枉生录-第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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鞭声又响了几下停住了。“起来!快走!”
慕容业双手绑在一起,吃力地扶起冰儿,冰儿觉得脸上凉凉的几点水,抬头一看,慕容业已是满脸黄豆大的冷汗,汗水流动聚集,一滴滴往下落,下唇上几点咬破的血痕。慕容业觉出怀中的小人儿浑身颤抖得厉害,轻声道:“别怕,没事的。没事。”
这条路前所未有的漫长。冰儿渴极了,每一口唾沫好容易生成,咽下去时却如烈火一般烧灼在喉头,走到最后,天地似乎已经混沌成一片,白茫茫的,只是一个劲儿的旋转、旋转……无穷无尽;又似朦胧的“嗡嗡”声传来,仿佛有人在说话,又仿佛有人在唱歌。冰儿机械地挪动着步子,不知什么时候停下来,突然,谁推了她一把,她跌倒在地,怕再挨打,挣扎着要起身,一盆凉水忽的泼在她脸上,冰儿觉得清凉无比,伸舌头舔嘴边的水渍,脑筋仿佛清楚了些,抬头一看,一个戴着青金石顶子、着大雁补服的男子正盯着她。
“给他们点水,再给点吃的。”那男人道,“一会儿不定要提审。”
冰儿咕嘟嘟喝了一大碗水,还是觉得不解渴,连散发着诱人香味的杂面窝头都不想吃。慕容业抢过她的水碗,轻声说:“不能一下子喝这么多水!歇会儿就不渴了。”
牢房比家里的柴房还昏暗无光,只有到了正午,顶棚上的小天窗才会吝啬地把光线撒下来,只够昏昏照见,亦不明亮。冰儿满鼻尽是难闻的各种臭气,也说不上是什么味道,只是中人欲呕。她瞧瞧四周,横七竖八坐着躺着人,这个是姐姐慕容小雪,这个是哥哥慕容业,这个是姐姐慕容晨,这个是姆妈,这个是以前来过家里的大胡子叔叔……大家都奄奄的,都不想说话。中午时天气很热,苍蝇嗡嗡嗡只是往人身上扑,尤其是带镣铐的人,手腕已经磨破,血腥味最是苍蝇喜爱,赶都赶不走,有人虚弱地说:“别让蝇子碰!会长蛆的!”慕容业无力地抬手驱赶,可人已经虚到极处,动不了两下就没有气力,只好任凭苍蝇欢快地飞舞盘旋,时而叮得人又痒又痛。
当天窗收走最后一缕光,牢头坐的桌前点上了油灯,光色昏暗,却着人向往,冰儿眼馋地看着牢头就着炸得喷香的花生米喝着小酒,嘴里还哼哼唧唧唱着小曲。突然,有人进来,带着笑容道:“何头儿,你倒舒服!我们在堂上站了一天了!”
衙门里捕头捕快都互称“某头儿”,类推到各个部门的衙役都以此为尊称。何头儿笑道:“这地方舒服?你来试试?妈的,热都热死我了!我看你们才舒服,怎么样?钱拿得刷刷的吧?”
那人在地上吐了一口唾沫:“球!妈的,一帮子教匪,个顶个的硬,还没一个大子儿见着!我看刑班的那些家伙才叫个倒霉,小邓子,掌竹板那个,今儿光讯杖就行了八十余,那家伙说手都酸透了,这些教匪还没几个招的,咱们府台大人倒怪行刑的偷懒没使劲儿,差点反坐。小邓子给大人看,说板子都打劈了!大人这才没有追究。娘的,要是我,下次好好使点劲儿揍这些狗日的!”
“李头儿,”何头儿笑道,“小邓子我还不知道!他暗劲最足,一套板子下来,不打得筋折骨断那还叫打?……来来来,坐下来点酒,我弟媳妇嫁来陪的好绍红,尝点儿!”
李头儿叹道:“我没这福分喽!大人还在堂上熬审,这会子叫提慕容家的人,正审慕容敬之呢!这家伙说是教匪里的头目,有审头呢。”
“审他,提家人干什么?”
“说这家伙也是个硬杠子,要是打夹都弄不下来,就得要敲山震虎了。”李头儿说着,来到牢房前,唤一个牢子开门,道:“慕容家的都提出来,跟我走。仔细,锁链都看好了!”
