枉生录-第6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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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长随娴熟地打个千,笑道:“奴才思量着爷陪皇上监考殿试,总早不了的,还特意提前了呢,谁想还是耽搁了。这饭虽没带来,点心倒有几匣。五爷先凑合着用点垫垫饥,一会儿大轿子抬了爷各馆子随便吃去!”
“你这个狗才,越发像爷肚子里的蛔虫了!”弘昼把扇子扔给长随,随手拿块点心嚼着,边吃边说,“今天难得的早。本来皇上是要赐膳的,不过我不愿意和他一块儿吃——吃不香——便先出来了。”
弘昼到自己日常最喜欢的馆子里海吃了一顿,摸着肚皮道:“饱是饱了……”突然想起了什么,一拍脑袋对长随道:“日你妈!又给你搅和忘掉了,今儿皇上还说要派五公主来给我瞧病呢!赶紧的,回府!”
回到铁狮子胡同里的和亲王府里,福晋已经派人在角门盯着了:“哎哟我的好五爷!福晋都急得要跳脚了!刚过了未时,宫里就派了一乘轿子,送了五公主到府上。福晋说,出了嫁的公主平素多的是往来,未出嫁的公主是头一回接待,正不知怎么好呢!可巧爷您回来了。”
和亲王早就卸了朝服,也不爱穿褂子,散穿着一身蜜合色纻丝袍子,腰间系着明黄带子,用袖子抹了一把头上的汗:“娘们儿真没见识!出嫁不出嫁,不同样是皇帝的女儿么!”不过他也不知道这位与自己齐名的五公主是怎么荒唐的,也没敢耽误,赶紧到了上房的花厅。进去就看到自己的嫡福晋吴扎库氏坐在客位上,而身边一名女子也没有贸然占了主位,亦在打横的客位上坐着,几个侧室则立在一边伺候。见自己回来了,吴扎库氏含笑起身道:“王爷回来了!”几个侧室也福了福身请安。
五公主和和亲王原本是见过面的,不过过去也有几年,冰儿正到了开始变化的时候,个子自然高了,眉眼也较以前长开了,静静地立在那里,如玉雕的人儿一样,不过玉雕的人儿也随着蹲下身子,深深地请了一个安。
弘昼笑道:“侄女儿来我这儿,倒是头一回。我府里不大讲客套,何况我们家永璧还是五公主的同窗,何苦闹那些虚礼,自己累着自己?”
冰儿本就怕拘束,见叔叔这么洒脱,心里不由高兴起来,一直凝着神色的脸松乏了开来,换了笑脸道:“五叔说得是。我倒是怕礼制的人,皇阿玛传旨叫我给五叔瞧病,还附带着叫我不得放肆,正不知五叔是怎样严肃的人呢!”
弘昼笑道:“如今瞧着可就明白了。”连着五福晋都是一笑,道:“德行!好歹还是做叔父的。”弘昼道:“面相是看了,你再看看,有没有病容呢?”
冰儿也不大害羞的人,抬起泼辣的眼睛仔细打量着弘昼,过了一会儿笑道:“五叔红光满面,眼神清亮,身子也是胖瘦适中,这形容,常人只怕是求都求不来的呢。”
弘昼哈哈大笑:“果然,御医也没有诳我。不过我今日胃脘底还是有些不适意。”
冰儿闪闪眼睛笑道:“五叔进来便带来一阵酒香。杜康虽好,不能贪杯。”
“一语中的!”弘昼道。“御医还没瞧出来呢!你那时说你在安徽的山里和人学医,果然是有一手的。那些个御医,看起来学富五车的样子,其实都是书到用时方恨少,绝知此事要躬行,专掉书袋子,没有真学问。”
冰儿在上书房读书,从来只是顶风顶水划船——硬撑,还经常被张泰来罚站,被永珹嘲讽,情绪一直很低落,今天居然得了一顿夸,立马喜上眉梢:“绝知此事要躬行,对的,张师傅也是这么说的!可惜我现在见天儿盯着书本瞧,原本一肚子的江湖知识,也差不多该忘干净了。皇阿玛倒是想让我当才女,也没想我是不是那块料。”
弘昼笑道:“你果然胆儿肥,敢在我这里腹诽你阿玛——不过放心,我一个字儿也不会说出去——侄女儿,我还就喜欢像你这么爽利的人!说道江湖门道,我也一直好奇的紧,书上写得又不细,不如我们今儿上棋盘街看集市,你顺道给我讲说讲说。”
冰儿听得两眼放光,连连点头。吴扎库氏觉得不对,暗地拉了拉弘昼的衣襟,随着冰儿前来的首领太监在窗外也陪着笑道:“王爷,这可使不得。公主出了王府,奴才的脑袋就在脖子上晃荡了;有个差池,娘老子就没人养了。五爷好歹体恤我!”弘昼也不避讳,转过头对福晋——也是对窗外说:“你甭担心!我亲王府的人都是吃_屎的?人牙子、拍花子敢近我的身?!皇上那儿我顶着——不就带格格出去玩一趟么?你问皇上,小时候我和他溜出宫玩过没有?先帝爷那样的严父,也就骂两句作罢。”
冰儿本就是不拘小节的性子,见弘昼底气足,原本的一丝担心早就丢了爪哇岛,对自己的首领太监道:“怕什么!我要出去,你也拦不住!”
