淮上月-第2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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沙縠面衣掀过来披在身后,乌黑的发上插着一支麻线攥成的白色花朵,他清楚的发现眼前这个人儿已不再是曾经那个不谙世事的少女了,举手投足散发着别样的风情。颇有尘外之姿,加上这一身缟素,怪不得阿蔻以为大白天遇鬼了呢。
他怔怔看了她半晌,冷冷道:“你怎么来了?”
阿茂看他神色冷淡,心头一紧,垂首道:“道韫姐写信让我来的,帮她处理些事情,我……听说你在姑父墓边守孝,所以……想来看看。”
献之听到阿茂并不是特意为他而来会稽,心下颇有些失落,面上越发淡淡:“正值孝期,以后少来为妙。”
阿茂嚅嗫:“只是来送个饭,旁人又会说什么呢?”想起二人定亲之前献之对自己总是那样热情,不过半年没见,如今这般冷淡,虽然知道父母双亡,献之难免性情有些变化,可心下到底有些不忿,目中滢滢含了两泊泪。
献之本是试探阿茂对自己的心意,看阿茂似乎甚为委屈,不免有些心痛,讷讷解释:“我……这也是为了你着想,如今你也算是王家的人了,一举一动都有人看着,断断不可行差踏错,落人口实。”
阿茂点头:“唔……”觉得献之说的很有道理。
献之又道:“你觉得怎么样?”
“什么?”阿茂不解。
“我说我的字。”
阿茂这才反应过来,低头看了半晌手中书法:“外间都说你和姑父的字不同,好像真的是这样。”
献之轻哼一声:“本来就是不同的。”
“那你觉得你和姑父谁写得好些呢?”
献之勾唇一笑:“自然是我。”
阿茂骇然:“你……但是先生们都说姑父的要好些啊。”
献之冷笑:“他们懂得什么,以后你就明白了。”
阿茂一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她本来以为姑父姑母双双去世,献之是如外间说的那般悲痛欲绝才决定来到这瀑布山为父母守孝的,可是看他模样,心境似乎又已与悲伤无关。
看阿茂始终低头不语,献之心中暗想自己是不是对她太凶了一点,温柔道:“阿姊,我们去看看阿爹阿娘罢。”
“嗯。”
拜祭过王羲之夫妇,阿茂跟着献之漫步在小道上,阿茂心情颇有些沉重,献之看着天上飞过的一行白鹭,轻声叹道:“从山□上行,山川自相映发,使人应接不暇呵,真是悦人美景,若秋冬之际,应是更难忘怀罢。”
阿茂吃惊的看向他,一时说不出话来:这个时候,你怎么还可以有这样的闲情啊?
献之唇角一勾,侧头看她:“阿姊是不是想问,既然已不再悲戚,为何还要退隐于此山中?还不如回去给兄嫂帮忙的好,对不对?”
阿茂点头。
献之冷笑:“我朝取士,看重的不过是家世和声名,昔日羊叔子声名人品无二,可是又有什么本事呢?在我看来他实在连铜雀台的女妓都比不上!可是这又如何呢?”
渡江伊始,我们王家不可谓不是江左第一大族,如今却连太原王氏都不如……既然他们要名声要孝道,哼,我自然要做到极致。”
阿茂侧头看着献之,微风拂过,吹起他几缕发丝。
献之皱眉:“怎么了?阿姊为何一直这么看着我?是不是觉得我一味沽名钓誉?”
阿茂轻笑:“献之真是个孝顺的好孩子。”
“呃……”
阿茂看着献之,在心里说:你虽然面上依旧不露分毫,却放弃自己最爱的奢华精致来到这穷僻的山野为父母守孝,不过是希望赢得好的声名,祈求仕途顺畅,有所作为,振兴王家,已慰父母在天之灵。明明这样孝顺了,还要在我面前做出无所谓的样子,真是孩子气。
献之被阿茂温柔的目光看得有些不好意思,低头道:“其实我真心喜欢这里风景。”
阿茂依着他的肩膀道:“等你以后做到中书令做到丞相,我们就归隐此地,陪着姑父姑母,天天看日出日落,风光变换,如何?”
献之心头一阵暖,轻轻揽过阿茂,半晌说了句“好。”
阿茂仰头看着献之,献之皱眉:“还有何事?”
