淮上月-第2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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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看到景伯双眼中不同寻常的恐惧,小小懵懂的心都有丝感应:“……是不是出了什么事?我要阿爹我要阿爹……”他大概知道一点,自年初开始,全家就随着阿爹四处避难,那娘也终日惶惶。
景伯双手狠狠嵌住他不放,只是发足狂奔:“小郎君,我找得你好苦啊,吴儒那个贼子,将你阿爹出卖了……沈家只剩下你一个人了啊,你阿兄……阿娘……你长大了要报仇啊……”
沈劲让一旁的少年阿卫扶着景伯下去休息,独自一人走到溪边,怔怔发了一阵呆,卸□上血腥的甲胄、衣衫,麻木的擦洗着自己的身体。
他觉得自己依然没有回过神来,眼前浮现的是吴儒那个四五岁的小孙女,尚且不明白什么是恐慌,一脸无助的看着自己那沾血的刀口……
他想起了自己的小妹妹,阿娘、阿爹、阿兄……
“阿兄,亲亲我……”他张开胖胖的手臂去拥抱“高大”许多的阿兄。
“真不害臊。活像个小丫头。”阿兄对他皱鼻子。
……
“阿兄,他们欺负我。”
“谁?我去揍死他们……”八九岁的少年一身的胆气,让他只愿躲在他的身后……
他无法相信这样一个活生生的可人儿最终不过是变成一堆没有魂灵的血沫。
“啊——”回忆折磨着他,几乎喘不上气,将布满滚烫泪水的头颅整个儿浸在冰冷的水中。
草丛中突然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沈劲抬起头,警觉道:“谁?”
半晌,从草丛后面转出一个人来,看不清楚面容,长身玉立,头罩纱冠,一件白狐裘裹身,月色中竟像是一只不食人间烟火的狐仙。看他的样子没有半点惊慌,分明立于草丛中许久了。
面对这样的绝色,沈劲有刹那的晃神,随即而来的却是一种隐私被窥探的愤怒,冷冷道:“郗参军怎会在此?此时不是应当在大司马的帐中吗?”
郗超被气得笑起来,还没有人敢当面与他这样说话。他背着手向溪边走去,一只手撮起沈劲堆在地上的衣物,嗅了嗅,笑道:“想不到沈长史斯文人还这样嗜杀,你深夜劫杀而归,还开罪于我,难道不怕我去大司马那里告状吗?”
沈劲抹了一把脸上的水,笑得诡异,许久停下来:“你去吧。”就一件件拾起郗超身边的衣物甲胄,看也不看他一眼,径自离去。
郗超独自站在月色里,颇有些震惊。
身后闪出一个黑影:“大人,是否……”
郗超像是对着空气说话一般:“无事,都散了吧。对了,去把沈劲的底细给我全部调查清楚。”
“是。”身后一队持刀暗卫迅速消失在夜色中。
郗超略站了站,也慢慢朝营房踱去,独留一轮明月婉婉照中天。
寻死的人
郗超正在帐中阅着手札,一个小吏来报:“今日营中评选勇士,桓大司马让大人前去评赏。”
郗超苦笑:“我连马都不会骑,让我去评什么?赏什么?”