吴扎库氏只好说:“公主要和我家王爷出去,妾自然是放心的,不过好赖还得顾着皇家的体统——街上虽然也有穿着旗袍的满族大姑娘、小媳妇的,但公主体尊,这么着穿金戴银地抛头露面实在不太方便,倒不如换身便装,也好玩得尽兴些!”弘昼道:“甚好!找一套永璧新做的衣裳来——换身男装出去,岂不是更便当!”
作者有话要说:(1)乾隆五十五年前殿试在太和殿露天举行,乾隆五十五年后则改到保和殿。
(2)此事见于《啸亭杂录》,原为乾隆考评旗下读书人;瞎改一下,应景。
(3)事情原本发生在张廷玉和鄂尔泰之间,两人意见不合是从雍朝就有的,但到乾隆朝变本加厉,而且各自背后有“党”——是皇帝最忌讳的事。因为时间的问题,偷梁换柱改成发生在鄂容安身上。可怜的鄂容安小盆友又背了一次黑锅,打了一回倒霉的酱油。
(4)满族丧仪:把逝者身前所爱的东西烧掉,意喻在阴间继续使用。
、双荒唐齐行江湖
再出来时,弘昼一身灰府绸袍子,外罩亮纱玫瑰紫褂子,腰间叮呤当啷挂一串物事,大扇子一摇;冰儿换了湖绿宁绸袍子,再套件靛青边儿牙白缎坎肩儿,六合一统小帽压得老低,脚上是一双绛色宁绸黑绒挖花的双起梁鞋子,虽然形容尚小,反能掩饰了女儿相,十足一位倜傥的小少爷。弘昼满意地看看两人的打扮,一招手奔过来六个跟班,伺候着两人上了竹制带凉棚的小竹兜,又捧着扇子、毛巾、水壶、香炉、雨伞跟上。弘昼还要吩咐:“把爷的画眉笼子提上!还有新买的四只鹌鹑,爷说好要和人家赌上一把的,可得带上伺候好了。那只叭儿狗就算了,在家好好给爷服侍着……”
冰儿从宫里一路上到王府,从马车窗向外,看不够外头的景致,不过护卫四面都关防着,也不过是人缝里看人罢了,此时才真的是快意:敞着篷的滑竿、伺候得周到的小厮、还有这自由自在的心情!
到了街市,热闹得紧,四面的叫卖声不绝于耳:
“炒肝尖儿!焖羊肉——不吃不算来京城——”
“豆汁儿咸菜炸焦圈——”
“瞧一瞧来看一看,家传绝密、百年老方——专治跌打损伤膏药!”
“香不香您闻闻,卤猪耳朵口条羊脸汤!”
“半空儿……喷香儿……”
“您瞅瞅,老三家的冰糖葫芦!橘子、苹果、山里红;嫩藕、李子、红黄杏。”
“您挑个蝈蝈葫芦吧!”
冰儿一会儿就捧了满手东西,边大吃大嚼边随着弘昼看天桥的杂耍班子、木偶戏、耍猴子的、斗鸡斗鹌鹑的、耍把戏卖狗皮膏药的……不觉走到一个摊子边,四周围了好大一个人圈,冰儿和弘昼都是好事的,费尽心思挤到最前面,却是卖艺的。只见一个五大三粗的汉子把辫子绕在脖子上,拿老大的一把明晃晃的片儿刀,刀侧在胸口上拍着,旁边一个精瘦干练的小个子正说得口角泛沫:“……说这刀不快?老二,比划一下给这位爷看!”