“我想问……铜雀台□……有何……过人之处?”
“……这个……”
琅琊王
自大司马桓温北征收复了洛阳之后,北边战事不断。三月,乙酉,河南太守戴施奔宛,驻守洛阳的陈祐告急。五月,丁巳,大司马桓温派遣北中郎将庾希及竟陵太守邓遐率领舟师三千人助陈祐守洛阳。
随后,桓温终于将迁都洛阳正式提上日程,上疏今上:自永嘉之乱播流江表者,一切北徙,以实河内……
朝廷上下一时哗然,南渡多年,北方已荒僻,没有人愿意北徙,却没有人敢出面反对权势滔天的桓温。
在尴尬的沉默之后,散骑常侍领著作郎孙绰终于上疏:……今自丧乱已来,六十余年,河、洛丘墟,函夏萧条。士民播流江表,已经数世……温今此举,诚欲大览始终,为国远图;
而百姓震骇,同怀危惧,岂不以反旧之乐馀,趋死之忧促哉……
整篇文章于情于理都写得极为恳切,希望驳回桓温迁都的意图,即使言辞及其委婉,依然惹恼了桓温,桓温闻毕,十分不悦的冷冷一笑:“孙兴公区区一介文人,回去写他的赋去吧,管什么国家大事?”
今上不过二十出头,见丞相司马昱犹如热锅上的蚂蚁惶惶不可终日,乱了方阵,急急欲派遣侍中去劝止桓温,扬州刺史王述此时上奏:“皇上不必焦急,桓温此举不过是想要威摄朝廷换取资本而已,并不是真的想要迁都,皇上只管答应他便是了,到时候,他自然会找个台阶下的。”
今上无奈之余依了王述的意思,准桓温所奏,桓温果然自己也不愿迁都,找出一堆借口,迁都之事最终不了了之。
朝廷又怕得罪桓温,以他治下交广两州实在辽远为借口,改授桓温都督并、司、冀三州。桓温上表辞让不受。
隆和元年暮春这一场闹剧终于收场,北迁之事终成泡影。
会稽王司马昱下了朝堂,直接就奔去了李陵容那里。
丰腴白皙的乳母怀抱着几欲酣睡的小昌明来回踱着步子,哼唱着儿歌,李氏麻利的绞了一条丝帕子为司马昱细细揩拭着脸上的汗珠,始终不发一语。
司马昱半靠在榻上,眯着眼睛假寐,却从眼缝中打量跪坐在脚边的李陵容,即使是已被封为侧妃,她依然好像以前一样,卑微的不可思议,在他休息的时候总是跪坐在他的脚旁,像是一只恬静温顺的小狗。
生了孩子之后的李陵容胖了些,尖尖的下颌缀出了一点肉,身体的线条圆润饱满。穿着一件简单至极的月白襦裙,披着水蓝半袖,栗色的发鬓上插着几朵茉莉香花。
“你白了些。”司马昱慵慵懒懒的对着李氏道,眼睛半眯着,依旧没有睁开,心情似是很好。
李氏伸手抚着面庞,颇有些羞涩的低下头:“吃得太好了,顿顿吃肉,想起以前饿死的乡亲们,心里觉得堵得慌……”
“你多大了?”司马昱捉着李氏粗糙的手放在手里揉搓,不耐烦的打断了她。
“十九岁了。”
“唔……”司马昱恍惚的笑笑,看着自己白皙修长的手在李氏粗糙黝黑的手臂上游走,回忆着自己的十九岁,那是多么茫远的过去,深得父王宠爱的小王爷漫步于暮春的别宫之中,沉默高贵,瘦弱敏感,貌美的宫女在身后笑声盈盈,却终是得不到自己的侧目回眸……
“我的母妃去世得极早……所以我内向沉默……”他轻轻的说着。
李氏并未抬头,只是略显稀疏的睫毛震颤了下。
“呵……跟你说这些干什么……”司马昱从袖中取出一个锦盒递给李陵容:“打开吧。”
李氏略显笨拙的打开木盒,里面红色的丝绒上卧着一条游龙金项圈,两端开口处皆是打制的瘦长龙首,薄薄金片圈成桃形仿若上翘的龙眼,眼外嵌着一圈鱼子纹,金丝盘绕成龙须,龙嘴内有圆环,圆环可以相扣。龙身以金丝环编缀,看似鳞片相叠,金丝环上挂着七八样饰物,皆是镶着宝石的小小斧钺、剑戟,还有篦梳。做工精细,玲珑可爱。
