她全然想不明白。
“那就好办了。”那内侍点了下头。
诸位公子夫人,跪下接旨。”那内侍扬声道,玄色的圣旨缓缓展开。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前东吴太守王献之品貌端正,谦和知礼,特选为新安公主婿,钦此。”
郗氏
“操之少爷,代为领旨吧。”那内侍话音落地,满堂却是静寂。
操之一脸的不可置信,堂下褚妇也是面面相觑。
那内侍轻嗽一声,对着王操之,声音略略和缓了些:“这可是天大的恩典落到了你们王家身上,旁人求都求不到的啊!”
操之这才伸手去接,目不斜视:“谢主隆恩。”
那内侍嘴边含笑,似乎轻松了许多,从身侧的小内侍手中请出另一道圣旨,眼皮略掀了掀:“民妇郗氏接旨。”
阿茂声音低低的,整个人平静的像是一个偶人:“民妇在。”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前东吴太守王献之之妻郗氏身体孱弱,十年无所出实乃妇行有亏,悯其性恭顺,特赏赐绢二十匹、金五百……不日内遣回原籍京口……”
内侍那尖利的嗓音像是一把剑直直插入了阿茂的心腔,一时间她疼得都有些麻木了,几乎来不及悲伤,几乎来不及想这是一件真实的事情,只是“遣回原籍”那四个字像是颗钉钉在了她的心上,火辣辣的疼着,汩汩的还淌着血。
这是怎样的奇耻大辱啊,她眼中模糊的是阿兄的希冀,姑母的期盼。她是世间最无用的郗家人,她让郗家蒙上了多大的羞耻啊。
可是瞬间她又有了一种轻松的感觉,一切都结束了不是吗?她不必再去敷衍别人了,她就是她,她可以回到京口,回到她的家,伴着她的父兄,如果玉润还在该多好,带着玉润回去,看看京口的山川,看看京口的雨。
她在胡思乱想些什么啊?父亲和玉润都已经不在了啊,只有阿兄了,只有阿兄了,可是为什么阿兄的面孔那样模糊呢,她低头捂面,满手都是滚烫的泪,呵呵,她居然哭了,在这种时候,她应该昂首挺胸才是。还不够羞耻吗?还要更让人看不起吗?
“郗氏,领旨吧!”
阿茂轻轻站起略有些摇晃的身子,伸出手轻轻捧过圣旨,淡淡的一声:“谢主隆恩。”不卑不亢。
内侍又道:“褚类赏赐本是不该有的,皆为新安公主府所出,愿夫人记得公主的恩典。”
阿茂木然的点点头:“民妇谢公主恩典。”
“那就好,时候不早了,老奴也该起驾回宫了。”内侍笑了笑,越过阿茂对谢氏道:“叨扰夫人了。老奴前几日才在宫中见到过谢太傅……”
谢氏一壁笑着敷衍那内侍,一壁对侍女使眼色。
两个侍女十分伶俐的搀着阿茂:“七夫人,先去内堂休息吧!”