那粗壮汉子马上拿起一根山药,横过大刀“刷刷”几下,只见薄薄的山药片下雪般飞溅到地上。围观的众人死死盯着那大汉,只见他几下脱去了上衣,宽板牛皮带勒得腰紧紧,一身乌黑油亮的腱子肉微微跳动着。小个子发了话:“如今吃碗饭是真不容易!各位大爷大娘大叔大婶,我兄弟今日舍命为大家表演刀砍活人。这演出惊险,一个不好就要出人命,这当然关不到诸位的事,但也请诸位看在出生入死的份儿上,帮助几个,让兄弟们好早早凑够路费回家,兄弟们没齿难忘,来世作牛作马报答!”这一招揽,人更多了,都挨挨挤挤看“刀砍活人”的好戏。
冰儿一看就知道是一类江湖骗术,又见那几个卖艺的话里带着无赖,便没了兴趣,怎奈弘昼好这个新鲜,一定要看个过瘾。只见那黑大汉右手持刀,运气于左胸,胸上肌肉高高地鼓起绷紧。黑大汉的脸憋得发红,五官都拧歪了,突然大吼一声,挥刀向自己左胸砍去,只听“通”地一响,周围一片惊呼,几个胆小的妇女孩子拿手捂了眼。弘昼也是眼皮一跳,轻叫道:“我的妈呀!有这份胆量可以当个千总!”冰儿却满不在乎,“嗤”地一笑:“叔叔别给他懵了。出来跑江湖混饭的勾当营生我最清楚。您掏把小解手刀叫他这么砍一下,他绝对不敢!”
“哦?”弘昼半信半疑,再看那黑大汉胸口只微红,又百思不得其解,只见那大汉面不改色,挥起刀边吼边连连向左胸猛砍,居然一点事儿没有,周围一片赞叹。小个子不失时机端了个条盘出来收钱,只听得一片“叮当”声,转到冰儿面前时,条盘底部铺了厚厚一层铜子儿。冰儿摸出几个铜钱放上去,一边对浑身乱摸的弘昼道:“虽然骗人,也得练些技巧,混碗饭吃总是不容易的。”弘昼身上全是金瓜子,怕拿出来招眼,正搜寻几个铜哥儿,模糊应了声。那小个子眼中精光一闪,斜了嘴角冷笑道:“怎么着,还有人不服气呢!”边把一条盘铜钱倒进大褡裢袋里,边转到场中间拱拱手:“既然有人不服,咱们不不妨请外人来砍。”
弘昼忙推冰儿:“你去试试。”
冰儿一撇嘴:“我才不出这个尖儿呢!别说大刀片子,就竹片我也能把他砍死——那不找事吗?还伤我的阴德呢!”
小个子正眼也不向这儿望,只四下跑圈儿:“咱们愿赌服输!出了事儿自己个儿抗!——您不行,那么瘦弱,人家不以为您使了劲;您也不行,我知道您出身书香门第,下不了这个狠手;哦,您,就您了!您中间请——”
一个矮墩墩的壮小伙子走到中间,拎起刀又有些踟躇。黑大汉上下左右耍了一套功夫,又抖着双臂发气功,片刻示意可以开始了。小伙子蹑着脚用刀砍了大汉胸口一下,下面马上有人喊“妈呀!”大家都吓了一跳。
弘昼好奇心顿起,突然向身后长随要了一枚五两的细丝纹银锞子向地上一扔:“爷今儿个高兴!小伙子你用力砍,砍破了皮这银子归你,砍不破这银子归他!”
五两银子够农户人家半年的嚼用,四周人大哗,小伙子和黑大汉对视一眼,小伙子“呸”地往手心里吐口唾沫,握住大刀向大汉身上砍,开始几下还轻,后来见大汉毫无反应,下手愈重。可刀却像砍在石头上一样,生生地反弹开去。
弘昼的眼睛瞪得有铜铃大,摇头叹道:“这京师地方还真是藏龙卧虎!我以前居然没发现。”
冰儿冷静地说:“您别上当!为啥选那小伙子?——搭档!早就排好的把势,就跟衙门里的黑心板子一样,看着重,其实轻。”
“可这是刀啊,再轻也该破点皮啊?”
冰儿微微一笑:“钝的!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