李氏挑起项圈,环上饰物叮叮当当碰撞有声:“这是赏给小昌明的吗?好像大了些,留到……”
“不,”司马昱按住她的手:“是赏给你的,我给你带上。”言毕,起身拿起项链趋向李氏,一股浓郁的合香气息渗入李氏鼻端,她再一次幸福得不知所措,一只手颤抖的抚着项上冰凉的金链。
“高兴吗?”司马昱伏在她耳边问。
“嗯,想哭。不知道怎么报答相王。”
司马昱“呲”一声笑了出来,拍拍她的背道:“再跟我生个儿子吧。”
“嗯。”李氏点点头,心里却变得有些莫名的空落落。
余姚郡主司马道福罔顾身边侍者的阻拦,怒冲冲的冲进李氏房中,迎面就见到父亲正伏在案几上看着朝报,李氏在一侧给小昌明喂奶,看到她也不慌乱,慢慢转身避到一侧珠帘之后。
司马昱不胜其扰,放下朝报道:“你怎么还在这里?不是让你母亲带你到别苑去散心了吗?”
司马道福本就满心委屈,看到面前这一幕,愈发受了刺激,这间小小屋宇分明成为了一个完整的家,而她却是个外人,一个贸然闯入、毫不相干、惹人讨厌的外人。
扑簌簌的眼泪从面上滑下,司马道福“扑”的跪倒在司马昱面前,扯着他的衣摆道:“自从昨岁,阿爹多久没有看过阿母了?她急得头发都白了……每年夏天阿爹都会带着道福去鹿苑玩耍,独独今年没有,昌明是您的孩子,我也是啊,爹爹不要抛下道福……”
她哭得恳切哀伤,到底是骨肉情深,司马昱心内大恸,忙扯着女儿站起来。
司马道福一个满怀抱住爹爹,哭得梨花带雨。
“马上就到女儿生辰了……爹爹一定忘了罢……”
司马昱沉默半晌,颇有些尴尬:“道福想要什么?珠宝首饰?房舍玩物?”
“女儿……”司马道福大睁着妍丽的双眼一字一句道:“女儿只求不要嫁给桓济。”
“胡闹。婚姻本是父母之命、媒妁之约,其实由着你要不要的?”
司马道福不敢相信,自小父亲就宠着她,百依百顺,为甚麽在婚姻这件事上却这样不依不饶,一个恐怖的念头闪入她的脑海中,难道,这一次真的成定局了吗?她真要嫁给桓济?人生怎会如此?如果可以,她愿意用十六年的不如意来换取这一次的如意啊。
她看着父亲,诡异一笑,平淡道:“若是非要这么做,那好,我就绞了头发去庵里做尼姑,承蒙丞相大人十六年的养育之恩,对不……”
司马昱突然双目圆睁,一掌掴在道福面上,李氏听到声响,急急走了出来,却见道福单手捂脸,半趴在盛开着大朵大朵鲜艳花朵的地毯上,泪水蒙住的双眼充满了疑惑、愤怒以及不屈。
李氏跟在司马昱身边已有两年多,从未见过文秀的他发怒,此时只见他一只手指着地上的道福道:“你……好……我这么多年白养了你这个白眼狼……你真的以为你生在王侯家就可以胡作非为随心所欲了吗?不嫁去桓家?说得轻巧,谁给你这么大的胆子?他们家可是随便可以得罪的吗?你要你爹你娘你襁褓中的弟弟,王府里的百来口人给你陪葬么?冤孽啊……”说着说着,到底是上了些年纪的人,终是一口气提不上来,踉跄了两步,“嗵”一声昏倒在地。
李氏将孩子往乳母怀中一放,忙去扶司马昱,一壁吩咐侍者去叫大夫,一壁对着地上木然的道福道:“郡主还不过来扶你阿爹?自五月以来他几乎夜里没有安稳睡过觉,身子哪里扛得住啊……”
司马道福又急又悔,恍恍惚惚看着屋中纷乱来去的人群,一时万念俱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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