冰儿还在愣神儿,几个牢子已经掌着灯来,开了门锁,气势汹汹进来嚷道:“慕容家的都出来!”拎着人就往门外搡。冰儿被扔在散发着泥腥气的地上,挣挫了两下,被牢子揪着头发提起身,一行人跌跌撞撞如牛马般被驱赶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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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堂上没有想象中那么灯火通明,灯光只能照见堂上一脸疲惫的知府钱恒。冰儿他们到时,慕容敬之已经受了大刑,脚踝紫肿发黑,俯伏在浸满鲜血的石板地上气息微微。钱恒见慕容敬之的家人都带到了,换了一个坐姿,对堂下的慕容敬之道:“我也敬你是条汉子,但朝廷自有法度,你不招认同谋,我也无法向上交代。”他走下堂到慕容敬之身边,微微俯身,柔和地说:“何必!你一死既然难逃,也不为家人想想么?究竟他们给了你什么好处?何苦受这个罪,求死不能?”
慕容敬之已经虚弱到难以抬头,却依然能清晰地听见他的回话不卑不亢:“我只是……一介草民……大人要说我在帮,我……只好认了,可若说同谋……大人是要我乱攀咬么?……”
钱恒气得冷笑连连:“这么说来,还是我屈打成招喽?”一旁捕头瞪眼道:“难道这么多人认你也都认错了?”
钱恒摆手止住捕头的话:“你不要被他缠了进去!——慕容敬之,你看看后面来的是谁?”
慕容敬之肩膀一僵,已猜到七八分,过了一会儿听他道:“大人若要害及无辜,岂不损大人清名?”
钱恒听他这话,便知是他心里动摇了,眉梢微微一挑,冷笑道:“与你多话无益!”转头叫人:“先杖他儿子,打明白了再问话。”
几个行刑的差役上前解了慕容业的镣铐,一脚踢在膝弯里,慕容业扑跪在地,一板子横扫在他的背上,慕容业闷哼一声,栽倒在地上,四个衙役两个按肩两个按脚压定了慕容业,一人褪了他的中衣,慕容业脸“腾”地血红,也只有咬牙切齿的份儿,耳边传来父亲的声音:“阿业!不要怕!”
慕容业悲从中来,回答道:“阿爷,我不怕!”话还未落,就化作一声惨呼,只一竹板,就痛得十六岁的慕容业一头冷汗,慕容业咬紧牙关,没让惨呼再发出来,浑身只是战栗颤抖,二十板过,人痛难自制,已昏厥在地,臀腿上青紫连片肿得老高,伤重处血肉模糊。一桶凉水浇下来,慕容业悠悠醒转,脸已经青白扭曲,手脚抽搐无法动弹。
身后慕容家诸人早已泪水涟涟,慕容敬之呼吸浊重,忍了又忍,忽闻堂上钱恒的声音:“让这小的先晾着,等伤处肿起来再打,痛上百倍。——把慕容敬之的娘子带上来,先上拶子。”
“慢!”慕容敬之喉中发出嘶哑的声音,钱恒早等他这一声,摆手叫停,殷切地等他招供,慕容敬之咬牙再三,却说不出话来。慕容夫人脸上却是一笑,柔声道:“我跟着你,从来没有悔过,今儿也不会悔。”慕容敬之越发犹豫,钱恒脸色阴沉,略等了一会儿,挥手道:“上拶子!”
慕容夫人被拶得几死复生,钱恒见她手指俱已青紫皮破,又叫加一百敲,慕容夫人宛转在地,强自挣扎,却不知这拶子若不挣扎还好,挣扎起来便有骨折的危险,只闻轻微的几声“卡啵”,行刑的知道指骨已折断,忙松了刑具,慕容夫人一口气上不来,昏死过去,钱恒着禁婆验看了一下,知道没有性命之忧,便随意把人丢在堂上一边。钱恒又看了看其他几个,都是女孩子,抱作一团紧张得发抖。最大的慕容小雪也不过十三岁,二女儿慕容秋十岁,三女儿慕容晨只比冰儿大数月,刚过七岁生日,当年冰儿便是与她同哺。钱恒犹豫了一下,狠心道:“把最小的拉出来!”