一旁的靖安道:“这大帐阴沉的很,整日闷在其中也不是个事,出去走走总是好事,大司马也是一番好意。”
“大司马邀了哪些大人观战?”郗超放下手卷,问道。
“回大人,督军桓豁大人,辅国将军桓秘大人,征西掾谢玄谢大人还有主簿王珣王大人。”
郗超一笑:“看来还是有文有武的,想来也不过是给众军士找个乐子,我且去现个眼吧。”
黄沙漫卷,校场上密密站满了兵士,前方的高台上放着六七把椅子,郗超轻轻咳了两声,步上了高台,一旁坐着的王珣和谢玄忙站起身来相让。王珣身着一件半旧青袍,外罩玄色大敞,瘦瘦小小;谢玄却是一身紫色洒金交直领窄袖戎服,头戴却敌冠,很是潇洒不羁。
郗超轻轻一笑:“客气什么,自坐吧。”
王珣和谢玄这才坐下来。
三个人随意聊了会子,估量着比武马上便开始了,远远看到桓温走了过来,左侧跟着的是大司马的胞弟,新封的右将军、荆州刺史桓豁,他生得颇英武,脸上线条与桓温有七分相似,但更沉稳和善一些;走在他身后的是辅国将军桓秘,也是大司马的弟弟,但非一母所生,相貌也并不是很相似,而且长久以来不为桓温所喜,抑而不用,脸上难免有些愤世刻薄之象。
郗超笑盈盈的和王珣谢玄一并站起来迎,桓温冲着他挤挤眼睛,在高位上坐下了。
擂过一段鼓,比武便开始了,选手皆为各军部选出的高手,不过是第一轮的开局,便打得十分好看,两员猛将各自骑着战马,手执武器,俯冲过来,然后左冲右突,兵器交接,招式舞得虎虎生风。
谢玄看得十分兴奋,敲动自己手上的马鞭,桓温更是不时拍掌叫好,看到喜欢处,便让计吏打赏选手所数军部,赏的无非是酒水牛羊之类的,但也颇能打上一顿牙祭,听到封赏的行伍就会齐齐用手中长矛顿击地面,大声欢呼,场面很是壮观。郗超只觉一时之间,天摇地动,耳中隆隆。
郗超本就不尚武,看得十分无聊,忍不住用手掩着打了个呵欠,看一旁的王珣,分明也很是受罪,他笑着小声对王珣说:“到底是受不住,要是能回去睡一觉便好了。”
王珣点头,一本正经道:“参军说的是。”
这时听得一边的谢玄拍手高呼:“好!”
郗超哑然失笑:“幼度果然是将才。”
王珣回道:“他手下新领的北府兵很是骁勇,今天正是出风头的日子,才比了没多久,已不知道多少牛羊肉等着要入他的肠胃了。”
谢玄听到他们谈话,扭脸过来:“元琳要是不忿,晚上自来我营中打秋风便是,参军大人也一同来,属下切牛心与您吃。”
郗超笑:“我不爱那个味,你们北府兵独得了这么多好处,自是要孝敬些大司马才好,我心领了便好。”
王珣也在一边冷道:“你营中整日将不将兵不兵的,乱哄哄的,一群粗人,我才不要去。”
谢玄知道王珣素来阴郁刻薄,喜欢给他软钉子碰,一时不知该如何作答,搔搔头道:“那我晚上派人给你送些到营帐可好?”
王珣翻了他一眼:“我讨厌吃牛羊肉,臊得慌。”
郗超“扑哧”笑了出声:“元琳素来沉默,想不到还有这样狷介的时候。”
谢玄宠溺的一笑:“参军不要见怪,他虽年纪小,办事很是牢靠,只是在我面前耍些孩子气罢了。”
郗超笑:“幼度真真和你三叔一般心地宽厚。”
谢玄正要说话,却见一旁的王珣阴阳怪气的道:“场中的是你的爱将刘牢之吧,看来要不行了呢。”
大家均把目光重投赛场,只见场上两个少年正在肉搏,其中穿着北府兵红色战衣的应当是刘牢之,不过十七八岁年纪,生得魁梧壮实,两个拳头几乎碗口大,另一个年纪似乎还要小些,身上的战衣有些陈旧,一边的袖子还被撕烂。
刘牢之一看便是经过精心训练,一招一式颇有板眼,但是却耐不住那个男孩又抱又扑怪异的缠斗,分明是被他拉下马来的,眼看着就要站不住,心口“呯呯”挨了两拳,踉跄着退了两步,却仍坚韧的拆招,寻找那男孩的破绽。
谢玄颇有些心痛:“不过是比武罢了,出手怎么这样狠。”
坐在上位一直沉默的桓豁也开口了:“这孩子也不知道使的什么怪招,正所谓盲拳打死老师傅,叫他们停了吧。”
桓温摆手:“不,老夫还要再看看。”
谢玄心底有些怒了,低声问一旁的小吏:“这是哪个的兵?”