阿茂拂开她们的手:“不必了,我还有些东西落在后堂,我要去取。”
“不如奴婢帮夫人……”那侍女话还没说完,阿茂已经快步离去。
阿茂在回廊中还没走上几步,就碰到了阿蔻:“夫人,七爷在家等您呢!”他早已不是十来岁的少年了,二十三四年纪,高大帅气,眼露精明,算得上王献之得力的助手。看他那样,分明就是一直在这里奉命等候。
阿茂淡淡扯嘴笑了笑:“好啊,我也正好有话同他讲。”就不紧不慢的随着阿蔻朝前走。
阿蔻岂会不知道前厅发生的事情,此时也只得佩服阿茂的好涵养,忍不住还是插了句嘴:“夫人切莫伤心,七爷说……说他心中自有盘算,他一定待您比以前还要好,嘱夫人您不要放在心上。”
“这是说的什么话?难道还能当做没事人一般吗?你让王子敬自己出来,这种话也能浑说的吗?”阿蔻话才说完,斜刺里就传来谢氏的声音,她一脸的忧心忡忡,将阿茂拉到一边:“你有什么打算,跟我说说。”
阿茂低头:“道蕴姐,谢谢你总是惦记着我,我……好得很,能回京口,我……很开心,自我幼年离开那里,就极少能回去了,这次也算是得偿夙愿……”
谢氏看到她那张平静的脸,忍不住还是哭了出来:“傻妹妹,这一切原是怪不得你的,只怨你那阿兄得势的时候太过嚣张,得罪了太多的人,你切莫自责,你还这么年轻……”她原是想说些安慰的话,可是郗家落了势,眼看着如今人人喊打,大家士族又有谁愿意娶阿茂呢,士庶原就不可通婚,阿茂若果真离去,真真前景悲凉。
阿茂拍拍谢氏的背:“道蕴姐切莫哭坏了身子,肚子里的孩子要紧。”
谢氏拽着她的手:“走,我带着你去找老七算账,这算是怎么回事?我就不信他原本什么都不知道,躲在书斋里让你去堂前受辱,算是什么男子汉……”
阿茂轻轻按住谢氏的手:“道蕴姐,他又有什么法子呢?你记得玄之哥和孙家姑娘的事吗?算了吧,小时候在旁观看,如今不过是到了自己身上,也没甚大不了的,我原本就不怪他。再说了,这事情看来已成定局,也无甚好说的了,他肯定已经是想清楚了。”
谢道韫帕子掩着嘴,脸上泪水纵横,伏在阿茂肩上哀泣:“可是我舍不得你啊……我知道你外表柔弱,内心却比谁都刚烈……纵使献之不过是权宜之计,心里打着什么万全的主意,你也未必会从了他,我真是舍不得你啊……只劝你千万放宽心……”
阿茂本来淡淡的脸上,突然诡异的扑哧一声笑了出来:“我知道,你原是怕我想不开,其实没什么的,我们郗家倒了台,遭此报应,我无话可说,不要说我们家,就是殷家庾家……谁还不是暗自里内心惶惶,天下原本没有不散的宴席,明白人谁又会笑话我呢!世道本是如此罢了。我本就没什么想不开的,道蕴姐您也好自为之吧。”
谢道韫没想到阿茂此时竟然能说出这么一番话来,似乎不是她平日里见到柔顺可人的那个阿茂了,她心里有些慌张,抓住阿茂的手:“傻孩子,你……”一时间也反驳不出什么话来。
阿茂笑笑,不再言语。跟着阿蔻一起往自家院子里面走。
阿蔻为她撑开内室门口的帘子,就看到献之斜倚在卧榻之上,随意披着一件碧色长衫,长发垂在雪白的塌上,好看得像是一幅画,他一脸担心的抬眼看她,站起身来:“阿姊,还好吗?让你受苦了。”
阿茂抬眼看着他,两行泪默然无声的润湿了脸。心想着再也没有比他更聪明的人了,他不去领旨不过是他早就知道圣旨的内容了,既不拒绝也不接受,让家人代领,如此模棱两可的态度既可以保全他名士的名节又可以给公主以暗示。
这一切原本就是他盘算好了的。
献之心疼不已的将阿茂抱在怀中:“对不起,让你受苦了,我原是想要亲自告诉你的,那天谢三叔告诉我……可是我怎么都开不了这个口……没事的,我早就想好了,娶公主就娶公主,我在建康本就有好多处庄子,你不是喜欢那个葡萄园吗?我们就住在那里,我每日都来看你,好吗?每日……”
阿茂挣脱开他,苦笑:“原来你打好了金屋藏娇的主意。”她双眼注视着献之,一脸的不舍与无奈。
献之亲亲她的眉眼:“司马道福自己也不是什么善男信女,我自有她的把柄在手中,我们不惧她什么的。”
阿茂在这熟悉的怀抱中靠了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