慕容敬之挣扎了一下,没能动弹,只得叫道:“她不是我的亲生女儿,与案子更是无关!”钱恒没好气道:“如今费这些话做什么?!你招就招,不招,我就刑讯你的女儿。”他转向冰儿:“你叫什么?几岁?”
冰儿被拉扯到案前,脚下正是一滩鲜血,她说不出话来,半天才透出蚊子般的声音:“我叫慕容冰遗,我六岁。”钱恒愣了一下,冰儿个子高,看上去不比慕容晨小,她眼睛因恐惧而睁得格外大,眸子清亮,泪光盈盈,更觉楚楚。钱恒本性并不刻毒,原想着“审贼”,并不心软半分,此时瞧这“我见犹怜”的小丫头,却有点不忍起来,硬了硬心肠,还是转向慕容敬之:“才六岁,估计十板子就能当即送命,虽不是你亲生的,你当真舍得?”慕容敬之已近狂躁,嗓子里发出野兽般的低吼:“钱恒!你不是人!”
两边行刑的差役摩拳擦掌,钱恒却气馁起来,他回身坐到堂上,挥挥手道:“罢了,我给你求生的路,你不愿走。你自己犯下大逆罪行,还要连累家人,如今,也只好由你了。——结案吧。”
大逆案例要上报,慕容敬之解京再审,而他的家人全部定谳,亦是对慕容敬之的“攻心”。好在全部是发极边,给披甲人为奴,留得命在。钱恒此时却动了恻隐之心,把慕容业的年纪从十六改为十五,因为清制年满十六就可以处死。慕容业本来不愿受这恩惠,愿意以死陪伴父亲,倒是慕容夫人苦苦劝解,要他以慕容家为重,留下命脉。虽是极边,几个人分发的地方并不一样,慕容业前往最为荒徼的宁古塔,而几个女子,各得其命,却无人再知所终。冰儿到打牲乌拉,因为相貌清丽,又是聪明样子,被几个主子当作奇珍般四处赠送,或有希冀着冰儿长大后为豪门宠姬,为自己增一分荣宠,许能有终南捷径可循。最终,冰儿便到了鄂尔泰家。
作者有话要说:(1)关于洪门的历史,大致是这样,不过学术界也有不同看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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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里还比较正常。
下一章……可能会有点雷……
yy无罪。O(∩_∩)O~
、初入宫眼迷五色
没过太久,冰儿又见到了傅恒。
冰儿沐浴梳洗更衣,接着和傅恒一起坐进骡车,见傅恒在对面上下打量着自己,冰儿不由有些局促,小手玩弄着豆青色衣摆,那里绣着折枝玉兰花,绣工极精,针针平服,勾边处还是金线。傅恒不由一笑:“我以为你会选那件大红的。”
冰儿快速瞥了傅恒一眼,过了一会儿方说:“以前嬷嬷说,我是罪人家属,不好穿红的。”
傅恒笑道:“你现在不是罪人家属了。”
冰儿瞟瞟他,鼻端浮起的是淡淡的玫瑰花香,那是她今天第一次用玫瑰味儿的宫制香胰子,馥郁的玫瑰香,和着杳杳袅袅的水雾气,如回忆般长久不散。傅恒见冰儿的脸蛋红扑扑的,眼睛亮晶晶的,恰是可爱,又道:“要是穿那件红的,一定更好看。皇上皇后看了,一定喜欢得紧。”
“我为什么要见皇上皇后?”
“因为……”傅恒想了想,“因为你是他们的女儿。”(1)
冰儿认真地看了傅恒好几眼,斩钉截铁地说:“不可能!”
“怎么不可能?我已经和慕容敬之查实过了,时间、地方、还有你当时的穿戴,都是一样的!”
冰儿却顾不得再就自己身世的问题追问,首要询问:“我阿爷?我阿爷他还好不好?是不是你审我阿爷?”
傅恒道:“你是说慕容敬之?他以后不是你‘阿爷’了,不能叫错了,皇上会不高兴的!你称他‘养父’吧,也不枉他养育你一场。”
“他怎么样了嘛?”冰儿十分性急。
傅恒无奈道:“审他自然还是刑部来,我只是问了关于你的事。他谋逆重罪,总难轻处的。你不想知道皇上他是怎样一个人?”
“那他会怎么样?”
傅恒一愣,知道冰儿讲的“他”不是自己讲的“他”,勉强摇摇头道:“我不