“回大人,这是司州长史沈劲手下的兵。唤作阿卫。”
“沈劲?怎么没听说过。”
“是新被提拔起来的,这个人的底细小的也不是很清楚。”
“这个人的底细,我倒是知道一些。”一旁的王珣正色道:“他是我从叔王胡之所荐,他的父亲沈充当年可也是一个人物,我们现在使的五铢钱不是又叫沈充钱吗,就是因为由他父亲所铸,他父亲是个有才之人,深得王大将军信任。”
当年王大将军造反失败后,朝廷悬赏捉拿叛党,他被自己从前的部将吴儒诱骗出卖,全家被诛,唯独沈劲被仆从所救,后被乡人钱举养大。”
王珣出身名门,当年“王与马,共天下”所说的丞相王导便是他的亲爷爷,而王大将军王敦也出自他们王家,是王导丞相的族兄,虽然当年王大将军叛乱,时隔多年,他们王氏子弟依然显贵非常,而沈家却付出了血的代价。
“唉,也是个可怜之人,既是叛臣之子,怎么还有资格做长史呢?”谢玄有些诧异。
王珣叹口气,低声道:“司州治下洛阳如今被燕狗虎视眈眈,大军压境,谁愿意自损实力去司州送命?好不容易有个人愿意自募军队前去报效国家,大司马怎会不允?嘉奖都来不及,还哪里管他甚么出身。”
郗超在一旁听着,只是静默,他今早接到线报,昨夜沈劲带着二十来个人连夜奔袭,将吴儒全家杀了个精光。
王珣望着谢玄道:“你的北府兵勇则勇矣,但是人家招募的是死士,不要命的一群人。你每日见校场上一群人苦练肉搏战,就没有想过为什么吗?”
谢玄叹口气:“元琳说的是。”
忽而掌声雷动,到底是沈劲那边赢了,场中的少年嘴角还挂着血沫子,兴奋得不住鞠着躬;刘牢之被一个伍长搀着下去了,谢玄忙回头嘱咐身后仆从去找个随军大夫给刘牢之看看,有没有伤着元气。
郗超双眼巡视全场,最后落在角落里一个人身上,他瘦且黑,一身破旧的衣裳,不修边幅,静静的注视着场上,和他身后那群满脸菜色难民一样的兵士融为一体。
夜幕降临,军营到处一片欢腾,郗超陪着桓大司马在谢玄的北府兵帐中略坐了坐,喝了几杯酒,吃了点牛肉,便推说头晕,躲了出来。
夜风吹着他滚烫的面颊,他并不急着回到营帐,便悠悠漫步溪边,听到草丛中有“沙沙沙——”“遮遮遮——”的虫鸣声,他知道这是纺娟娘在欢叫,他还是少年的时候,喜欢各色虫子,常常带着小小的阿茂在田野里草地里四处捕捉各色鸣虫。
沿着溪畔吹了会子冷风,闻到空气中飘着一股子香甜的炙牛肉味道,沿着溪岸寻去,看到不远处溪边生着一堆火,坐着两个人,正在吃炙牛肉。其中一个人很瘦,披着旧羊羔皮子,看样子三十上下,另一个精壮些,身上裹着簇新的狐皮袄子。二人絮絮说着话。
郗超认得这件皮袄子,是桓温白日新赏给那个打败刘牢之的少年的。
因天气凉了,郗超没有着屐,而是穿的鹿皮靴子,走在草丛中几乎没有声响。
……
“大人,这牛肉真好吃,在俺们老家,黄牛都是犁地用的,谁舍得吃啊。”
“那你就多吃点。”
“大人,这狐狸皮是好东西,穿着还真是热乎,阿卫都要下汗了,咱俩换换吧。”
“这是大司马的恩典,岂是随便可以换着穿的。”
“可是阿卫的拳脚功夫都是大人教的啊,若是没有大人,阿卫也得不到这件好衣裳。”
“你哪来这么多废话。”
“大人,为什么你不愿意和大家一起在帐中呢,阿苏他们几个灌了点马尿还跳舞来着,不过跳得还真有些像娘们儿。”
“若是我去了,他们也都憋屈着,不能尽心,不去也罢。”
“也是,大人平素真是好凶,大家都怕您。呵呵,但是阿卫知道您是好人,所以一点都不怕。”
“……”
“大人,我们去了司州真的回不来了吗?”
“……”
“大人,阿卫还不知道媳妇儿是啥滋味呢,今儿个比武的时候,您看到台上坐着的郗大人了吗?他长得真是俊,虽然是个男人,但是好看得像个天仙似的,我若是能娶到这么俊的媳妇儿,现在死了都值。”
“傻瓜,你若是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